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是周苍术主动找的楚王:“他们想要回来,必然会从喜洲换乘,走水路往东,顺流而下,倘若运气好,今年气温稳定在一定程度,说不定整个江水都是通的。”
“万一他们要走陆路呢?”
“走陆路的话就要途径这片山。”周苍术语气平静,道:“正好截杀。”
楚王浑身起了鸡皮疙瘩,神色复杂,道:“当真,要下手……”
“如今亓国帝都被灭,留在南梁的探子绝对不会放过他们,我们趁乱下手,这是最好的时机!不能让温别桑回来……你也不能让宫晟回京,否则,我们两个一起玩完。”
他神色冷厉,楚王心中微凉,又道:“就算,承昀回来了,我也……”
“你是不是忘记了,他派人去喜洲查你母亲,还有前段时间常振龙抓到的那个奸细,我们派出去的人没能把他杀死,反而让他逃了,至今还下落不明,那可是你的人。”
“那,若是杀不死,怎么办?”
“若他们回到盛京,我们便只有最后一条路了。”
他没有明说,楚王却心中更冷,一下子跌坐在了椅子上。
周苍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宫承昀必然会对我们使出障眼法,水路陆路各派一路死士,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大部分的筹备工作都是常家人在做,承昀对他们是百分百信任。
常振龙还特别派了一队精锐护送他们,离开北疆的时候风和日丽,一路往东,却逐渐能感觉空气越来越冷,行路的第三日,天空飘起了碎雪,远处的山顶阴云密布,隐隐可以看到狂风大作。
暴风雪果真如预料中那样,席卷了整个北疆。
一直盯着温别桑等人的死士和南梁探子,分别向自己的主人送了信。
楚王接到信之后便立刻去找了周苍术,道:“他们在白玉城耽误了一天,没能及时走出北疆,如今已经被困在边关的客栈里了!”
“通知埋伏的人盯紧,他们极有可能趁着暴风雪的时候提前离开。”
不久之后,楚王又接到了来信,笑声中带着几分讥讽,道:“果然,宫承昀半夜的时候和温别桑一起跳了窗,两人徒步穿过暴风雪,在一处隐蔽的角落乘了车,第二日风雪暂停,驿站的马车才假装离开,齐松便跟着后面一辆。”
周苍术看上去丝毫不意外,道:“继续盯着客栈,后面埋伏的人可以准备动手了。”
“还要盯着客栈?”
“万一两个都是障眼法呢?”
楚王愕然,道:“是。”
几日后,齐松立在江面,神色凝重地望着前方并行而来的几艘小船。
他身旁立着一个带着兜帽的男人,对方低声道:“还是来了。”
“这江水可冷得很。”齐松道:“我们直接告诉他们真相吧。”
“也好。”男人摘下兜帽,是一个陌生的面孔。
等到几条小舟来到船下,齐松立刻低头,道:“兄弟,咱们别打打杀杀了,这么冷的天,掉下去可真爬不上来了,你们上来搜一搜,若真能遇到皇太子,带走便是。”
对面:“?”
楚王接到密信之时冷笑:“果然是障眼法,承昀根本没走水路。”
周苍术道:“现在就等陆路的消息了。"
陆路,碎雪飘摇,峡谷之上,黑衣人头攒动。
一队被精锐护送的马车缓缓前行。
随着山上一人挥手,无数箭飞速地射向了马车。
“兄弟们!快跑啊!”精锐队里有人惊恐道:“快跑,大家各自掩护,快逃啊!”
北疆留下的精锐们很快跑的无影无踪,峡谷上方的人纷纷来到被丢下的马车旁边,猛地推开了车门。
“空无一人?!”楚王从椅子上坐了起来,道:“怎么可能?”
