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万万不可! 第30章

粮草是绝对不可以动的,这些要留着打鲜卑的时候供给大军,金银珠宝倒是能拿去变现,然而杯水车薪,估计刚到陈留一个月就能被他们花光,至于收税……这是个好法子,可很难实施,淮水之北地方这么大,却没几个富裕的城池,而且这些城池如今都有各自的太守或刺史管理着,他们向镇北王俯首称臣,却不愿意纳税纳粮。

若强行征税,这些太守是不会伤筋动骨的,倒霉的只有老百姓。

幕僚团其实就倾向于强行征税,反正大王名气那么响,这群太守为了自己的项上人头,肯定不敢和大王硬碰硬。

萧融还没说什么,虞绍燮先怒了:“各地太守尸位素餐,应当先将他们换下来,换上咱们自己的人,而不是留着他们,继续盘剥黎民苍生!”

有人道:“你说得容易,换人又如何,不还是换汤不换药,更何况远水哪里解救得了近渴,等新太守上任,太守府中怕是只剩一个空壳了,到头来不还是要往下征税。”

高洵之有些担忧:“这青黄不接的时候征税,怕是会引起民变呐。”

萧融也道:“此时正值迁都,咱们的根基还不稳,若动作这么大,的确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弥景看着他们,突然问了一句:“大王是什么意思?”

高洵之一愣,其实他也不懂为什么弥景会参与到他们的会议中来,他以为请弥景回来要给他建佛寺的,但看弥景这个样子,好像还挺喜欢住在王宫。

“额,大王不耐应付这些琐事,他一向都交由先生们处理。”

高洵之越说越觉得心虚,这时候还算好的,最起码有萧融和虞绍燮这种真正的幕僚坐在这,要是一年前,整个议事厅里没一个靠谱的人,那就更显得屈云灭不是明主了。

饶是这样,弥景的神情也微微顿了一下,萧融在对面看见,他连忙道:“丞相,此等大事还是需要大王来决断,下次劳烦丞相把大王也请来。”

高洵之:“……”

那是我请他就来的吗?

不过当着大家的面,他还是答应了。

为了转移大家的注意力,萧融很快又说道:“虞兄说得对,雍朝南迁之后,这淮水之北的官员良莠不齐,多数都是豪族世家扶持上来的,或是曾经打了胜仗的一方势力首领,见形势安稳了便脱下甲胄、换上长衫,装成此地本为他所有的模样。这些太守定是要换一遍的,却不能在这个时候换。”

虞绍燮皱着眉看他:“那征税的事怎么办?”

萧融眨眨眼,问向高洵之:“丞相,我们缺粮还是缺钱?”

高洵之:“都缺。”

萧融:“……”

高洵之又补了一句:“更缺钱。”

其实他们也没那么捉襟见肘,问题是大王磨刀霍霍向鲜卑,这一仗他无论如何都要打,那为了能让他打胜仗,其他人就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萧融让卫兵出去搜罗蛭石,他自己烧活性炭,然后再找铁匠弄了一堆的铁粉出来,这才搞出了个粗糙版的暖宝宝,有了暖宝宝,打鲜卑的日子确实不用这么着急了,哪怕推迟一些也可以,但以屈云灭的性子,再推也不能推到明年去。

而无论是煤球还是一些可以售卖的新鲜玩意儿,都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回本的,哪怕留出几个月的富裕时间,也绝对赚不到能供养一个大军的钱。

想到这里,大家都有些沉默。

萧融看看他们凝重的脸色,突然问了一句:“若能让别人为我们出钱攻打鲜卑,那咱们的账目也就不必这么紧张了吧?”

众人:“……”

那自然是不必了。

问题谁会这么傻,谁又这么有钱,愿意做这种赔本买卖啊?

萧融对着大家疑惑的面孔微微一笑,没有解释太多。

他寻思着,反正如今镇北军和南雍的关系还是表面和平,等迁都之后,他就找机会去联合一下南雍,打鲜卑是所有中原人的责任,凭什么只有镇北军又出人又出钱,别的势力也应该出出血才行啊!

萧融想的挺好,然而他根本不知道南雍对他们的态度已经发生了转变。

刚得知镇北王要迁都的时候,整个南雍皇宫都惊慌了一天,后来他们勉强镇定下来,派出许多的探子去打探消息,结果越打探越绝望,迁都是真的,雁门郡的百姓们都开始收拾行囊了。……

皇宫当中,年过四十的孙仁栾刚把被吓到的小皇帝劝走,外面的太监就告诉他,羊丞相来了。

羊丞相羊藏义,今年都快六十了,他是羊家家主,在贺家人取得皇位之前,他们羊家才是一等世家,而贺家人登基以后,羊家退到了二等,孙家因为有从龙之功、还出了两位皇后,所以变成了一等。

