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羊藏义特立独行,还是戏竹背后另有其人?
萧融默,其实他根本没有立得住脚的证据,他不过是发散性思维的怀疑一下,经历了昨晚,他现在看什么都觉得不对劲、有阴谋,他依赖史书太多了,渐渐忘记了人比书复杂得多,不是所有事都被记载下来,而他也不能只把目光放在被记载的事情上面。
这本来应该是他的优势,结果却成了他的思维盲区。
萧融正在这里静静的反思自己,痛定思痛,但还不等他的反思结束,他就听到自己背后传来一个颇为阴阳怪气的声音。
“本王原以为你在金陵吃了许多苦,如今看来却是红袖添香、好个快活啊。”
萧融:“…………”
他神情凝固的看着前方,微微眨眼之后,他才扭过头去:“大王可是说这银簪的主人、戏竹?”
屈云灭笑了,就是笑得阴恻恻的:“这就直呼闺名了?是本王看走眼了,原来萧先生也是个性情中人,既如此为何不把这位姑娘带回来,偏要拿个簪子睹物思人。”
萧融看看他的表情,回答道:“没法带回来了。”
屈云灭坐到他对面,这回扯着伤口他也不觉得痛了,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嘲讽萧融上面:“哼,金陵女子又怎么看得上陈留的水土。”
萧融:“……”
默了默,他说道:“带不回来是因为她已经死了。”
屈云灭一愣,还不等他想好自己要说什么,他又听萧融话锋一转:“不过,要是她没有死的话,我还真想把她带回陈留去。”
屈云灭:“…………”
本王不过开个玩笑,你居然真敢这么想?!
他怒道:“你如今是本王的幕僚,也是镇北军的一员,镇北军不能与金陵人有过多的牵扯!哪怕她没有死,有本王在,你也不能将她带回陈留去!这世上的女子多的是,这个女人有什么好,让你死里逃生之后都念念不忘的!”
屈云灭自觉自己这番话说的大义凛然,然而萧融看着他的眼神却是越发古怪。
末了,他还是没有点出这些古怪来,而是叹了口气,对屈云灭说:“正因为死里逃生了才会对她念念不忘啊,因为她就是要我死的那个人。”
屈云灭神情一变,接下来萧融便把自己在宴席上认出她是个刺客的事说了,包括后面本想把她打晕然后带走一些物证,但是谁知道她是装晕的,而且这个刺客是真脆皮啊,护卫统领只出了一招,就直接把她砍死了。
屈云灭:“……”
他安排的护卫统领,在镇北军中是中军先锋中郎将,在军中专门负责率先冲击敌军的阵型,打散敌人,营造己方的优势,面对着重重铁骑这人都能撕开一个豁口,更何况只是面对一个纤细柔弱的刺客。
但屈云灭不打算跟萧融说这个,因为他已经很了解萧融了,萧融要是得知他把这么一员猛将安排过去做自己的护卫,萧融定是又要给他上课了。
没想到在追杀之前居然还有这么一出,屈云灭的心又沉重了一些,好在都过去了,萧融也识破了对方的诡计,反正就像他说的那样,他以后不会再让萧融出陈留一步,所以,也没必要再揪着这些不放了。
萧融可不知道他那句话是认真的,他还以为屈云灭就是说了一句气话呢,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而此时屈云灭也没傻到再重复一遍,他只是问萧融:“你如何认出她是个刺客的。”
实话肯定是没法说,但萧融有他自己的解释办法:“我也不知,只是一看见她,我就觉得有哪里不妥,后来听到羊藏义说要把这些舞女都送给我,我就知道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屈云灭没听过这个典故,但稍一琢磨也能明白是什么意思,他的神情松缓了一些,他轻笑一声:“这就对了,任何向你献殷勤的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你都要把她当成刺客对待。”
萧融:“…………”
倒也不必这么风声鹤唳。
虽说心里不认同屈云灭的说法,可是这种小事萧融也不至于非要跟屈云灭争执一下,两人相视一笑,萧融问他是不是饿了,然后就出去找阿树,让他把温着的饭菜都端过来。
而屈云灭望着萧融站在帐帘旁的身影,翘起的嘴角慢慢变平了一些。
他不提,萧融也不提,早上的争执与尴尬就像是从未发生过,这大约就是成年人的相处之道,遇到无法调和的矛盾,就忽视过去,装作它根本不存在。
有些事是可以这样处理的,可有些事,越忽视它越会成为一根扎在心里的刺。
