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融只暗中关注了一下东阳王带的人都有谁,又让人去旁敲侧击的问了下周椋有没有来到他身边,得知没有之后,萧融便不再关注这个人了。
东阳王的崛起条件比黄言炅苛刻,只要小皇帝还活着,他们就不用担心东阳王能成什么气候。
在文集接近尾声的时候,第三道题还是没有人答出完美的下联来,这很正常,毕竟是有千古绝对之名的对联,萧融当初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故意将这道题安排在了最后,仅仅几天的时间,有些人连带有瑕疵的下联都对不上来。
萧融本以为这第三道题没什么用,结果还是有用的,因为它帮忙暴露了一些人的本性。
有人在对不出来以后,竟然恼羞成怒,说出题人是故意侮辱他们,因为上联讲的是寡妇的心情,而他们都是读过圣贤书的男人,不屑于做这种对子。
€€€€寄寓客家,寂寞寒窗空守寡。
这就是上联,确实是个寡妇写的,但这寡妇的才华千百年来不知道吊打了多少盲目自大的读书人,果然应了那句话,败犬才会狂吠。
萧融都懒得理他们,让人统计了一下他们的名字,然后跟他们定好的前三名对了一下,发现没有重复的,萧融就放心了。
没人答上三道题,而前两道的争议也很严重,所以那一万金肯定是不能给出去了,但为了不打击大家的积极性,萧融还是排了前三名出来,同时分别发放奖励,每人都给一套房子,然后第一名给两千金,第二名给一千金,第三名给五百金。
即使没有一万金,一千金也非常多了,更何况得了名次的三人当夜就被请进了镇北王府,旁人不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只能看到他们晕陶陶的走出来,都不用过夜,当晚他们和镇北王同宴饮乐的消息就传到了其他士人耳中,据说镇北王亲自给他们敬酒,高丞相萧令尹还有许许多多的重要人物都在底下作陪,一晚上丝竹声都没断过,镇北王还当场许下诺言,如果他们三个愿意的话,高官厚禄立刻就能到手。
直接被镇北王请过去宴饮,和先赢了比赛再被请过去宴饮,那感觉完全不一样,首先前者几乎没什么人知道,其次后者能给人带来一种“我努力了、这是我应得的奖励”的快/感。
这三人的虚荣心被大大的满足了,第二日就有两个人过来表示自己答应了,剩下那个是金陵人,他这次过来是凑热闹的,没想到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他舍不得直接拒绝,却又不敢独自答应下来,毕竟他也有家族需要顾忌。
高丞相得知他的心情,顿时体贴的告诉他,这个邀请随时都有效,哪怕他拒绝了镇北王,他们这些人也不会怪罪他,只会一直期待着他能改主意。
他们陈留的大门,永远像他这样的大才者敞开。
“……”好感动。
他回去以后,一定会努力说服家人的!……
这三人倒是开心了,其余人可没有那么高兴,冒酸气的、不服气的比比皆是,直到告示牌上又贴出一个新公文,说是XX年千人文集已结束,XX年(下一年)千人文集筹备中,彩头仍旧是一万金,镇北王期待着这一万金被人赢走的那一天。
一看明年还有机会,这群人就又斗志昂扬起来了,今年他们没准备好而已,明年他们一定要一雪前耻!
在心里暗暗发誓之后,这些人就都走了,只剩一个人站在告示牌前面,盯着那个手写的XX年。
这是天干地支纪年法,但其实人们还是习惯称呼这一年为圣德六年,只有需要算命的时候,人们才会称一声XX年。……循序渐进的将人们心中的年号模糊掉,南雍那个小天子的存在感,也会跟着减少一点。
连这么细微的事情都要纠正,是天生的细心呢?还是跟他一样,对改朝换代势在必得呢?*
文集一结束,离大军出征就只剩下两天了。
而越是离出征的时期近,萧融这心里就越不安。
这回不是系统的作用,就是他单纯的放心不下,正史上屈云灭从叱咤风云到急转直下,就是从攻打鲜卑开始的,所有积压的负面影响都在这场战争中爆发了,之后的他简直就是坠机一样的掉落,再也没有起来的可能,直到摔个粉身碎骨、一败涂地。
但他不能跟着去,首先他不懂怎么打仗,其次后方需要有人留守,再次……他不希望再出现淮阴城外一样的情况了。
没法在打仗的时候帮到屈云灭什么,萧融就只能尽量的在出征前替他把一切都打算好,该带的全都带上,陈留这里只留足够打守城之战的物资就行了。
之后他还让张别知把简峤叫了过来,苦口婆心的跟他说自己的顾虑。
简峤:“……”
他望着萧融,觉得萧融应该已经不记得他一开始说过什么了。
一开始的森*晚*整*理萧融可是因为大王说过不带他出征,而被气得当场跳脚啊。
那时的他认为大王不带他就是作死,如今怎么变了?
简峤又不是张别知,他还是有点情商的,所以他没把这个问题问出来,而是默默听着萧融的话,听着听着,他突然听出不对劲来了。
因为萧融居然告诉他,若军中有变,就让他先下手为强,不管是谁直接杀了就是,屈云灭不至于问都不问简峤一句,就把他的头也砍了,到时候不管有什么问题,简峤都可以推到萧融的头上,等回了陈留再做定论。
简峤整个人都呆住了:“军、军中要有变?!”
萧融:“不一定,只是未雨绸缪而已。”
简峤感觉自己要疯:“萧先生,你可是发现了什么,大王身边有叛徒吗?!”