世家的执拗和雄厚是一般人无法想象的,但贺家的那位开国皇帝不是一般的强硬,他着实厉害,能做到过往所有皇帝都做不到的事,而百姓们之所以能把才出现六十五年的雍朝当成绝对的正统,也是因为这个皇帝太厉害了,是他们心目当中唯一的明君。

不过也是这个明君,在年纪大了以后开始频繁作妖,把原本还不错的朝廷折腾的差点断了气,他打下来的天下,他差点给丢了,而在他死了以后,雍朝就没有一个太平年了。

羊藏义和孙仁栾,这俩人就是老牌贵族和新兴贵族的代表人物,无论出身、地位、还是理念,都让他俩针锋相对起来,不过那是没有外敌的时候,如今外敌出现了,他俩就放下恩怨,好好的谈了谈。

镇北王这人,他俩都是见过的,不是那种心机深沉的人。而他突然迁都,这一步也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迁都的目的是什么还在其次,他们更加警惕的是,镇北王怎么突然就聪明起来了。

那个晋宁太守愚蠢且不懂看人脸色,但意外的有一点名声,孙仁栾打压他,然后暗中派人劝说他去投镇北王,果不其然,他人刚到,就因得罪镇北王丢了性命。

这件事传到南雍来的时候,几乎所有士人都在言语上讨伐镇北王,按说已经不会再有士人去投他了。

至于萧融……他的名声还在北方传播着,一时半会儿没有传到南方来。

他俩实在是想不出答案来,但他们也不至于像其他人那么惊慌,至少鲜卑还在,而只要鲜卑还在,南雍就还是安全的。

所以他们不准备严阵以待,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最后羊藏义提议,先加强淮水边上的警戒,再派一部分兵马过去,找个机灵点的人负责这件事,时时汇报那边的异动。

孙仁栾觉得可以,便把调令发下去了。

金陵军营里,一个唇红齿白、长相十分干净的小将军正坐在自己的营房看信,门外的帘子被人撩开,他的上官进来通知他:“虞绍承,大司马命你领六千人马驻守淮阴,调令已下,你即刻便出发吧。”

虞绍承抬起头,对着上官眨眨眼,然后非常开心的笑起来:“是,多谢大司马和将军的赏识!”

上官也颇为满意的看着他,这小子虽然出身世家,可性子是真好,不像其他官家子弟天天摆个臭架子,如今他也算是熬出头了,被国舅记住了名字,以后有的是他的好呢。

上官离开了,虞绍承低下头,把信收起来,立刻就收拾自己的东西。

六千兵马啊……真好,带着这个见面礼过去,镇北王肯定就不介意他曾是南雍将领的事了。嘿嘿,出发!

作者有话说:

第0027章 马车

没过多久, 虞绍承就拎着自己的包袱出去了。

虞绍承在金陵的官职叫做护军都尉,而这护军都尉就像镇北军当中的副将, 一个军中有很多个,至于具体职权如何,全看上官是怎么想的。

虞绍承刚刚年满二十,在军中正是比较尴尬的年纪,不论资历还是地位都不足以服众。再加上他是靠着父辈的封荫才获得这个官职的,这就导致了他的处境有些艰难。

真正靠搏杀拼上来的同僚看不起他,同是父辈封荫、但人家的家族没有没落, 所以也看不起他,至于其他人,则因为他有实力、受上官的信任而排挤他。

这就是南雍官场的现状, 不止军中、朝廷当中也是一样,尊卑这俩字就像是烙印, 刻在这群人的脑海里,人与人的矛盾尖锐又明显, 大家全都想着自己,没人会想朝廷和百姓。

更惨的是孙仁栾身为南雍实际的掌权者,他对这一幕竟然是乐见其成的,因为底下人有自己的小心思,才会听他的话, 他们要是全都团结起来,那孙仁栾这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人,就要倒大霉了。

与之相对的, 羊藏义倒是想要改善这一局面, 他想让大家万众一心, 共同拥护小皇帝, 但他也不是真的对小皇帝忠心,他就是想把孙仁栾搞下去而已,孙家压了羊家整整十年,作为曾经见过羊家最鼎盛状态的人,他做梦都想带领羊家重回当年,继续叱咤风云、号令群雄。

连他俩都这样……南雍果然是彻底没救了。

唯一让虞绍承感觉到欣慰的,就是虽然官场很黑暗,但底下的将士们都很听话,世道太乱,很多人投军也就是为了混口饭吃,南雍格外的强调尊卑、这就导致南雍这边的人命案更多,世家殴打平民、折磨奴仆的事情屡见不鲜,而上官残暴的话,底下的人也只能忍着。

真要算起来,死在南雍这些达官贵人手底下的冤魂比死在屈云灭手下的多太多了,然而人家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屈云灭却从不在乎自己对外的名声。……

