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见到小床上烧得晕呼呼的苏陌时,傅荣担忧得不行:“昨儿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又病得这样严重。”
安€€忙着替苏陌诊脉,懒得理傅荣,只强调嫡皇子才用了药睡下,需要静养。
傅荣抿了抿唇,在床边坐下。
他看着苏陌,碎碎念道:“早知道你入了宫,我见你变得这般难,当初就不送你入宫了。清川你要快点好起来,等你好了,我带你出宫去吃你最喜欢的水云轩……”
他说着又泄了气,如今清川贵为嫡皇子,以后想带他出宫怕是比登天还难。
“太后六十大寿后,我便要回浙闽水师了,不知道还能再见你几面。”傅二心中万分不舍,揉揉鼻子,信誓旦旦道,“清川,我想好了,我会好好努力做个将军,让你骄傲,我不会再拖你后腿了,将来有一天,我傅荣要做能为你守护一方疆土的大将军。”
他从袖中摸出一个漂亮的木雕娃娃,放在苏陌枕边,道:“我新做的,娃娃的包包里藏了我写给你的诗,你醒来记得看。”
傅荣又说了几番相思话,听得安€€直皱眉,那傅荣瞧见苏陌颈间似有红痕,正想仔细看看,被安€€催促道:“傅二爷,王爷在前厅等着您呢。”
傅荣又磨蹭了好一会,终于走了。
安€€对这些人全然不在意。
安阳王,裴寻芳,李长薄,或者这个什么傅荣,安€€根本不在意。
他只在意苏陌。而奇怪的是,苏陌的身体好像真的出了问题。
安€€无法解释这种变化,超出医学认知范围的情况让他有些迷茫。
得让苏陌尽快醒来才行。
安阳王同裴寻芳聊完后,也来看了看苏陌,安阳王又嘱咐了安€€一番,务必看着清川,好好静养。
“请王爷放心。”安€€道。
待到将所有人都送走,吴小海长吁一口气,这一关可算过去了。
“闭门!闭门!”吴小海大声吩咐道。
沉重的朱漆大门缓缓关上。
裴寻芳掉头便往偏殿走,一边疾走一边道:“公子情况如何?”
安€€不能说实话,也不能完全不说,便道:“殿下困在梦魇里,似乎正在经历另一番生死。”
“会持续多久?”裴寻芳停步问道。
安€€手心发寒,他想起苏陌病危之际上足药剂却依然痛苦不堪的模样,垂死之人弥留之际的痛苦,是旁人无法想像的。“在下无法断定,少则几个时辰,多则数日。”
“要如何为他减轻痛苦?”裴寻芳道。
安€€想起昨日苏陌哭着求他救裴寻芳时的模样,他看出了裴寻芳在苏陌心中的份量。
“配置止痛药剂还需要一些时日,殿下疼得紧,熬不起。”安€€直视着裴寻芳的眼,认真道,“一生钟爱之人,可以当药。”
“掌印便是殿下最好的药。”
“咱家懂了。”
之后两日,裴寻芳就再没出过偏殿的门。
整个重华宫下了禁令,不可随意走动。
偏殿大门紧闭,除了安太医与影卫,他人不允进出。
裴寻芳亲自伺候汤药,亲自伺候盥洗,病中的苏陌迷迷糊糊地只认裴寻芳,只粘着他,一步都不得分离。
如此二三,两人竟同新婚燕尔一般,日日同卧,夜夜同宿,几乎不曾下床。
影卫将重华宫护得铁桶一般。
安€€一旁观察着,影卫来无影去无踪,每日露面的不过数人,未露面的却不计其数,他们各个身手了得,兼具杀手与探子的功能。
裴寻芳居一室而不出,却能在瞬息之间调动全局,全依赖于这张庞大而强悍的影卫网。
这几日帝城似乎发生了大案,听说就连唐飞也失踪了,裴寻芳一直派人在找他,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而唐迢自那日起便很少再说话,变了个人似的。
期间,太子派人送了几趟东西,吴小海都接下了,眼看着太后的寿宴就要到了,安阳王为殿下新做的华服也送来了,嫡皇子殿下却还不见醒,这要如何是好?
“都是你的馊主意,掌印要事缠身,嫡皇子病中之人,岂可……岂可如此荒唐!”秦老不满道。
安€€斜倚在美人靠上,小口啜着酒,道:“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明日醒来,还不知会身在何处,会遇见何人,为何不抓住当下,随心所欲一些?在掌印这剂良药面前,你我的这点医术,又算得了什么。”
“你!”秦老气得直吹胡子,“简直离经叛道!”
