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裴寻芳丢下一句,转身便进去了。
唐迢赶紧将目光收了回去,怔了一小会,飞身而去。
晨雾将窗外笼得一片白。
唐迢心中热热胀胀的,他忽而想起之前唐飞说的那句话。
“师兄,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每个人的命运,所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被精心设计好的?”
唐迢心有所动,纵然是掌印这样的大人物,也会是他人笔下任人鱼肉的角色吗?
如果是,那他也一定是与写书人共笔,改写命运的那个人。
唐迢也想做掌印这样的人。
又听见屋内传来掌印轻哄着季公子的声音:“怎么了?哪里疼?”
紧接着便是绵密不断的腻人低吟。
唐迢的心突突地跳,他加快脚步走远,他头一回觉出内心秩序崩坏的危机感。
自己不过是掌印麾下最寻常的一个,放之这大庸国,他更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员。他自幼家破人亡,被掌印收养、训练,九死一生才成为了他最信任的甲字号影卫。
唐迢一直以掌印马首是瞻,主人的命令大于天,可是今日……唐迢第一次觉出了点别的意味。
他不知道那代表什么,只觉自己的心智上蒙着的那层迷雾,被慢慢揭开了。
这不过是最寻常不过的一个早晨,甚至美得有些出奇。
可唐迢眼中的世界,与以往不同了。
他飞上殿顶,准备照往常一般去执行主人的命令,黑靴踩着金色琉璃瓦,嘎吱作响,他身轻如燕,可忽而被一阵恐怖的冷意贯穿身体。
即便唐迢有着杀手天生的敏感,也未来得及反应,一只戴着乌金色手套的手从他的后背直捅而入,捅过胸腔。
鲜血淋淋的手从身前伸出来。
“角色觉醒者,杀无赦。”这是唐迢此生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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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陌睡得很不安稳。
他蜷缩在小床上瑟瑟发抖,头埋在锦被中。
裴寻芳将人抱入怀中轻轻摇:“公子哪里疼?”
苏陌鬓发都湿透了,双唇被咬得乌紫,哆嗦着说疼。
“哪里疼?”裴寻芳觉察出不对劲,他擦去苏陌额间细密的汗珠,又为他检查身体,没有别的伤,到底哪里疼!
苏陌颤抖着摸向裴寻芳,勾住他的手指,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手抖得厉害,在梦中含糊说着话。
“别、别走……你说过会同我一起破局……你说过会陪着我……请你、请你别走……”
“公子在说什么?”裴寻芳轻声唤他,“别咬着唇,都出血了。”
苏陌将唇咬得更紧了,像是在梦中忍受着极大的疼痛。
“别咬了。”裴寻芳握住他的下巴,“苏陌!”裴寻芳低头含住他的唇,亲他,吮他,撬开他的牙齿,侵入性吻他。
苏陌一直在颤抖、抽搐着,裴寻芳的亲吻犹如良药,将他从痛苦中拉回来,苏陌渐渐松开了牙关。
继而是漫长的深吻,苏陌在梦中落下泪来,唤他的名字:“裴寻芳。”
“是我。”
“好冷啊……下雪了吗?”苏陌意识模糊道。
“没下雪,起雾了。”裴寻芳望了一眼白茫茫的窗外,将人抱得更紧了,“公子想看雪,咱家带你去看。”
苏陌颤抖着呜咽道:“好、好冷……裴寻芳,你抱抱我吧。”
裴寻芳背脊发寒,一种难言的恐惧袭上来。
苏陌的模样,像极了一只濒死的小动物。
“抱着,一直都抱着。”裴寻芳钻进被褥,贴身将苏陌抱紧了。苏陌浑身滚烫,却一直颤抖着说冷。裴寻芳将人吻了又吻,揉搓他的全身,苏陌却还是说冷。
“好冷啊……”苏陌在梦中呢喃着,“雪……雪停了吗?”
裴寻芳全身一僵。
过往记忆如坍塌的冰川倾泄而来。
长乐元年,暮春四月,大雪接连下了数日,苏陌将裴寻芳派去黄河三省督察赈灾事宜,他算准了日子,将裴寻芳支走。
他要独自面对死亡。
过去裴寻芳恨啊。为什么要支开他!为什么不等他回来!
可如今抱着在梦中颤抖着说疼的苏陌,裴寻芳的心都要碎了,苏陌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是不是很痛?有没有很害怕?
