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口声声说着是最在乎的朋友,但居然让他陷入这样的泥潭。
江声很轻地反握住楚漆的手。
楚漆微愣,胸腔尖锐的疼痛在看到他蹙起的眉毛湿润的睫毛瞬间消散。他喉结滑动了下,握着江声的手缓慢收紧,却听到江声说,“如果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是朋友就好了。”
楚漆深邃的眼睛在一瞬间缩小颤动起来,“你说什么……”
江声放开手,“现在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你不会觉得这么痛苦又煎熬。你是最完美的继承人,父母的骄傲,一个没有缺点的人。而不是花这么多心思、买这么多礼物,堆放在这里,却送不出去。想送的时候,又被拒绝。”
楚漆张开嘴却像是不能言语。男人英俊硬朗的面孔被某种情绪充斥,他的眼睛像是下着雨的森林,猎物都逃窜,只剩下湿润的深沉的泥地。
江声说:“但是我也在想,很自私地想。”
“那我怎么办,江声如果没有楚漆,会过一种,怎样的人生。”
他们认识太久了。
久到生命相互融合在一起,拆分的时候没有人会觉得好受。
江声轻声说:“楚漆,我一点也不想和你分开。”
他不太敢看楚漆的表情。在这句话说出来之前,他无法想象楚漆的表情、他的情绪,江声好怕一看到他就会控制不住地心软,但是他还是转过头,看着楚漆,“但是,我们还是别做朋友了。”
第124章 梦境就梦境之
心跳骤停的瞬间世界铺开空白。
楚漆不知道是自己听错了, 还是江声真的没有发出声音。
他看到江声漆黑的眼睛转过来望着他,他看着江声的嘴巴张开,可是他听不到任何声音。江声的话语以无法理解的方式直接钻进他的脑袋,连一点缓冲和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留给他。
心跳的声音过于剧烈。
楚漆有些呼吸不上来。他胸口起伏着, 手蜷放在腿上。纱布上很快渗出红色, 濡湿在漆黑的裤子上出现一小截稍深的颜色。
楚漆注视着那点深黑色, 在阴影中显得冷而浓郁的绿色眼珠收缩,小到极致, 颤抖着, 痉挛着, 他紧咬着牙,连脖颈都出现克制的紧绷。
鼻腔涌入冷沉空气,嗅到不断压着情绪的血腥味。
他骤然松开手,菲薄的嘴唇翕张了下,用力地闭了下眼睛,再慢慢睁开,“是不是饿了?想吃什么, 我们回去做好不好?”
江声愣了下, 深吸一口气,轻声道, “楚漆,你当没听到这件事也还在发生。”
楚漆嘴角拉扯出些笑意,“虾怎么样?”
江声:“楚漆。”
楚漆双腿叠着,往后靠着, 两只手放在腿上, “和楚熄不知道吃了什么,辣的吗?那我们吃点养胃的好了。”
“楚漆!”
楚漆的声音戛然而止。
再没有任何声音。
片刻后, 他低下头笑了声,又叹息,“啊……”
“我一直以为,这个世界上,没什么是需要我害怕、我恐惧的。我的运气不错,让我拥有一个优越的出身,优越到任何困境都不算难题。”
能给楚漆造成困扰的事情太少了。
他说,“知道吗,声声。迄今为止,我做过的噩梦里总是出现你的眼睛。”
江声愕然道:“我?”
“我无数次回到我把你关起来的那一天,重演那一天的疯狂和错误。我把钥匙扔出窗台,用力拉上窗帘。没有光,我看不到我的表情有多阴暗,我只知道你的眼睛那么茫然、害怕,好像你看到的不是和你一起长大,十七年的朋友楚漆,而是一个怪物野兽,一个陌生人。”
“我亲你的时候,你推着我的肩膀打我、骂我,抓着我的头发叫我滚。逮住每一个呼吸的间隙充满怨愤地说:楚漆,我讨厌你,我恨你、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你。”
楚漆压在腿上的指骨痉挛了下,“然后我就会感到无措,惊慌,在冷汗淋漓中惊醒。”
江声:“……”
手指在座椅上扣了下,他轻声说,“但是那些在现实中都没有发生。”
哪怕只是用带着软垫的锁扣箍住江声的手,楚漆都会沉默地望着他手腕的痕迹,就连对江声这种程度的伤害,他都做不到。
爱欲的两面性,就是既渴望着用伤害达成成全,又存在着给予全部、都仍觉亏欠的偏爱和包容。当两种情绪冲击,会让人囿于困顿和茫然走不出来。仿佛踏入漆黑的空间,分不清方向,也不知道该如何落脚。
楚漆:“后来我做了另一个梦。”
他把自己的糟糕坦白。
“一个掩耳盗铃的梦。遮掩了我最不敢面对的事情。我蒙住你的眼睛,你不知道我是谁。一开始骂我,一边骂一边说楚漆救我。但我一言不发,假装我不是楚漆、不是你的朋友、不承担你的期待。”
江声不想这么说,除非他真的忍不住:“……你做的梦也太……”
“可是藏不住。”楚漆眼窝里有着阴翳,睫毛的影子都尖利。
他沉默了两秒钟。
“我们太熟悉了,熟悉到你想认不出来都没办法。声声,你渐渐意识到你最信任的朋友,和眼前欺负你的人是同一个。”
哪怕现在楚漆想起那时候江声的表情,他忽然僵硬的动作,颤抖的睫毛,都仍然因此感到无法呼吸。
