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安静着未出声的玄衣人春三娘,笑得贱兮兮的:“清川说笑了。”
他继续传音道:“可若是公子真的想退出,在下愿意奉陪,管它闹得天翻地覆、人仰马翻呢,咱们玩个死遁如何?在下陪着公子。”
“吧嗒”一声,玄衣人终于解开了苏陌腰带上的搭扣。
玄衣人双手撑起苏陌肩上的衣物,珠白礼服落在了跪在地上的奴婢手里,玄衣人光明正大道:“瞧,不难,往后母亲日日伺候公子。”
“清川岂可让母亲如此辛劳。”
“伺候清川,怎会辛苦?”玄衣人又捧起那一套红色礼服,正要为苏陌穿,忽见那衣物中掉出一枚笺子。
苏陌看到那笺子上有字,像是裴寻芳的字迹,苏陌想拿来看,却被玄衣人一把抢了过去。
“呦,暗度陈仓。”玄衣人弹了一下那笺子,念道,“‘长相思兮长相忆,乐事与良辰。’这是何意呀,公子?”
他又将那笺子翻到另一面,只见那一头只有两字:射艺。
苏陌品味着这几个字,他忽而起身掀开那叠衣物,果然,裴寻芳曾送他的那把漆黑轻弩正藏在底下。
苏陌一把拿起那把轻弩,对准玄衣人。
“呦,弓箭无眼。”玄衣人嬉皮笑脸地举起双手,道,“公子当心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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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夜宫的地下秘宫。
一群死士如栖于洞穴里的暗夜蝙蝠,黑压压跪了一大片,他们头朝着一个方向,虔诚地等待着指令。
幽深的密道那头,逐渐有了一星点光亮,紧接着越来越亮,待到火光照亮来人的模样,众人这才惊觉,不同于往日只派一个信使传送指令,这一次,一群全副武装的近卫拥着一位脸戴半扇金色面具的男子浩浩荡荡而来。
那男子只露出下半张脸,轮廓锋利,下垂的嘴角如两片抿紧的刀,强硬而偏执。他径直走向那个从未有人敢靠近的宝座,掀袍一坐。
威压瞬间笼罩整个地宫。
众死士迅速掉转方向,虔诚拜下:“宫主。”
男子抚摸着宝座上的兽头,冷声道:“将春三娘给我带来。”
第62章 红妆
玄衣人被苏陌轰了出来。
他嬉皮笑脸倒退着出了瑶台, 心里还在为不能亲眼看苏陌换妆而可惜。
可心情却是好的,就算苏陌对他从来没好脸色,怎么就越来越来没脾气呢?
他绕着手里的手帕子,学着春三娘一扭一扭地走路, 心叹这女人还真是辛苦, 走路未免太费腰,走至那狭窄的旋转木梯时, 前路被两个黑衣人堵住了。
好家伙。
回头一看, 身后也多了两人。
玄衣人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那四人捂头带走了。
再睁眼时, 玄衣人被押进了一个地宫, 数百名黑衣人拿死鱼眼盯着她,堂中宝座上坐着一位看起来不太好惹的面具人。
玄衣人被一脚踢中膝窝,跪倒在地上。
玄衣人原本只想同苏陌闹闹玩, 可如今被当作春三娘抓到了这里,便索性继续扮下去。
“见了宫主还不跪拜!”一人喝道。
玄衣人软着腰拜下去,拖长着音调道:“三娘拜见宫主。”
忽听“嗡”的一声,一柄长刀直直插在玄衣人面前,只差一寸便要扎穿他的脑门了。
玄衣人双眼一眯, 呵, 来真的。
“春三娘, 你长本事了,学会违抗命令了!”宝座上那位宫主冷声道, “这不夜宫你若管不了,那便换个人来管, 如何?”
玄衣人无奈地将那黄金面具宫主的心理扫读了一遍。
起初他还笑着,可越读脸色越黑, 待读到这死变态岂图将季清川送入兵营充当营妓时,玄衣人趴着的脸冷笑了一声。
他以手撑地,极其主动地朝前跪行了几步,委屈喊道:“三娘冤枉啊!”
