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你不是什么都没告诉太宰吗?”助哥如此问道。
我被噎了一秒。
“……我就不告诉他。”
第87章 灵感
助哥一共向我提了两个问题。一是问我镜花的事,但实际上问的还是研究所。二是问我最近去干什么了,但实际上他问的是我打算干什么。
关于我打算做什么,这个问题涉及到很多很复杂的成分,或许问题本身并不复杂。但加入了“问的人是我”这一先决条件之后,他的复杂程度就大大提升了。因为我太笨了,不知道该怎么概括的回答他,不知道该如何向助哥解释这个问题的终点有着怎样的答案。
我最近在进行调查。调查匿名邮件、调查田村一郎、调查我自己。当这项调查开始进行,匪夷所思的穿越有了解释的源头,那么未来道路通往何方,也是可以被预见的了。
我的生活是模糊的,、隔着雨与雾的默剧,没有目标,一切行为都参照这他人的行为。但我对此并没有意见,因为这不是我的生活,顶多只能算是帮一个长得很像我的人托管一下人生。尊重他人是一种美德,所以我从来不做那本日记本上没有表现出意愿倾向的事情。但我更乐意听我自己的话,所以我随心所欲的做我能做的任何事,去喜欢的地方,认识想认识的人。
还有……不拒离开。离开这里才是最好的尊重。
能让一切回到正轨,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走上了调查的道路无非就两种结局,要么半途而废、无疾而终,一切毫无变化。要么面临选择,离开、或者留下来。
我太过清楚我自己的想法了,但我该如何向助哥解释呢?解释我正在为“想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这件事情而努力,跟他说无论是死掉还是成功离开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区别?“想要留下来”的想法太过虚无而不合理,我找不到这么做的理由。毕竟离开是如此理所当然的事情,我本来就不该在这里。
我觉得我很自私,所做的一切都很自私。但我还做不到把自私当做理所当然的事情,和助哥解释,说我在想办法干净利落的离开。
于是我斟酌语句,准备用胡说八道来掩饰问题核心。毕竟虽然我很清楚助哥想问的是什么,但他毕竟没有直接那么问,所以我还是有很多发挥的空间的。
但比组织好的措辞更先到来的,是无法抵抗的疲倦感,思维变得模糊,有点分不清条理与紊乱的界限,骤然尖锐的疼痛从一个神经元传导向无数个神经元,又骤然消失。
我记得我要回答问题,却不自觉的想起了要剪头发的事情。难以集中的、有如碎屑般的思绪就慢慢不受控制了。我接着想到了田村一郎,想到了他的日记。
剪头发的事情似乎与田村一郎毫无联系,但从哲学的角度天花乱坠的胡说一通,或者找个心理学家来分析分析,总能扯出一些似是而非又很有道理的胡说八道的。但,是个人都清楚,这俩事情也确实没什么联系。
如果非要论出一个合理的联系那也是有的€€€€就是我本人,禾泽释之助。
这家伙是个缺心眼玩意儿,别人已经把鉴伪书拍他脸上指着他说他是冒牌货了,他还惦记着剪头发的事。
剪头发当然是相当重要的事,如果不剪头发,它就会遮眼睛,会影响视力。
好吧好吧,这又是在胡扯。普罗大众的想法总是有正确性的,毕竟不管怎么看,“弄清楚禾泽释之助和田村一郎的关系”都比“明天下班找个靠谱的理发店去剪头发”这事来的重要。但禾泽释之助就不这么认为,在他眼里剪头发的重要性远大于匿名邮件。他不为匿名邮件苦恼,因为匿名邮件说的对呢,他本来就不是田村一郎。
他苦恼的是另一种更为模糊的东西。
但总有语言可以清晰直白的概括它的。
比如可以这样说€€€€“禾泽释之助所图谋的到底是什么?”他在为这件事苦恼。
理智的时候他尚且可以坚定的表示不管结果如何,离开这件事是早就决定好了的。不管有多少外界因素影响,决定好了的事情就要去做。
他会说,如果自己决定了的事情都能轻易被改变掉,那还有什么是不会改变的呢?
但在思考的路径变得杂糅而混乱,想法自然就不那么坚定了,我真的要为了某种必须完成的目的而把其余的东西通通丢弃吗?
我所图谋的到底是什么?
嗨呀,这可真是个好问题,把主语变一变可以难倒一片人。往哲学课上一搁就摇身一变,变成在经典不过的人生三问之一。
这三道破题大把人想不明白,不过都无伤大雅,他们的生活总会继续。但我必须思考,我要是想不明白,或许明天就没机会去想它了。
结果已经摆在这里了,我什么都不做,就会在未知的某日落地成盒,因为那些有特别想法的人不会给我机会。一个连自己的目的都无法判断的人,只会在原地驻足不前,做着徒劳的事情。又怎能应对一个目的明确的敌对者呢?
但即使我非常清楚解决这一问题的重要性,我依然不知道我所图谋的是什么,这件事早在遇见助哥、遇见安吾开始就变成一种非常薛定谔的状态了。如果时间在往前转转,转到我那无法确认是否正确的生日的前一天,我都能毫不犹豫的回答,我是想去死的。
哇,这话是能直接说的吗?