屈云灭从未有过这种经历,因为以前也没有一个萧融出现在他身边,让他这样的怒气冲冲、却又无处下手。罢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反正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很快,阿树就端着饭菜进来了,全是萧融让伙夫单独做的大菜,猪肝猪心猪肘子,红枣红豆红萝卜,放眼望去,整张桌子红的刺目。
屈云灭:“……”
他的确喜爱吃肉,但也没喜爱到这个地步。
在屈云灭没醒的时候,旁人都已经用过饭了,因此萧融只是坐在屈云灭对面,盯着他把这些菜全都吃了。
屈云灭以前也受过伤,最严重的时候半条命都没了,那时候他的餐桌上也没出现这么多红色食物,屈云灭心知,这肯定是萧融安排的,他总有这种奇奇怪怪的坚持,说着一些旁人根本就没见过的常识与规矩。
为了不浪费萧融的心意,即使吃的自己都开始感到恶心了,屈云灭也还是默默的把这些饭菜扫了个精光,见他这么听话,萧融微微一笑,然后对阿树使了个眼色。
阿树点了一下头,然后就飞快的跑出去,把灶里一直温着的最后一道菜,也是一道甜羹端了上来。
阿树把甜羹放到屈云灭手边,而屈云灭只看一眼,就说了句:“端走。”
他都吃撑了,还给他送这种甜腻作呕的东西,他才不要喝。
屈云灭完全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问题,他已经按照萧融的意思,把这些菜都吃了,那就是不吃一个,也没什么问题啊。
然而在他那话说完以后,萧融立刻就是一愣,阿树也一副措手不及的模样,他还小小声的啊了一下,然后有些同情的看向萧融。
屈云灭:“……”
他被这主仆两人的反应弄得一头雾水,看到萧融慢慢抿唇以后,他那可怜巴巴的智商终于又重新占领高地了。
“……是你亲手做的?”
萧融没吭声,而屈云灭一看他这不愿说话的模样,一颗心咚就砸水底去了。
这回他也不敢说话了,他端起那碗甜羹,咕嘟咕嘟,两大口就全喝干了。
这甜羹也不知道用什么做的,里面全是透明的食材,屈云灭喝的都面目狰狞了,还要违着心的说一句:“甚是好喝。”
萧融:“……”
他这才开了口:“大王不必勉强,药膳多数都是不好喝的,但它有补气养血的作用,就只能劳烦大王在伤好之前,餐餐都喝一碗了。”
屈云灭呆呆的看着他:“餐餐都喝?”
萧融微笑:“嗯,而且是同我一样的餐餐。”
也就是一日三顿,外加下午茶和偶尔的夜宵。
屈云灭:“…………”
不如直接杀了他。
吃过饭,屈云灭本打算出去转一转,看看昨日受伤的将士们,但萧融不让,他朝屈云灭竖起三根手指,而且每个字都发重音。
“大夫说大王要卧床三天,这三天大王哪都不能去,只能在床上躺着。”
屈云灭不同意,这比喝甜羹还让他难受呢,可是萧融打定主意要看着他了,他跟看犯人一样,抱臂坐在床边,只要屈云灭稍微动一动,他那双眼睛就嗖的看过去。
屈云灭:“……”
无奈之下他便放弃出门的想法了,然而他刚把手抬起来,萧融又警惕的看向他。
屈云灭微微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一般的架势,然后一只手伸向床边的旧衣服,他之前换下的染血衣物,萧融本想让人直接扔了,但是彼时无精打采的屈云灭突然拦住他,萧融便只好把它们扔到了角落里。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屈云灭又把它捡回来了。
他的手在里面摸索着,终于,找到那个东西了,他小心翼翼的把那张纸从衣服里抽出来,然后递给萧融。
屈云灭的神情有些掩饰不住的得意:“看,我解出来了。”
萧融望着自己手中的纸张,皱巴巴的,仿佛一夜之间这纸就老了十岁,他让护卫统领送出去的时候,这纸还完好无损着,如今却没有一处地方平整,而且上面染了一些淡淡的污渍,也不知道屈云灭究竟试了多少种办法,又是怎么在不破坏这纸的情况下一一尝试的。
不过他最终还是成功了,上面已经映出了浅黄色的字迹,而且他宝贝的收着这张纸,就是为了将它重新交到萧融手里的这一刻。
一个随手写的东西,不过就是为了让屈云灭打发时间,连张别知那种笨蛋都能想到这可能就是一张白纸,屈云灭至少比他还聪明点呢。
他不是想不到,只是他相信自己,所以他费尽心思的想要破译。
纸上只有八个字,写着恭喜大王、得偿所愿。屈云灭等了一会儿,发现萧融始终都不说话,他才忍不住的催了他一句:“是不是轮到你来兑现承诺了?”
