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公子告诉我,公子为何要联合裴寻芳对付李长薄?公子诸多行为,皆扰乱了世界主线,有违天道……”
苏陌打断他的话:“请问阁下,何为天道?”
那声音停了一瞬,说道:“造物者创造这个世界时制定的规则,便是天道。”
苏陌的心“噗通”跳动了一下,他追问道:“那么请问,造物者是谁?”
那声音似有不悦:“造物者岂是你我能妄议的!”
苏陌笑了。
他忽而起身,踢翻了地上的笔墨,墨汁洒了一地,也沾上他的衣摆,他冲进那满屋子林立的书架中,数不清的书籍,数不清的文字,每一个都重新充满着力量。
苏陌脑中那封闭已久的金色字网再次张开,遮天蔽日,笼罩一切。
天道?哈哈。
苏陌兴奋地穿梭于那高高的书架间,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射在那巨幅卷轴上。
他就像,跃然于纸上肆意泼洒的墨。
苏陌朝着那虚无的声音张开手臂,说道:“来跟我做个交易吧,阁下最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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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陌被那僧人扛着进了这间藏经阁后,便如鱼儿滑进了大海,消失得无踪无迹。
裴寻芳心急如焚。
一切如计划的那样,李长薄被刺激到了,开始反抗了,苏陌也成功引出了真正的刺客,现在外头三波人正打得不可开交。
李长薄只要不傻,便很快能发现,那些真正的刺客身上都被种了蛊,正是嘉延帝阴养了十余年的死士。
可是,苏陌没有将计划的另一部分告诉裴寻芳。
那个突然出现的僧人是怎么回事?
他带走苏陌究竟想做什么?
裴寻芳越找越心慌,他觉得自己被骗了。
这座藏经阁太大了,一共九层,每层有十来间房间,错综复杂,裴寻芳一层一层、一间一间地找过去,却依然没有找到苏陌的影子。
裴寻芳眼皮跳得厉害。
好端端的人,总不能凭空消失吧?
而苏陌所在的那间房间里,地上的书本与纸张忽的被一阵风刮起,狂乱地翻动着。
那声音含着愠怒,在苏陌面前现出人形,正是苏陌最初见过的玄衣人模样。
巨幅卷轴上,两个人影重叠在一起。
“其实我很好奇……”玄衣人用戴着乌金色手套的手,托起苏陌的下巴,“那些人对公子的欲,究竟是什么?”
“可公子若问我最想要什么?”
“我要你……消失。”
第42章 赌徒
这无疑让苏陌在书中世界里死亡。
苏陌是死过一次的人。
他仍记得监护仪上所有生命体征缓缓归零后, 抢救室里那种肃穆的安宁感。
护士取下了他的呼吸机,撤下了他身上所有的仪器,刺目的大灯关掉了,人们都出去了, 没有人的呼吸声, 没有仪器的提示音。
苏陌静静地躺在那。
一切归零了。
结束了。
直到门再一次被打开,光亮照了进来, 有人来到他身边, 握住他的手,亲吻他的指尖, 温柔地唤他的名字。
“苏陌。”
“苏陌。”
犹如冰封的湖面, 忽的裂开一条缝。
紧接着,所有平息的感知被重新唤起,凝固的血液重新涌动, 冷却的四肢重新温热,停止的心脏“砰的”一下重新搏动起来!
所有游离出去的意识在那一刻全部回拢!
苏陌在不夜宫的卧房里醒来。
他成了季清川。
苏陌无法解释这种过程,如何穿进了书中世界,又能否再离开这里,苏陌没有答案。
苏陌从那种神魂抽离的感觉中回转过神来, 直视着玄衣人, 冷静问道:“季清川不能死, 世界主线不能变,阁下想要我如何消失?”
“公子说得没错。”玄衣人以拇指轻抚着苏陌的唇, 笨拙地学着他人调情的模样,说道, “不能杀,不能带回去关起来, 甚至我连公子的心思都读不到……”
“不得不说,公子是我从未遇到过的难题。”
“松手!”苏陌蹙眉道。
“怎么,我做得不对么?”玄衣人疑惑地松开苏陌,又垂眸看着那只刚刚碰过苏陌的手,喃喃自语道,“奇怪,什么感觉也没有。”
“如果连阁下都没有答案,那这件事情无法办到。”苏陌说道。
“没有答案,我很愿意同公子一起寻找答案。公子的出现,仿若冥冥中有主宰,我一开始竟毫无察觉,直到愈来愈多的人与事受公子影响,围绕着公子纷纷脱离轨道……托公子的福,这个世界失衡了。”
“想必公子已经察觉到了,失衡的部分会以另一种方式修补。小槛就是一个例子。”
小槛。
想到小槛那苍白的脸,那冰冷的躺在地上的小小身躯,苏陌的心再次颤抖起来。
“小槛未死于乐坊,却死在了天宁寺,以同样投井的方式,只不过时间延后了,羞辱他的人换成了李长薄而已。”
“公子,每个人的命运已经写就,改变不了的。”
苏陌在衣袖中攥紧手指。
没错,是自己一手写就。这书中所有人、所有事,那些悲惨的故事与可怜人,都是苏陌一手写就的。
苏陌将自己生病期间所有的灰色情绪都发泄到了这本书里。
苏陌就是一切善与恶的源头。
“可阁下又怎么知道无法改变?”苏陌直视着玄衣人的眼。
“公子在玩火。”
玄衣人说道:“逆风执炬,必有烧手之患。公子的所作所为,会让失衡的部分越来越大,事情就会如滚雪球一般,主线崩离,人物崩坏,一旦天道再也无法自行修补,到那时,恐怕公子想做事的尚未做成,天道的惩罚便要来临了……”
苏陌咬着唇道:“何为天道的惩罚?”
