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铜色的轮廓,飞鸟的翅膀熔铸在上面,有些经久的污渍难以擦净。罗马数字篆刻,秒针正在一格一格地跳动。
他心口发紧,一股热气轰上来。他感到可怕的饥饿和干渴,几乎能透过门感受到江声体内血液的流动、他的心跳,全和自己交织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紊乱的协奏。
江明潮几乎不受控制地,俯低了身体。
江声……
江明潮额头有了些汗水。
他无可避免地,感到痛苦,感到煎熬,感到渴望。又因渴望感到罪恶,心中甚至还在不断地为罪恶辩解,这些情绪,进而演变成一种深切的迷茫。
不该这样。
混乱的思绪挤满他的大脑。
可是恍惚中,他竟然觉得世界变得虚幻起来,仿佛能够隔着门,看到江声和严落白的身影。
江声黑眸中有着怔忪,视线穿过严落白望着他,没有吭声。
有些湿润的脸颊贴蹭到严落白的脸颊,有些短短的杂乱碎发蹭过,好像蹭过江明潮的侧脸和鼻梁,逼得他心跳都强劲地擂动起来。
江明潮忍不住紧闭双眼。
他喉结滚动,僵硬地挪动脖颈,迫不及待地想要转移注意力。
他去看印花的墙壁、飘雪的窗,远处的雪景和教堂,感觉全世界都是纯洁的颜色,在摇晃,然后沉沉地压了下来。
最后又看向这扇门。
他的眼眸动荡着,又平静地往下沉。
他伸出手,注视着自己的手轻轻落在门上,抚摸过雕花纹路,用力到手指蜷缩,最后额头也抵靠在上面。
“江声。”
很轻地喊他的名字。
第233章 小鬼就小鬼之
大地一片白茫茫的刺眼, 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更远处,冰钓回来的本地人穿着厚重的衣服行走在雪地里。
正好拍完今天的戏份,江声的注意力完全被他们提着的铁桶吸引,兴奋地穿着厚实的戏服跟上去。他银色的头发落着雪花, 没有摘掉美瞳的蓝色眼睛像是天空的蓝, 又透出璀璨的宝石光彩。
他仰着脸, 像个好学的小精灵,又深一脚浅一脚地从雪地里拔腿, 显得有些费力。
走在最前面的冰钓的男人一头红色的短发。深眉阔目的经典外国长相, 紫色的眼睛, 咧嘴笑的时候露出很尖的牙齿,看起来有些凶悍的坏。
他身材高大壮硕,和江声说话的时候会微微弯腰,银哨子从他脖颈滑落晃动,手里捏着帽子,愉悦地敲着腿。
哪怕在说听不懂的话,也能够让人轻易听出他话里的戏谑调侃, 带一点风趣的潇洒, 态度友好,像对待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弟弟、小鬼头。
剧组坐在大棚里, 顾清晖往后靠倒在椅子上,看了很久。
几个远处的工作人员围在取暖器旁边嗑瓜子,叽叽喳喳。
“顾导变石头啦?都不带动的。”
“笑死,你看那边几个男的有几个动, 连江声哥哥都变石头了。”
“前几天对江声态度那么坏, 爱答不理的,现在又紧盯着江声不放, 什么意思啊顾导。”
“我们冷脸死装男是这样的,这辈子就败给摆脸色了。”
“想起了沈暮洵。”
“啊啊别提我的过世cp了好吗好的,再说我都要emo了。”
顾清晖:“……”
他一张脸清隽如月光,声音平静,“那个男的是谁?”
他一句话,直接把剩下几个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严落白跟着看过去,看到江声一副要被拐跑的样子就忍不住皱眉,心烦地踱步想走出去,又停顿,又踱步,最后别过脸坐下,手指在腿上敲来敲去。
江明潮在翻腿上的财经报,长发捆住落在肩膀上。
他抬眼瞥了眼那个高大的深邃脸孔,又低下头,似乎漠不关心,“怎么了吗?”
如果真的不关心,他就不会接话这么快了。
严落白不想带着这种挑剔的态度对待自己的上司,但是可怕的是,他不受控制。
江明潮:“江江这个年纪,多交朋友也可以的。我还觉得他总是太胆小。对待稍微攻击性强些的人就会手足无措,白白让人占了便宜。”
顾清晖听出江明潮话里的尖刻含义,但他不在乎。
他轻哂,“再让他们发展下去就不是朋友了。”
“你指什么?”江明潮明知故问。
空气中寂静两秒。
“谈恋爱也是年轻人的常规交集,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江明潮的眼中有了些虚伪,他微笑着,眼中却没有半点情绪。
正说着,江声已经提着一只蓝色的塑料桶走回来。
很重,所以他在用两只手提,只能眯着眼睛像小猫小狗一样用力甩了两下脑袋,把脑袋上的雪花甩开。
严落白问:“你和他聊了些什么?”