“三娘原本一步步执行着宫主的命令,丝毫不敢怠慢,可不知是谁惹来了姓裴的那只老狐狸,三娘不是他的对手,不敢轻易下手,这才踌躇不前。如今宫主来了真是太好了!”玄衣人摆出又惊又喜的模样,再次拜道,“不夜宫经营十九年,等的正是这一刻,三娘恳请宫主亲自坐镇,为三娘执风掌舵!”
而此刻,地宫的正上方,不夜宫的前堂俨然炸开了锅。
一群群伶人围在一起,吵得不可开交。
“我就直说吧,瑶台上的那位爷,正是当今太子,我押一百两。”
“不用押了,就是太子。”
“你们说说,堂堂一国太子不顾大庸律法来参加弁钗礼,这放在过去谁管想?可太子爷他不仅来了,还花重金开了瑶台,这简直就是无上恩宠!无上殊荣!那季清川不知感激,为何还要当众怒砸瑶琴!简直岂有此理!”
“没错,未免太嚣张了,不知好歹。”
“不对,我瞧着不是太子爷,太子爷能让一个伶人这样欺负?”另一位又道,“我听说瑶台那位是季清川的旧情人。”
“对对对,那季清川攀上了新贵就对旧人始乱终弃,这已不是头一回了,之前不就有个信国公家的傅二爷吗?那傅二爷也是重情重义,几次三番为季清川打得头破血流,最后还不是说给人抛弃就抛弃了。”
“也只有楼上那位才将季清川当作宝。”未央坊的万九儿很快探过头来,阴阳怪气道,“我曾多次撞见季清川与人外出私会,举止亲密,甚至夜不归宿。”
“不夜宫的春三娘,很明显就是包庇他,之前还假模假式地验身,就是在演戏!”万九儿气愤道,“季清川品行不检人尽皆知,就这样的怎么还有脸办弁钗礼啊,也不知被多少人上过,早不干净了!”
“瑶台上发生了何事谁也不清楚,你怎可血口喷人!”一个小姑娘打抱不平道。
“我亲眼见着的还能有假么?”万九儿冲上去就抓住那小姑娘的辫子,“你又是哪来的狗腿子,抓着季清川的腿便舔呗!”
这一有人动了手,很快便打成一片。
眼看闹得不可开交,又听一人站在人群外围拱火道:“照我说,季清川这么喜欢勾引人,就应该送去兵营,让那些兵痞子们拉去山头挨个€€一遍,也就……”
“就”字还未说完,这人的声音便消失在喧闹的人群外。
就连他整个人也被悄无声息地拖走了。
很快,人们发现,方才带头闹事诋毁季清川的人,不知何时,一个接一个都悄无声息消失了。
但听前堂戏台上一声吆喝:“咱们这有位爷请大家听戏吃茶,各位贵客,请就座吧。”
人们很快被吸引过去,方才的闹剧仿佛已成过去。
戏上演的正是《俞伯牙摔琴谢知音》。
当台上那扮演俞伯牙的伶人唱到“此曲终兮不复弹,三尺瑶琴为君死”时,台下众人受情绪所染,竟有人小声啜泣起来。
“俞伯牙尚且可以摔琴谢知音,咱们伶人为何却如此命苦……”
“我怎么觉得,季公子方才那一摔,好像挺伤心的?”一个伶人说道。
“今日断琴绝弦,此生不再鼓琴,这不就是自喻俞伯牙么?伯牙因世间再无知己而绝琴,季公子又是为何呢?”