“你好崩溃,你不再说讨厌我,恨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我。”
楚漆看着窗外的路灯,雪花像是摇蚊和飞蛾一样扑在灯光底下,他的声音平静,“梦里,我把刀塞进你的手里,我求你杀了我,惩罚我。但你只是看着我,好沉默好麻木地流眼泪,说我不是楚漆。楚漆不会这样对你。”
江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楚漆说,“我当时以为,没有比这句话更让我痛苦的言语。”
他看向江声。
江声才发现和他平稳语气截然相反的是他的表情。他的眼睛好红,手也在抖。他像是不堪重负,像是输得一败涂地。
江声想去碰碰他,又怕自己做错了。他迷茫,踟躇,不知道怎样才是现在应该做的,能被称为正确的决定。
楚漆只是想起很多瞬间,像是雪花片一样纷飞笼罩过来。
最后停留在一个画面。
一步步走上领奖台的江声,在万众瞩目欢呼和掌声里第一个寻找他,然后笑起来眨眼睛。
江声怎么会不爱他。
楚漆曾经真的想不明白。
江声的真心偶尔会控制不住洒落很多,像是数不尽的星星,如此偶然、如此宝贵、如此猝不及防地展露眼前。
让人以为自己得到他感情的全部,不可置信又抱着希冀地期待自己变成他的例外,有着存续关系、维持长久的可能。
男人的混血血统让他有着更深邃的轮廓。
眉弓高,眉压眼的面相显得桀骜又凶戾,在沉默着怔忪的时候苦笑一下,刀锋般锐利不可抵挡的气势像是雪花一样碎掉。
“可是声声。哪怕在那样的梦里,我都没有意识到你会对我这句话。你都没有说过,楚漆,我后悔和你做朋友;楚漆,我们以后别做朋友了。”
江声真的难过到感觉空气都变得潮湿,他忍不住说,“我没有后悔……我只是觉得€€€€”
楚漆摇了摇头,他继续说,“我曾经以为那就是我最无法面对的事情,我以为我只要对你好,不管着你,就不会看到你恐惧我的眼睛,也看不到你沉默着慢慢流下来的眼泪。原来你还有更危险的武器等着我。”
江声苍白的脸上映照着窗外的光晕,琉璃一样干净的黑眼中有着茫然。
“我……?”
“坐过来。”楚漆对他伸出手,被血浸透的纱布在轻轻颤抖,“好不好?”
江声沉默地挪了两下。
靠得很近。
江声听到楚漆轻轻呼气,像是很轻的叹息。他没有用那只染着血的脏手碰江声,只是用指尖捋了下江声的头发,话音很轻。
“声声是个讨厌麻烦的人。为了避开麻烦,他会不吃自己喜欢的东西。”
“因为讨厌剥壳,所以连虾和螃蟹也不吃。讨厌吐籽,所以不吃西瓜。”
“当他觉得什么东西很麻烦,就会把它连根带本地舍弃掉,自己的喜好都会排在麻烦的后面。”
楚漆抬起眼睛。眉眼间坠落的光影显得他很疲惫,又无奈,又茫然,又带着无望的眷恋。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让江声觉得心脏都在痛。他感觉眼睛好酸,好茫然,他不知道自己的武断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他忍不住低着头抓住楚漆的袖子,眼前有点模糊。
然后感觉楚漆用手好轻好轻地摸他的头发,很温柔,很温暖,似乎是笑了下,然后用可有可无的,风一样的声音向他求证。
“现在,我已经是声声的麻烦了。是吗?”
他身上温度滚烫。辛涩木质香调的香水味混着很淡的血腥味环绕着江声,像是枷锁把他圈在原地。
江声甚至说不出那句“你不是”。
因为他的确因为楚漆的情绪困扰着,他也痛苦,也迷茫和纠结,想找到一个解决的办法。
他闷闷地把脑袋磕在楚漆的肩膀,柔软的头发搭着,滑落下来。
冬季开着暖气的车内,楚漆轻易就感觉到从肩膀渗透进来的温热。这种湿润的温度,叫他心脏里有一块湿软的泥地蓦地塌陷了下去。
“你提的要求,我没有不答应的。”他说,“你要做的事情,我都不会拦。如果这就是你做出的决定,我会尊重你。”
江声默默地把脑袋埋得更深,揪着楚漆的衣服用力到攥出褶皱。
他提的要求得到了回应。可江声并没有感到如释重负的轻松。
江声好茫然,觉得他好像真的做错了。
可是到底哪里错了?错在他不该和楚漆说“不要再做朋友”了吗,但这个决定不管是对他还是对楚漆,都是没错的,他又开始不懂,不明白,想不通。
他有点呼吸不过来,闷闷的声音好轻,“我以为你至少会生气,骂我两句,你为什么不这么做。”
楚漆碎短发底下的绿眼睛望着他,伸出手拍他的脑袋,用力揉了两下,笑了声,“傻子。”
又掐着他的脸抬起来。半合着眼看江声苍白€€丽的脸。拂开黏连的湿润头发,注视湿乎乎的睫毛,红起来就会显得很可怜的眼睛,掂了掂他的下巴。
“别哭了行不行?”
高大的青年弯下腰,轻轻地亲他的眼睛,低哑的声音轻缓,“不是什么都如你的意了吗。别再用眼泪折磨我了。”
从小到大,楚漆遇到过无数的调侃。
很多人以为江声非他不可,因为他对江声实在是好到没有人能替代的地步。
楚漆在江声这里很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