我就说。
如果要给这事放个前置条件的话,也可以加上一个€€€€最好死起来不像自杀。
或者说的委婉含蓄一点,我想离开这个世界。而我所能切实做到的方法,恰好只有那么一种。
这样的想法合理又怪诞,使我在最开始和太宰相处时就觉得他特别有意思。毫无疑问,我是一个总体正常的正常人,读过些书,多少有点文化素养,没事会给希望工程捐点钱,遇见危险知道避而远之掉头就走,知道害怕俩字怎么写,每天都努力的在黑手党中生存,但其实心里想的都是能不能有个特别能打的家伙干脆利落的带走我的狗命。
那时的太宰呢,毫无疑问,是一个总体不正常的正常人,读过另一些书,多少有另一点文化素养,黑手党不做慈善,但是从来没为难过除了我以外的无关人士。遇见危险就往里冲,但死的都是别人。知道怎么令人害怕,每天都在努力自杀,但其实人生追求已经到了“实现自我加值”这样的高级阶段了。
于是,每当休息时刻,恐惧因子随着远离血沫飞溅的场所而消弭掉之后,我就开始觉得太宰有趣了。这样的话要是让我前同事们听到了肯定觉得我脑子不太正常。但两个做的和想的完全反着来的人,或许相性确实是不错的€€€€我是指我单方面觉得不错,他干了无数烦人事我都没去真去抡他就很能说明这点了。不过准干部先生显然并没有什么成为某人生活中仅存的乐趣的想法,很快压榨掉了我所有空余时间。于是我开始了用阳寿换业绩的工作生涯。并且我很快意识到了,虽然准干部先生没有什么成为某人生活中仅存的乐趣的想法,但他显然在我身上找到了不少乐子。特别是每当我顶着个苦大仇深的表情加班的时候,我真的有觉得他在幸灾乐祸。
准干部和黑手党普通成员,只要看对方两眼就能找到点乐子。对比两人悬殊的身份差距,整得这玩意儿像个地狱笑话。但我必须申明一下,太宰是真的很特别很特别呀,那种特别很难用语言来描述。但是看见这样特别的存在,就会有像是在一望无际、充满不规整的贝壳碎屑的海滩中,找到一枚完整而漂亮的海螺贝壳的感觉,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雀跃。
我想,现在应该已经有不少人忘记了刚刚的问题,听地狱笑话确实是容易使人失忆。就像是我本人,只是随便找找乐子,就忘记自己图谋的是什么了。
或许图谋的就是那些乐子呢?
好的,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个地狱笑话。但是,真的能把那样的想法概括为找乐子吗?感觉不太恰当,但我怎么也找不到更适合的词了。
很多事情如果目的就没有意义,就会变得可有可无。但人生本就是个漫无目的的旅程,大部分人都在得过且过,做点普世概念中该做的事情,闲下来就找点乐子 ,今天覆盖昨天,明天覆盖今天。
不过还是有例外的,例外们要么极其成功,找到了人生的目的,为自己的旅途定下了死亡之外的终点。要么极其执着,没有得过且过的概念,一定要找到一个意义。
而太宰就格外有趣,他不属于上面的任何一种,更像是介于三者之间,或者在三者之间反复横跳。很久以前,在我还是港口黑手党构成员的时候,太宰就很喜欢发问。
他问问题不是为了得到答案,他的潜意识里已经认定了他得不到答案,只是为了随便听听他人相反又无趣的答案,找点乐子。而这样的潜意识又回从他的眼神里流露出来,被我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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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明明得不到答案又要固执的发问呢?’你是不是很想这样问我?”太宰向我表演了一下他的读心术。
准干部先生在进行表演的时候动作神态总是漫不经心的,他无疑有着近乎完美的演技,而这样的表演,总能让观众感到近乎荒谬的错位感。
“我没想问你,太宰。”观众先生望着轻飘飘提问的绷带少年,直白的回答道,“想知道答案不一定要去问你,问你这个还不如去读两本专业书。”
“况且这个问题不需要我来回答,我该回答的是另一个问题€€€€‘为什么明明知道自己的答案不会被你在意,还要固执的去回答呢?’这才是我该思考的。”并且我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只能暂时放置这个问题。
太宰没动,只是沉默而长久的站在原地。周围的黑手党成员们缄默而匆忙的做着收尾工作。但却不约而同的绕过了我和太宰,形成了一片无人打扰真空地带。
这样的真空地带在无限放大,直到周围变成一片空白。没有行色匆匆的黑西装们,没有刻印着无数弹痕的废墟,只有两个同样身穿黑色西装的年轻黑手党安静的站在原地,其中一个的想法我并不清楚,但另一个的我倒是清楚的很。
那个没绑绷带的在想,绑绷带的那位还要沉默多久才会岔开话题。
骤然尖锐的疼痛一阵一阵的袭来,像是连接了某个磕了药的患病人类的心电图,耳膜鼓噪,给人一种启动了一个某种电量不足的打点计时器的感觉,声响密集而不规律。
€€€€他在观察我。
我突然没来由的想到。
他是谁?观察我什么?
