“铮嗡€€€€”刀身颤鸣。
贺知风的刀被那力道直接从中震断,断成两截,锒铛落地。
贺知风痛得脸部扭曲,他回头对苏陌喊道:“清川,快跑啊!”
裴寻芳听他唤“清川”,似乎来了气,他眼中升起戾气,根本不给贺知风喘息的机会,举起长刀拦腰便横来一刀。
那刀刃削铁如泥,若真落在贺知风身上,这人怕是要与方才那断刀一样,变成两截了。
“贺大人!”苏陌疾声道。
苏陌喊的是贺知风,眼睛却看向裴寻芳。
苏陌曾提醒过他,贺知风为人正派,可用不可杀。
裴寻芳撞见苏陌的目光,在最后一刻刀锋一转,以刀背朝贺知风腰腹重重一击。
贺知风终究是慢了一拍,他以断刀去抵,却仍被那可怕的力道掀飞数米。
他的刀掉了,系在腰间的香囊也断了。
贺知风狼狈地跌在泥土里,他从未如此落败过,他素爱与人切磋,却不知道在大庸竟然还隐藏着如此高手!
裴寻芳稳稳落地,他闲适地转了下手腕,随后将长刀背于身后,侧过身子看向苏陌。
他眼中没什么情绪,冰冷而锐利,像个真正的杀手。
那一瞬,苏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若是有一天裴寻芳想杀他,他应该是必死无疑的吧。
“殿下想逃去哪?”梦里裴寻芳那尖细病态的嗓音再次出现在苏陌耳边,他眸光破碎,声音里噙着无边疯狂,“除非殿下亲手杀了咱家,否则殿下永远别想丢下我……”
“杀了我,殿下自由了,我也自由了……”
苏陌的心仿若被人套上了枷锁,一边残忍地凌虐着,一边温柔地亲吻着。
苏陌隔空望着裴寻芳,还是这双眸子,还是这个人,可却又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梦里的那个裴寻芳,究竟为何会与苏陌纠缠至此?
苏陌绝不会允许自己与裴寻芳的关系走到那个境地。
梦里的事情,苏陌改变不了。
可至少,苏陌可以改变当下。
穿进这本书里,苏陌一次又一次将自己陷入困境。
作为“穿书人”,苏陌要受到所谓天道的威胁,作为“季清川”,苏陌要受到阴谋幕后人的疯狂报复。
苏陌腹背受敌。
既然如此,今日索性就用一场狩猎,让这些幺蛾子一起碰碰面。
或明或暗,或敌或友,拉出来遛遛自然见分晓。
李长薄骑着马冲过来了。
他的侍卫也折而复返。
裴寻芳的人迎了上去,与他们杀成一片。
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目光,也逐渐火热起来,蠢蠢欲动。
数不清的人影在四周跳动着,他们就像是狂欢夜里跳跃的篝火,苏陌看不见他们,只紧紧盯着裴寻芳的眼,再次用唇语说道:“杀我!”
裴寻芳立刻接收到了讯息。
他几乎毫无迟疑,扬起长刀,黑色长靴在尘土里踏出漩涡,裴寻芳如黑色猎豹一般,卷着疾风再次冲向苏陌。
十米,九米,八米,七米……
苏陌数着距离。
忽然,苏陌腹部被重重一撞,整个人被带着往后冲出数米,只觉腰间一紧,脚登时离了地面,而后天旋地转。
苏陌被人拦腰扛在了肩上。
这是一个光头僧人,就像人群中最不起眼的一个,苏陌看不见他的脸。他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扛着苏陌,撒腿就跑。
“清川!”
混乱间,苏陌看到李长薄惨白而惊恐的脸。
可很快,他的脸被一群新出现的刺客遮挡住了。
那是苏陌在等的另一波人,真正的刺客。
数十名黑衣刺客从暗处涌出来,再次搅动这浓黑的夜。这批新来的刺客目标更明确,他们没有同李长薄的侍卫纠缠,甚至不与裴寻芳的人恋战,而是齐刷刷提刀向扛着苏陌的僧人追去。
一道闪电照亮天地间。
猎物出现了,终于不用再束手束脚的裴寻芳发出命令:“给我杀!”