江声茫然抬起头,“什么?”
江明潮看了一眼严落白,而严落白也静静地和他对视。半晌,他才笑了声,手指在财经报光滑的纸张上滑动,一页都没能翻过去。
他轻声提醒,“那个红头发的男人。”
江声坐下来,许镜危沉默寡言地把暖手袋递给他,顾清晖别过头,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江声甩了两下快被冻僵的手,“好冷好冷。”
严落白嘲讽道:“但那个红头发男的是一个火把,你去和他聊天就不冷了是吗?”
江声都被荒唐到有点想笑,无语地看他一眼,“你在发什么疯。”
江明潮也轻声警告:“严落白。”
严落白镜片后的目光和江明潮对视。一瞬间,眼皮就忍不住痉挛,在腿上放着的手蜷缩,绷起青筋来。
江声:“是吧。他最近脾气好大,越来越放肆。”
严落白看向江声,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轻扯了下嘴角。
江明潮口吻平静,手指在报纸的边沿搓动,“那不要他了好不好?”
江声愣了下,看了看江明潮的表情,然后又看向严落白。
他们两个今天怎么了?
江明潮微笑了下,“算了,只是开个玩笑。”
顾清晖在不远处喝着保温杯里的茶水,轻笑了声,态度带有些极轻的冷。
江声有些疑惑地抱着热水袋往后靠,说起刚刚的事情,“我问他,他们在哪里冰钓,但我对这边的语言不熟悉,口音很笨拙,而且也说错话了,所以他在嘲笑我。”
“这样啊。”江明潮说。
江声又说,“不过笑完他给我指了路,给我留了纸条。”
“那么听起来像个好人。”
江声隐忍地攥起拳头,“但指了路他又在笑我,说那边冰钓钻的窟窿恐怕都比我的身板要大得多!用俚语叫我小鬼,又向我展示他的身材!”
江明潮:“……是吗,真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他视线眯起,瞥向江声随手放在脚边的小桶。
里面有七八条大小不一的银白色和棕褐色的鱼游动着,冬天的河水很清澈,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杂质。
许镜危去拿小太阳过来的时候不小心踹了一脚,水花顿时荡起来,鱼慌乱地乱游,乱成一锅粥。
江声等它们平复了,又踹了一脚。
鱼又开始乱七八糟地乱飞。
江明潮的手指又在纸张上摩挲了下,牙齿咬紧。
严落白这次再开口的时候,话语就平复很多,至少听起来很沉稳,前提是不听他说了什么。
“是不是他还和你说,你一个人去会掉下去的,根本不安全,让你下次想去冰钓的话联系他这个本地人?”
江明潮看向江声。
江声惊讶:“你听得懂这边的话?”
严落白深呼吸,“这些东西根本不需要能听懂好吗?!”
江声眨了下眼睛,干巴巴地:“呃呃。”
顾清晖也问:“你给他了?”
江明潮则轻声道,“就算给了又怎样?顾导只是前男友,还是别太在意在乎江江的新朋友。”
他说着,笑了声。
但很快,他就惊讶于自己没能发出笑的声音。
喉结滚动了下,江明潮看向江声,“所以他刚刚拿出手机,是在问你要联系方式?”
“怎么可能?叫我找他也就是客套一下,我好歹也是外国人,他们很警惕的好不好。”
江声摇头,银发晃动起来。打开手机开始搜索。
“他拿手机是在给我看地图,说他们的冰钓点河流比较湍急。如果我只是一时好奇,建议我去五公里外的一个地方。那边风景好,河滩比较浅……呃嗯嗯,总而言之虽然喜欢开玩笑调侃人,但人还是不错的……大概。”
空气中沉默了一阵子。
江声兀自陷入兴奋,好像找到了新的兴趣。
“你不喜欢外国人吧?”江明潮蓦地轻声问。
江声愣愣地抬起头,“嗯?”
他睫毛是雪白的,还没卸下,愈发衬得他太过贴合这处的风景。好像下一刻就要敞开手扑进雪中,然后消失,融成万千片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