疑问一个又一个的冒出,把疼痛的感觉钝化。
接着,绿眼睛的少年开口说话了。
“你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一直都是我回答你的问题稍稍有点不公平呢。”少年眨了一下眼睛,似乎是主动岔开了话题,又看上去像是早有准备,但他的神情却显得很无辜,“这次我来我来问你一个问题吧,太宰。”
耳膜的鼓噪声越来越大,不规律的嗡鸣声在共振作用下变得统一而急促,而少年的声音似乎有某种穿透力,在鼓噪声中,我依然听清了他的问题。
“太宰,你在观察我什么?”
但我没听到回答。
……
€€
等我懵懂的从床上坐起来,才意识到已经是白天了。
嗯?
即使意识还没有回笼,但我依然隐隐约约的意识到了,我昨天晚上可能没说完话就睡着了,并且睡眠质量非常不好,头疼了一晚上。
我没睡在沙发上,大概是助哥把我拎回房间了。
我又懵懵的在床上坐了一会才慢慢清醒过来,关掉闹钟,起了床。
我从房间里走出来时,助哥正在煮咖啡。
“好早啊,助哥。”我向助哥打招呼,然后润去了盥洗室洗漱。
“早。”助哥应了一声。
莫约十五分钟后,我洗漱完换好衣服,和助哥坐在餐桌前准备吃早餐。
“脸色很差,昨天晚上没睡好?”在我咬三明治的时候助哥问道。
我把吃到嘴里的三明治咽了下去。
“嗯,一晚上都在头疼,还梦见了些有的没的。”我又回忆了一下昨晚的梦,又咬了一口三明治,“梦见我问了太宰一个我好奇很久了的问题,不过他还没回答我我就醒了,有点可惜。”
“为什么不去问他本人?”助哥问道。
“我问过,但尸体堆里突然跳出来一个人拿着枪指着太宰的脑袋,向太宰推销三途川旅游单程票。我们花了点时间解决这个麻烦,到最后太宰也没回答我。”我回答道,这次在梦里还甚至刻意清场了,结果也没没什么用,我醒太快了。
不过这个梦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呢,正相反,我睡着之前一定有骰子女神给我过了个灵感大成功。本来我想了很久都找不到切入点的事情终于有了解决思路。
我还记着我说好要告诉助哥的事,于是在剩下的时间里,把我最近在做的事情告诉他了。
如果刻意忽视掉助哥真正想问的问题而只回答明面上的,其实答案非常简单。
我最近在调查鉴伪书的事情。我怀疑太宰可能知道些什么,于是我去调查【48】了。
听起来有点怪,但确实是这么回事。
第88章 鉴定
早餐时间很快结束了,但话题并没有终止。因为助哥对鉴伪书的事情非常关心,即使我的回答没有提到某些不好提及的内容,依然被他发现了不对劲,并且要求我给个像样的解释。
我完全找不到隐瞒他的理由,就算硬要隐瞒我也找不到什么站得住脚的借口。于是我只好把我清楚的信息交代了,只是还是刻意回避了调查下去后那些可以预见的结果。
关于书在太宰手上的猜测我也没有提到,因为这是我要帮他保密的事情。
在推掉了一段时间的委托顺便额外帮助警视厅的警官先生们增加了些业绩后,那些蠢蠢欲动的家伙们总算放弃了从侦探社方面下手,不再做无用功了。社里也开始接到正常委托,国木田老师也没有每天一脸抑郁,活像是刚经历过金融危机失业青年一样了。
侦探社今天人特别少,乱步出差拯救警察去了,国木田老师出去做外勤。与谢野医生倒是在,但谁也不知道她在医务室里捣鼓什么。
办公区只有我和助哥,助哥前两天刚结束一个任务,报告也写完了,正是清闲的时候。我身上挂着富二代先生的委托,光明正大的摸鱼也没人说我€€€€除了国木田老师。
临近早八,侦探社楼下的街道也慢慢拥堵起来,这样的拥堵莫约还要持续半小时。接着十点整,国木田老师会准时回到侦探社,然后对“这么久都没解决富二代委托”这件事情教训我一通。我用“在查了在查了”敷衍他。接着装模这样看文件,但实际上办公桌上堆满的乱七八糟的文件没两份是和富二代先生有关的。说道这里,我又觉得这些乱七八糟的文件也是个问题,国木田老师对我的桌面忍不了多久了,得抽时间整理一下,免得他又被气成河豚。
不过不是现在。嗯,下次一定。
但现在离我被国木田老师教训的命运还隔着两小时的时空。左右不是现在,于是我拿了张A4纸,拎了支钢笔开始在纸上涂画起来,尝试解决鉴伪书的问题。虽然部分问题乱步已经提供了解决方法,就等着我抽时间实践了。部分问题我也已经在着手调查。但根源的问题依然没有解决,并且在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毫无思路。
那就是,写鉴伪书的那货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