在他最难的时刻,自己却没有在他身边。
裴寻芳还恨了他十年。
苏陌一贯怕疼,可谁又知道,正因为经历过死亡,经历过极致的疼痛,知道痛,怕痛,他才变得如此敏感。
裴寻芳温声哄着他:“不冷了,不会再疼了,咱家陪着公子。”
苏陌抓着裴寻芳的手指,小脸烧得通红,贴在他耳侧,喘息着。曾经很多个深夜,苏陌难受时也是这样抓着他的手,依偎着他,寻求慰藉。
“公子?”裴寻芳轻轻碰了碰他的鼻尖。
苏陌回应着他,引着他的手,移向那令人神往的桃源处。
“公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裴寻芳气息渐重。
吻我。苏陌用唇语说道。
裴寻芳再也绷不住了,揽住他的腰,覆身上去。
他终于像个合格情人一样,温柔抚摸他,循序渐进地进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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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安阳王果真领着傅二爷前来探访。
李长薄并未回避,反倒等在重华宫门前同安阳王打了个照面。
“王叔。”李长薄朝安阳王深深作了个揖。
“太子不去慈宁宫请安,倒是一早来了重华宫。”安阳王道。
“昨晚一夜雷雨,清川从小便最怕打雷,长薄放心不下,特来探望。”李长薄言语中毫不避讳与清川的亲近。
“本王不管你过去与清川有何交集,从清川入住重华宫这一天起,他便与过去一刀两断了,太子应该认清自己的身份。重华宫本就处在风口浪尖,后宫,还有前朝,多少双眼睛盯着这里,太子应当谨言慎行,该回避就应当要回避!”
“王叔教训得是。”李长薄躬身道,“但不管长薄身份如何,清川身份如何,清川永远是长薄最在意的人,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李长薄又拜道:“过去十八年,承蒙王叔照拂,煦伏之恩,长薄没齿难忘。”
安阳王一腔训斥卡在喉中,望着这个曾经被他当作亲侄儿疼爱过的李长薄,心情复杂。若说对李长薄完全没有感情是假的,但自从知道李长薄并非皇家血脉后,安阳王便已暗暗埋下了除掉这个假太子的计划。
清川与李长薄,不可两全。
于公于私,李长薄都留不得了。
安阳王摆摆手,不忍再看他。
“清川病了,就拜托王叔照看了。长薄先告辞了。”
安阳王望着他的背影,在宫门口又站了好一会。想起那日暴雨,李长薄一身的伤,跪在不夜宫请求安阳王允许他带清川走。
安阳王一声叹息。
这世间情事呐,万般不由人。
他李珩又何尝不是?
吴小海迎了安阳王,瞧着安阳王的脸色,也不敢多言,只将人往偏殿引,远远看到掌印的影卫守在偏殿门外,这、这恐怕时机不太妙。
安阳王倒是见怪不怪,他此行正是为裴寻芳而来。
“参见王爷。”
“你们掌印呢?”安阳王问。
影卫面不改色道:“掌印正在为公子上药,恐有不便,请王爷到前厅稍事休息。”
吴小海忙打哈哈,道:“对对对,这太医吩咐了,两个时辰一次,耽误不得。”
安阳王瞅了瞅庭院里的一方竹亭,便道:“本王便在这等。”
傅荣好不容易跟着进了宫,见不着苏陌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一刻也不闲着,只抓着吴小海问苏陌昨日睡得如何,胃口可好,听说苏陌又病了,愈发心焦。
茶已饮了三盏,眼看着时辰不早了,傅荣坐不住了。
“要这么久么?”傅荣问道。
众人正要问,却听“吱呀”一声,那偏殿的门终于开了,裴寻芳衣冠整齐地走了出来。他挥了挥手,几名宫人鱼贯而入。
“让王爷久等了,请王爷恕罪。”裴寻芳正声道。
安阳王拿眼盯了他一会,也未多言,他此行是为了与裴寻芳谈宫宴一事,而清川也早已将两人的关系同安阳王摊牌,安阳王虽说一开始挺别捏,可瞧着裴寻芳对清川如此上心,渐渐的也就默认了。
再者,眼下还是当以大局为重。
安阳王心中早有打算,便对傅荣道:“你去瞧瞧清川。”
他又看向跟在后头的采薇与凌舟,道:“这位凌舟是清川身边的旧人,采薇是本王看重的医女,将他们二位留在重华宫照顾清川,掌印不会介意吧?”
见安阳王问他的意见,裴寻芳勾唇一笑:“但凭王爷做主。”
“行。那么,掌印,请吧。”安阳王道。
“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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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傅荣得了安阳王许可,犹如放归山林的小狮子,三步并作一步冲进了偏殿。
这间偏殿不大,里头是一间暖阁,屋中闷热,透着奇香。
傅荣等不及想见清川,若不是碍于宫里规矩严,他恨不得搬进来与他同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