半个时辰后,领着六千将士的虞绍承就翻身上马,带着他们离开了,这六千人的表情都很麻木,在他们心里,不管去哪都一样,反正他们的脑袋都是拴在自己裤腰带上的,多过一日算一日。*

另一边的雁门郡,萧融等人还不知道有一份大礼已经在路上了,他们正在紧锣密鼓的安排迁都事项。

不是所有人都走,有二十万大军要留在这,这是屈云灭的命令,他敌视鲜卑人的本能已经刻到了骨子里,不留下足够的人马,他根本不放心离开。

而被屈云灭命令留守的将军有两人,一个原百福,一个王新用。

前者是屈云灭信任的人,后者则是屈云灭不怎么喜欢的人。……

萧融看着王新用木然的表情,感觉他都习惯了,只要有这种类似发配边疆的事,最后肯定会落到他手里。

屈云灭是计划秋天就要去打鲜卑的,哪怕迁都也不影响他做这件事的决心,所以没几个月,他就又要回来了,萧融沉思片刻,觉得这段时间应该出不了什么乱子,于是他就没有出言反对。

至于剩下的十五万人,有两万先行军已经带着不太重要的辎重离开了,最后的十三万则要在同一日,同镇北王一起出发。

将士有十三万,跟随搬迁的百姓也有将近十万,这些百姓有镇北军的家属、也有看中了雁门郡的安全性所以才搬过来的人。

他们之所以愿意住到地势险要的雁门郡来,就是希望镇北军能庇佑他们,结果这下子镇北军走了,哪怕还有二十万大军守着雁门关,但普通百姓怎么知道鲜卑实力如何,一想到鲜卑人有可能破关而入,他们就吓得连夜收拾行囊,非要跟着镇北军一起走不可。

出发前一天,萧融丢开因为算了好几天账、把自己算得头风都犯了的高洵之,他独自离开王宫,身后跟着两个卫兵,这俩人得了屈云灭的命令,甩也甩不开,萧融索性就让他们跟着了。

算起来,他在雁门郡已经住了将近两个月,虽然进进出出好几回,可他真正的看过这里的街景,就只有第一天来的时候了。

上一次他看到的雁门郡安居乐业,而这次看到的雁门郡仿佛大难来临,街上全是牛车、驴车,男人忙着往车上装家什,女人则砰砰的用面团砸菜板,这是要做足够的干粮带上路呢。

不跟着一起出发的人家也没闲着,全都出来观看别人收拾东西,他们脸上都带着忧虑,似乎在担心什么。

一个搬迁的决定,牵动的是几十万人的心啊。……

萧融倚着身边的矮墙,两手抱着胸,他的目光在这街边一角上慢慢巡过,巡过一处时,他微微一顿,又把眼珠转了回去。

第一日来的时候,萧融听到几个孩童唱蚩尤旗的童谣,那时候他还碰见了一个布特乌族的小女孩,因为这事触动了萧融的某些记忆,他对这几个孩子印象还挺深的。

而在一个紧闭的房屋前,他那日碰见过的小女孩,还有其中一个唱童谣的小男孩,正在互相道别。

小男孩大概只有五六岁,很矮,可能是伤风了,正在一个劲的吸鼻涕,他交给小女孩两块石头,而小女孩给他一小包东西,隔着布,也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小男孩的表情很是不舍,他跟小女孩说话,说的什么萧融也听不清,而下一秒,萧融听清了他娘的声音。

“狗儿,还不快去打水!”

小男孩表情一僵,快速的跟小女孩说了一句话,大约是再见,然后他就飞快的跑了。

小女孩望了一会儿他的背影,然后把那两块石头好好的收了起来,她转过身,正好撞进萧融的目光里。

萧融微微挑眉,而小女孩跟上次一样,又是呆呆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嗖的一下,跑得比上次还快。

萧融:“…………”

他长得很可怕吗。

两个孩子都不见了,萧融却还是待在这,倚着墙的臂膀也更放松了一些。

真好啊,小时候的友情最珍贵了。

斜着目光,萧融看向天边不规则形状的云,半晌,他微微叹息一声,也转身离开了。

但他没有回王宫,刚刚碰见的两个孩子给他提了醒,连孩子都在互相道别呢,那格外重视雁门关的屈云灭,八成也在做同样的事情。

再次来到雁门关下面,萧融看着高耸的关隘,这回他是重重的叹了一声,然后才往上爬。

至少这回他没有受到屈云灭气运的影响,头不晕了、眼也不花了,爬半途的时候也不至于跟个哈巴狗一样呼呼喘气了。

屈云灭坐在城楼上,手边放着一坛酒,他自己没喝,而是时不时的就倒一杯,然后慢慢洒在自己面前的地砖上。

萧融上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整个城楼上都是蔓延的酒气,萧融皱了皱鼻尖,然后才慢吞吞的走向屈云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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