“莫非秦老还有更好的止痛方法?”
“荒唐!荒唐!”
安€€只是笑。
到了这一日傍晚,缠绕帝城两日的浓雾终于消散,如血般的晚霞烧红了整片天空。
安€€竟然也无聊到在莲池里钓鱼了。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啊,好无聊啊……”安€€仰面看天,“这真是天底下古今第一无聊诗,我就是这天底下古今第一无聊人……”
忽听宫人来传:“安太医,殿下醒了……”
安€€一个激灵跳起,拔腿便往偏殿跑。
这条路不短,安€€脚下生风,跑到时已满头是汗,推门便瞧见,苏陌已经醒过来,空旷的寝殿,他一人坐在床上,红色霞光洒满大殿。
“你醒了!”安€€扑到床上,“你怎么样?”
苏陌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眼神并不算清明。
安€€探探他的脉息,一切正常,又按压他的腹部与四肢:“都能动吗?有感觉吗?”
苏陌仍旧怔怔望着自己的双手。
“眼睛怎么了?不舒服么?”安€€又慌忙为他检查双眼。
苏陌一把握住他的手:“安€€。”
“怎么了?”安€€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苏陌开始在榻上翻找起来。
“你找什么?”安€€看着他的模样,很是担心,“我帮你找。”
“哨子,”苏陌道,“哨子呢……”
安€€很快在枕边找到那只玉竹哨子,递到他手里,道:“在这呢,没丢,苏陌,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
苏陌将玉竹哨子紧紧拽在手里,道:“我看不见了。”
第99章 托付
帝城的百姓纷纷登高而望。
“东边明月初升, 西边红霞满天,霞光抱明月,真乃罕见奇景呀!”
重华宫内也是一片喜气。
嫡皇子殿下醒了,禁令解除了, 憋了两日的宫人们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沐浴的药汤得赶紧备好了, 殿下一会得用,这药草的配比可是差若毫厘, 谬以千里, 可千万仔细着点……”
“后厨怎么这么磨蹭!不用整新花样了,凌舟写的食谱秦老已经过目了, 没问题, 殿下的口味凌舟最熟悉……”
前头热火朝天。
偏殿里却静得可怕。
一种无法言喻的悲凉充斥着整个偏殿。
即便是安€€,在这一瞬间,也被这种透骨透心的寒意震慑到了。
是苏陌率先说了话:“我没事的, 别担心。”
“为什么你还是病了?”裴寻芳的声音从一侧传来,他的语调出乎意料的平静,可压抑的氛围却如隐于海面之下的巨大冰山,让整座宫殿如坠冰海。
安€€甚至不忍心回头看他。
“我要见吉空。”苏陌答道,“送我去天宁寺。”
“好。”裴寻芳声音低哑, “咱家陪公子去。”
“不必了, 我自己去便可。掌印有掌印的道, 我有我的道。”
“为什么?”那个高大的男人走近了几步,声音颤抖起来, “公子又要支开我?”
“裴寻芳!”苏陌唤住他,“你该去见安阳王了。”
醒过来的苏陌变得冷漠了许多, 再次披上了那坚硬的外壳。
突如其来的变故,如一道银河天堑, 将两人隔开两岸,也将两人从缠绵的床榻间拉回残酷的游戏法则中。
两日恩爱犹如一场补偿,做梦的始终只有裴寻芳一人。
“宫宴在即,形势严峻,你我分头行动,掌印莫要分心。”苏陌道,“让安€€陪我去天宁寺,会找到办法的……”
苏陌话未说完,手腕却被一把握住。
熟悉的檀香气息靠近。
“为什么还是什么都不愿告诉我?”裴寻芳握得更紧了,颤声道,“你把我当作什么?”
如往常一样,力量对比悬殊,苏陌毫无反抗之力。
可难过、痛苦、颤抖着的,却是裴寻芳。
苏陌冷静道:“我会回来的。”
“公子此话当真?”裴寻芳摩挲着苏陌指上的君€€,细长的凤眸眼尾已红。
“当真。”苏陌顿了顿道,“我从未承诺过你什么,若是承诺了,便一定会做到。”
裴寻芳苦笑一声,握住苏陌的手按在自己脸颊上,他亲昵地用脸蹭着苏陌的掌心,低语道:“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的脸紧绷而冰冷,柔软的吻印在苏陌掌心,苏陌感觉到,有一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指间,继而滑入掌心。
苏陌心头一惊,想要收回手,却被裴寻芳紧紧摁了回去。
“裴寻芳!”苏陌压低声音唤他,“别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