“我就知道。”周苍术依旧是胜券在握的神色:“他们,必定还留在客栈,传信过去,掀翻客栈,也要把人找出来。”
然而,客栈里并没有两人的身影。
信件再次送来的时候,周苍术的脸色也变了,他终究无法坐住,一把抢过信件,手指发抖地凝望着上方的字迹,呼吸急促,道:“怎么可能……我们埋伏的均是回盛京的必经之路,他们怎么可能逃得掉?!”
“难道是,他们留在了北疆?”
“如此煞费苦心,做了三道障眼法,你觉得他们会留在北疆?!”
楚王神色迷茫:“那,他们去了何处?”
此刻,温别桑正睡眼惺忪地从马上车爬起来。
几日前,他们从北疆出发,因为一些原因,出发的时间延迟了一日。
这让他们本来算好的日期出现了偏差,在将要离开边境的时候,正好碰到了暴风雪的边缘。
彼时琼花乱舞,众人都被暴雪吹得睁不开眼,马车里沉睡的温别桑忽然被承昀唤醒,他还未来得及反应,承昀便用大氅将他裹住,抱着他迅速跳下马车,在混乱之中潜入了恰好与他们一同经历暴风雪的商队之中。
与此同时,另外一辆马车在雪舞迷离之中,替换掉了那辆空掉的马车,停在了客栈之外。
之后,温别桑便一直跟着承昀,和商队同行。
这个时候,温别桑才发现,商队竟然也是由北疆士兵假扮,他们一路冒着风雪,带着货物,提前来到喜洲,遇到了接应的十银。
“怎么这一路如此平静。”
温别桑迷迷瞪瞪地直起身体,透过车窗朝外去看,深山之中,苍柏青青,隐有鸟雀传来声响。
马车辘辘,温别桑逐渐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标志:“凉州,承昀,我们走错路了。”
他转身回来,道:“以前我和娘买硝石的时候来过此处,若要回盛京,我们要从喜洲转往蕲州才是。”
“谁说我们要回盛京?”
温别桑愣住,外面已经传来粗粝如砂石般的嗓音,“前方便是云州地界,我们的人已经按照殿下的吩咐,准备妥当了。”
温别桑看着承昀,好像忽然之间不认识他了一样。
承昀神色平静,眼底却有笑意:“怎么?惊喜的动不了了?”
温别桑睫毛闪动,眼睛里扑簌簌地掉着小珍珠,他笑了一下,竟然意外的有些腼腆和羞涩。
承昀取出帕子,温别桑已经咬了下嘴唇,直接朝承昀贴了过来,把脸埋在了他怀里。
承昀抚了抚他的脑袋,第一次感觉到他心跳的如此之快。
温别桑的脑袋在他怀里滚了几下,才终于仰起脸来,湿润的脸庞上满是开怀:“那你在船上跟我说,你要食言了。”
“我当时的确要食言了。”承昀用帕子给他擦着脸,道:“你我身受重伤,一旦下船便是群狼环伺,这个时候,越早到达盛京,我们便能越少一分危险。
“我想提前告知于你,免得你兀自期待,到时候空欢喜一场。”
温别桑笑,又把头扎在他怀里,用力地拱着,软软道:“那为什么又突然想给我惊喜了?”
“不是你说的吗?以为我一直瞒着是要给你惊喜?”终于得以践诺,这让承昀得以有勇气直视温别桑的眼睛,也终于有勇气可以用无比认真的语气告诉他:“你说的话我记得,我说的话我也记得,此次若非实在看不到希望,我也不敢对你说那些话……在船上的时候,我一直很内疚,觉得亏欠于你,也对自己的无能感到难过。”
“你才不无能!”
“但你说的对,我是人不是神,我总会有预料不到的事。”承昀道:“不过那之后我一直在寻找机会,想着若有一线希望,也定要对你践诺。”
“哼。”温别桑环住了他的脖子,开心道:“然后呢,是什么让你看到了希望?”
“你这般冰雪聪明,岂会猜不出来?”