玄衣人望着苏陌咬出了牙印的樱红的唇,道:“公子不会想知道的。”
而后,他又眨了眨眼,道:“若是公子能配合我,我自然也可以配合公子。我也不是墨守陈规之人,只要公子别太过份,我可以对公子一定范围内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公子要相信,我不是你的敌人。”
“那我是不是得感谢阁下手下留情?”苏陌道,“阁下想要如何做,不妨直说。”
“让我呆在公子身边。”玄衣人俯首挨近,七分轻佻三分认真说道,“就像我上次说的那样,让我留在不夜宫,伺候公子,做公子的相公,直到我解开公子身上的秘密,找到送公子离开的方法。”
送苏陌离开。
或许是穿进这本书中久了,苏陌潜意识里时不时将自己当作了书中人,忽然听到这一点,苏陌整个人仿若一下子被抛到了虚无中,漂浮着,无了着陆点。
苏陌瞬间冷了脸,转身便走:“留在不夜宫可以。后面这一条,不行!”
“做公子的相公不行?还是送公子离开不行?”玄衣人伸手去抓他,五指从苏陌扬起的发丝中掠过,他笑了,“不亲近公子,我又如何了解公子?”
苏陌转头冷眼瞥他:“既然要交易,那必然是双方获利。然而阁下的要求,句句于我不利,阁下没有诚意,今日的交谈,就此作罢!”
方才苏陌提出要与他交易,正是抱着要将他纳为已用的意图,这个玄衣人身上的技能,是这本书中独一无二的能力。
与其被他暗中窥伺甚至捣乱,还不如将他拎到明面上来,就摆在眼皮子底下,渐渐为苏陌所用。
这一点,苏陌倒是同玄衣人的想法异曲同工了。
更遑论,苏陌就是写书人,就是他口中神圣到不可妄议的造物者。
即便穿进了这本书里,即便成了书中人,那又如何?
写书人就是写书人!是创造这书中世界的主神,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天道的惩罚?
呵,结局本就够坏了,苏陌没什么好失去的,不试试又怎知道呢?
苏陌就像一个赌徒,像堕入人间的主神,被折了羽翼,失了能力,孤独地行走于这世间,与自己创造的这个世界对赌。
但这并不代表,一个阿猫阿狗也有资格来觊觎他。
玄衣人觉出惹恼他了,便又换了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追上去扯住他的衣袖,道:“公子就当教教我,好吗?”
“教阁下什么?”苏陌挥开衣袖。
“我瞧着那些人一个个为公子神魂颠倒,我太好奇了,这是季清川也未曾享受过的待遇。”
“公子究竟有何魅力,能让他们如此牵肠挂肚?”
“我每日听着那些赤裸裸的心声,都快要被烦透了,公子可不可以教教我,爱欲之于人,究竟是什么?”
“很遗憾,阁下找错人了,我也不懂。”苏陌道。
“不,我瞧公子懂得很……”玄衣人说着话,忽而耳朵动了一动,他揽过公子的肩、以手捂住苏陌的眼。
“松手!”苏陌斥道。
苏陌的眼被遮住的瞬间,玄衣人的身体忽而如幻影般换了模样,变回了一个年轻僧人。他挨近苏陌,说道:“往后,公子就叫我阿烈吧。”
“从今日起,阿烈就跟着公子了。”那玄衣人歪着头挨近苏陌说道,“公子可要保护阿烈啊。”
苏陌没懂他意思,而就在这一瞬间,房间的门被人从外头暴力破开,映入闯入者眼睛里的,是苏陌正微仰着脸,与一名僧人举止亲昵。
那僧人睁着眼,得逞的目光越过苏陌的肩,望向闯进来的人,明晃晃地挑衅着,仿若玩着恶劣游戏的幼稚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