轻笑一声,萧融把这纸折起来,然后放到了自己怀里,他站起身,对着屈云灭微微一笑:“自然,大王稍待片刻,我这就把礼物拿进来。”
有礼可收自然是值得高兴的事,屈云灭抿了抿唇,矜持的嗯了一声,他将脸上的期待藏回心里,但他的眼睛一直都诚实的盯着帐帘,过了许久,萧融终于回来了,手里还牵着要送给他的礼物。等等。牵着?
萧融把正在舔一根麦芽糖的宋铄推到屈云灭面前,然后热情的向他介绍:“大王请看,这位就是湘东宋家的长子宋铄,宋公子才高八斗、勤劳朴实、敏而好学,得宋公子者如虎添翼啊,对于这份礼物,大王可觉得满意?”
屈云灭:“…………”
他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宋铄看看呆滞的屈云灭,然后又看看抓着他不放的萧融。
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宋铄继续舔舔手里的麦芽糖。
喵喵喵?勤劳朴实,敏而好学,这说的是我吗?
作者有话说:
第0066章 归你了
屈云灭的神情看起来不太高兴。
萧融大约也知道为什么, 屈云灭这人很固执,也不喜欢变动, 要不是世上有这么多明里暗里的危险存在,他甚至都不愿意做这个镇北王,一辈子当个带兵打仗的将军,他也能自得其乐。
萧融在他身边这段时间,除了虞绍承前来投奔的时候,他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模样,其他人不管是谁来到了镇北军, 第一次见面时都会得到屈云灭的一个臭脸,哪怕是萧融自己也不例外。
佛子和萧融一样,两人都是有明确的想法与目标的, 所以他们根本不在意屈云灭的态度,但宋铄就不一样了, 宋铄是被萧融强行绑上了这艘船,而且他这人既精明又冒傻气, 背后还有一个家族为他托大,他要是觉得被冒犯了,萧融也哄不好他。
一看屈云灭不作声了,萧融就知道要坏,他立刻转身笑着对宋铄说:“好了, 昨夜匆匆忙忙,未曾能让宋公子拜见大王,如今既见过了面, 大王又需要休息, 宋公子不如就先回去吧, 等到了陈留之后, 自有寒暄了解的时候。”
宋铄瞅瞅他,眼神里好像很有内容,蓦地,他笑了一下,然后拱拱手,听话的转身出去了。
萧融微笑着目送他离开,直到帘子都被放下了,萧融才一秒收起客套的笑,又把身子转向屈云灭这边。
紧跟着,他跟屈云灭就同时开口。
“大王太失礼了!”/“这就是你说的礼物?!”
萧融:“……”
屈云灭:“……”
两人一愣,还是萧融先开口:“这礼物有什么问题,大王有所不知,这宋铄的才能不在我之下,他有国相的本领啊!一个宋铄,堪比千军万马!”
对此屈云灭的回答是嗤笑一声:“是国相的本领,还是吃糖的本领?”
萧融:“……”
他继续为宋铄说好话:“宋铄的性格是有些张狂,但他也有张狂的资格不是吗?”
屈云灭依旧不以为意:“有没有张狂的资格不是他说了算,而是本王说了算,身为士人,行事却乖张无礼,你说本王之前为何不说说他,叼着糖进来,成何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