苏陌被那僧人扛在肩上狂奔。
这根本不是正常人的速度,他跑得像一阵风,连最快的烈马都追不上。
“阁下终于现身了。”苏陌有气无力道。
“公子玩这么大,不现身不行呀。”那僧人道。
苏陌心中哂笑,躲在暗处窥伺,随时准备附着在任何一个工具人身上出现,他可以是胡大夫、是卖许愿铃的老妇人、是天宁寺的任何一个僧人,他也可以,是那个曾被斩了脑袋的玄衣人。
杀不死的“玄衣人”,真正的刺客,很好,两条蛇都引出洞了。
苏陌今晚的狩猎,收获颇丰。
让李长薄再次感受到失去季清川的恐惧,让他直面那些要杀季清川的刺客,逼他去认清这场阴谋背后的秘密,从而激起他的反抗。
君臣?父子?
呵。撕开那阴谋的遮羞布,让他们去自相残杀吧。
可苏陌为什么这么难受?
属于季清川的这颗心脏再次抽疼起来。
刚刚被撞的那一下,五脏六腑都快被震翻了,在急速的奔跑与颠簸中,苏陌满嘴血腥,几欲呕吐。
这该死的病弱之躯。
苏陌强撑着抬起头,想在那一群追上来的人中寻找裴寻芳的身影。
可不知怎的,他视线越来越模糊。
忽的呕出一口闷血,苏陌晕了过去。
-
再次醒来时,苏陌躺在一堆凌乱的经书中。
满屋子都是整齐排列的书架,地上扔满了泛黄的书籍,空气中都是陈年墨渍与书页的味道。
这里应该是藏经阁的某一个房间。
苏陌一个人在这房间里。
“公子终于醒了。”这声音清朗如山钟,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苏陌捂着发疼的心口强撑着坐起。
落地烛台里,十五支烛火闪烁着,苏陌终于看清,他面前放着一叠纸,还有笔墨,身后的墙上空荡荡的,一幅巨型卷轴从顶部悬挂下来,烛光将他的身影投在那幅卷轴上,清隽如竹。
那幅卷轴是空的,空无一字,亦无点墨,只有苏陌的影子。
“阁下是谁?”苏陌转过头,那影子也跟着转过头来,完美的侧颜投在那卷轴上,望之悦目。
“这也是我要问公子的问题。”那声音似乎挺愉悦,问道,“公子,是谁?”
这声音不像来自于任何一个方向,他充盈于整个房间,就像存在于每一本书里,或者每一个文字里。
苏陌细细打量着那些从底到天的落地书架,说道:“阁下既然不知道我是谁,又为何要救我?”
“季清川不该这样死去,公子乱了规矩。”那声音认真道。
“哦?”苏陌心中的猜测渐渐明了,道,“那季清川应该怎样死去,请阁下教教我。”
“公子当真不知,还是明知故问?”那声音道,“公子今日举动,分明是在挑衅。”
“我只是想见见阁下。”苏陌说道。
苏陌说的是实话,弁钗礼临近,他即将踏进那场他亲手编织的风暴中,可苏陌还有许多的不确定,接二连三的变故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计划,最大的不确定便是那位玄衣人。
苏陌之前怀疑与吉空有关,可明显不是,吉空只是一个参悟天道的笔下高僧罢了。
苏陌需要找到这个“不确定”,弄明白它是怎么回事。
很明显,这次找对了。
“见我?”那声音不悦道,“初次见面时,公子就送了我一份大礼,公子出手狠绝,‘掉脑袋’这种事情,有一次就够了。”
苏陌道:“那日在不夜宫,是我的不对,让阁下受委屈了,在此向阁下道歉。”
“那公子愿意割下头颅,偿还我吗?”那声音道。
摇动的烛火突然齐刷刷向苏陌倾斜,苏陌感觉到了空气中的怒意,他不动声色道:“季清川不应当如此死去。”
俄顷,那声音笑了,而后又说道:“公子可知,自你出现后,一切都乱套了,这可给我添了不少麻烦。”
苏陌问道:“阁下此话何意?”
“这天地间,各人自有各人的宿命,季清川也一样。季清川是这个世界的主线,牵一发而动全身,公子屡屡越界,当真以为可以逆天改命么?”那声音说道,“小槛的事,还不足以提醒公子么?”
苏陌脸色一变。
那声音似乎很满意苏陌的反应,又道:“公子不来见我,我也是要去见公子的。”
苏陌道:“阁下难道不是一直都躲在暗中吗?”
那声音笑了:“被公子发现了,公子聪慧。”
“我可以看透这世间所有人心中所想,李长薄、裴寻芳,甚至那个贺知风,我看到了他们对公子的欲。”
苏陌攥紧手指,这个人居然有此等技能!
“可我却唯独看不透公子的。”那声音道,“公子对我来说就像一片空白。公子不是季清川,公子究竟是谁?”
“阁下那么好奇,就自己来寻找答案啊。”苏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