“我不要猜,我就要听你说。”温别桑道:“我喜欢你这样跟我说话,跟我说你心里每一个想法,我喜欢听。”
“你喜欢我这样说话?”
“喜欢!”温别桑道:“你要多跟我说,开心了跟我说,不开心了也跟我说,生气了跟我说,难过了也要跟我说,你不说的话我就不知道,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你那天为什么要逞强……齐松说因为你太喜欢我了,但我不懂,你都伤成那样了,已经不能喜欢我了,为什么还要喜欢我呢?”
确定一般,承昀轻声道:“我受伤了,便不能喜欢你了?”
“嗯。”温别桑道:“你受伤了,便不能像以前那样……你,没有能力喜欢我了,我不喜欢你没有能力。”
“你方才还说我不无能……”
“我是说,你受伤了,然后,还要逞强,我不喜欢,不喜欢那样的你,你那样我就不喜欢了,我很生气,就不喜欢了。”
有时候是真的不能让他说话。
承昀吐息,生无可恋地点了点头。
门口忽然传来声音,十银沙哑道:“公子的意思是,不希望看到您为了他伤上加伤,生气是因为他心疼您。”
承昀略立刻看向温别桑,后者摸了摸胸口,然后点头:“嗯,不喜欢,不舒服,生气。”
“……心疼?”
“心疼!”
“心,疼?”
“心疼!!”温别桑的鼻尖几乎要撞上他的,无比认真地道:“承昀,你受伤了,我会心疼。”
第73章
这个冬日, 四处都在落雪。
到地方的时候,云州的雪也下了茫茫一层,屋顶, 树梢, 还有摊位的木棚上。
马车行过街道的时候, 温别桑指着一个汤饼铺子,道:“那里就是我们家的烟火铺,离开云州的时候娘把铺子盘了出去,当时是说卖布的,估计生意不好, 现在都改成汤饼了。”
雪被扫在两侧,马车从铺子墙根处的摊位前经过, 温别桑扯着承昀往外看:“前门口是个牌坊, 我小时候那里经常唱大戏,牌坊前头是个槐树,槐树后头有个巷子, 我们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 刚记事的,我们就搬出去了, 因为那里人太多了, 娘造爆竹不方便。”
“你看!大牌坊!以前我觉得它特别特别高,如今看上去也不过如此, 前面便是……”承昀沿着他的目光看去,等到略过了一家胭脂铺,温别桑才道:“槐树没有了, 应当是被砍掉了。”
承昀还未想好怎么安慰,马车转了个弯, 温别桑又扯着他到了另一个窗口,道:“你看,好多摊位,云州也到年关了,热闹吧?以前爹就带我在这边摆摊,我娘造的爆竹卖的最好,我家的龙吼是整个云州最响的!南城点一个,北城都能听到余音!”
年关摆摊的人太多,士兵禁止了马车穿行,但温别桑对云州可真够熟悉的,他很快又找到了新的话题:“那个客栈居然还开着!以前爹跟娘吵架的时候去住过,他们两个那次吵得厉害,娘把爹的钱都没收了,听说他下雨了没地方去,就蹲在人家屋檐下面躲雨,后来掌柜的看他可怜,赊了他一晚上,后来还是我去把他领回家的。”
承昀来了兴趣:“他们吵架还闹离家出走?”
“会呀。”温别桑道:“爹每次跟娘吵架都吵不过,一旦气狠了就离家出走,我和娘经常晚上出去找他,我给娘打着灯笼,那时候还觉得打灯笼特别累,爹每次看到我双手举着灯笼就会怪娘,说她不心疼我,娘就笑,等到爹把灯笼还给娘,然后抱我回去,路上他们就和好了。”
“真好。”承昀忍不住握住他的手,“若是你我小时候便遇见就好了。”
“是啊。”温别桑道:“那就不会有梦妖之事了。”
“……”
他说话还总爱翻旧账,时不时就噎人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