“说实话,我还挺佩服季公子的……”
一个年纪小的竟然当真呜呜呜大哭起来,众人问他为何,他哭哭唧唧话也说不清楚,只道他想小槛哥哥了,又说小槛哥哥的琴就是跟季公子学的,如今季公子不再鼓琴,小槛哥哥得多伤心呀……
众人唏嘘,便多分了些瓜子糖果与他吃,总算哄住了。
而那些原本信誓旦旦提着钱袋子要挑战太子的人,已然觉得苗头不大对。
这局怎么看都像瓮中捉鳖,前有东厂肆意抓人,现有季清川当众怒砸瑶琴,越想越觉得自个儿就会是下一个被宰的冤大头。
这美人再美也无福消受,小命要紧,于是便携了仆人借机跑了。
订金也不退了,先跑为上。
不过一出戏的功夫,剩下的一百来名客人,又跑了一大半。
剩下的,都是胆肥不怕事的。
外头闹哄哄,三楼雅阁内,两人稳坐对弈。
许钦落下一枚白子,问对面的安阳王:“王爷,瑶台闹那么大动静,不去看看吗?”
“本王总觉得不对劲。”安阳王凝眉看着棋盘。
“何处不对劲?”许钦问道。
“我见过清川未下完的棋局,他虽喜兵行险招,但有攻有守,进退有度,颇具君子风骨,今日断琴绝弦……他是要舍弃什么吗?”安阳王迟疑不定地落下一枚黑子。
“许某倒是被季公子给惊到了,都说不夜宫的头牌十五岁一舞动帝城,琴艺更是帝城一绝,没想到今日一见,便是见他怒斥太子、当众砸琴……”许钦捏着颗白子,浅笑道,“啧,当真是个妙人,不虚此行了。”
“清川平日不是这样的。”安阳王有点糊涂了,他之前见到的季清川分明温顺懂事,有进有退,不像会有此行为的人。
“想必是今日王爷亲自坐阵,给了季公子底气。”许钦道,“那太子何等胡搅蛮缠王爷是见过的,季公子应当是被惹恼了不得已而为之。”
安阳王终是不放心,派人唤来采薇,嘱咐她去瑶台守着。
“王爷再不好好下棋,就该输了。”许钦道。
“昨晚许兄去见了那些清川过去的恩客,可还顺利?”安阳王心不在焉问道。
“还是王爷思虑周全,派许某去将这些人一一拜访了一遍,否则今日这弁钗礼上怕是又要多出一些幺蛾子。其它人倒好办,不过是威逼利诱,倒是有一人,是个难应付的。”
“何人?”
“皇商沈家的大公子,沈子承。”
安阳王拿起一枚黑子,抬眸望过来:“此人早年随他父亲去临安王府拜访过,他们沈家铜臭味太重,本王不喜欢。”
“原来王爷知道此人。”许钦以手支颐浅笑道,“这是个聪明人,很快便猜出了我是王爷的人。据我所知,这些年季公子的开销十之七八是由这位沈大公子负担的,他也丝毫不掩饰对季公子的喜爱,可他却只同许某谈江宁织造局的事。”
“他想同临安王府做生意?”安阳王来了兴致。
“没错。沈子承条理清晰,目标明确,明显早有准备。虽说商人逐利,可他却完全没有以季公子作为交换条件的意思,此人若不是城府极深,便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无论是哪一种,都算是个不错的合作伙伴。”许钦说道。
“这倒有趣了,莫非他早知道本王会去找他,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安阳王道。
“这个许某就不得而知了,”许钦笑道,“果然,季公子交往的人,都非凡品。”
“一个有家室的皇商之子,算不得交往的人,”安阳王立马否定道,“此等庸庸之辈,不要将他与清川相同并论。”
许钦一怔,笑道:“是。王爷是真疼爱季公子。”
“本王心中有愧。”安阳王道,“清川这孩子是美玉更是瑰宝,不是寻常人能觊觎的。可怜他从小长在这种地方,难免遇见些歪风邪气,如今他好好的也就算了,若真有人曾对他做过什么,本王第一个打断那人的腿。”
许钦捏着棋子的手抖了一抖,不巧的是,纵他阅美无数,方才远远瞧了那季公子一眼,也是动了些心思,他嘴角牵扯了一下,道:“王爷所言极是。”
“本王再问你一个人。”安阳王道,“你来评判评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