萧融:“没有,都说了只是未雨绸缪。”
简峤才不信,这世上需要未雨绸缪的事情多了,怎么萧融不提别的,专门提这个,但看萧融不愿意解释的模样,简峤慢慢把嘴闭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谨慎的问萧融:“那萧先生可否将怀疑的人选告诉卑职。”
萧融想了想,对他说道:“你可以信任王新用。”
简峤:“…………”
换言之,原百福和公孙元都不值得信任。
然而这两个人才是简峤的朋友,那个王新用向来被他们排斥在外。
简峤感到荒谬绝伦,也感到彻骨的冰冷,这跟李修衡不一样啊,那两人……那两人……
这时候,萧融突然叫他的名字:“简将军,这不是你咂摸心中滋味的时候。”
简峤愣愣的看向萧融,而萧融拧着眉的看他:“我说了,这只是未雨绸缪,它可能发生也可能不发生,在镇北军中,除了高丞相,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越是这种时候,你越要守护好大王的后背,若没有发生,那自然是皆大欢喜,若发生了,你也不必惊慌,因为你早有所预料、也有所准备,届时你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拦住大王,让他想起这世上不是只有人背叛他、还有更多的人在陪伴他,然后€€€€再把叛徒清理干净。”
简峤:“…………”
萧融的语气这么轻松,搞得简峤心中的凝重都淡了一些,他还是无法接受这件事,但就像萧融说的,此时大王才是最重要的,有什么情绪,他都可以等回来以后再慢慢的消化。
萧融见他一脸的备受打击,他忍不住道:“你也不必这样,我不过是考虑了所有的可能性而已,有九成的可能都是风平浪静。”
简峤沉默,他想萧融还是不懂,这种事情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于他们这些同生共死多年的兄弟而言,都是毁灭般的打击。
他答应了萧融的请求,然后就要转身出去,而萧融看着他迈步,突然,他又站了起来。
“等等。”
简峤回头,听到萧融又叮嘱了自己一句:“若什么都没发生,千万不要将此事告诉大王,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也希望这只是我的多疑心作祟。”
简峤看了看他,突然把身子也转了过来,然后他对萧融弯腰,行了个本不该他行的大礼。
萧融愣了一下,而简峤在行完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简峤离开以后,萧融沉默了好久,虽然屈云灭身边有个不怎么值得信任的原百福,但也有简峤这样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他的人。
只是人们向来都只能看到伤害自己的,却看不到一直都在保护自己的。
抿了抿唇,萧融突然站起身,然后跪在床边,撅起屁股,把床底下的一个包袱拽了出来。
院长的大宝剑一直挂在墙上,而这包袱里是他穿过来那天穿的衣服、戴的假发。
假发他一直戴到头发半长的时候才摘下来,阿树震惊的问他头发怎么短了这么多,正好那时候他们刚遇上匪盗,萧融就说被匪盗割了,其实假发和真发的质感和厚度根本不一样,但打死阿树也想不到萧融戴的是化纤制品,他还以为萧融因为被割了头发,心情太差,所以发量骤减了。……
化妆之后再上台演出,这些事情仿佛都是上辈子了,连带着其余的、那些他从来都没在意过的日子,它们消失的那么干脆,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给他,而他这辈子最讨厌、最最讨厌的事情,就是没有心理准备。
沉默许久,萧融又把这些东西都塞了回去,连着包袱皮一起,全部推到床底下最深的角落里。*
大军即将出征的前一晚,屈云灭站在他的铠甲之前,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攻打鲜卑是他从十四岁开始就有的心愿,后来一日复一日的加深,比起心愿,这更像是他的执念。
就像做梦都想发财的人一样,那些人会想自己发财以后要做什么,而屈云灭也想过,等他快意复仇之后,等他的仇人尽数伏诛之后,他又要做什么。
曾经的他没有答案,大概之后的每一日都是随波逐流,继续做这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且糊里糊涂的镇北王,尽力保护他身边的每一个人,他的父亲就是这样过了一生,他的大哥也是,那他继续过这样的日子,他也觉得没什么问题,至于这样的日子他能过多久,他不在乎。
如今的他仍旧没有答案,不管是稀里糊涂的做个镇北王,还是头脑清醒的做个镇北王,对他来说好像都一样,唯一的区别就在于,这回他希望日子能长一点,因为萧融付出了那么多,他不想让那些付出都白白浪费了。
屈云灭无意识的拧眉,以往出征他不会想这么多,怎么这回就变了,难不成是太久没杀人,他也开始心慈手软了?……
还不等屈云灭想出个答案来,门口又响起了敲门声。是萧融。
一瞬间屈云灭就把脑子里的想法全都扔了,他快步走去门口,把门打开,他看到萧融又抱了两个酒坛子,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屈云灭:“……”
“又是你酿的酒?”
萧融对他扬扬下巴,示意他让开,屈云灭照做,而萧融进来以后才回答他:“不是,这是将军酿。”
屈云灭:“出征在即,我不能饮酒。”
萧融把酒坛子咣当一下放在桌子上,然后转头对他说:“我知道,所以这是我要喝的。”
屈云灭:“…………”
他喜欢的是和萧融同饮,不是清醒的看着萧融撒酒疯,再说了,萧融撒酒疯一点都不可爱,他可是会骂自己的。
但萧融做了决定,就不会再管屈云灭什么想法,他自顾自的倒酒,觉得有点碍事,他还把自己腰间系着的剑拿了下来。
屈云灭这才注意到他把螭龙剑带来了,他感到纳闷,萧融不是从来都不佩剑的吗?
然后,他就听到萧融说:“大王还记得前些日子吗,大王说送礼便要投其所好。”
下一秒,萧融耳后传来破空声,原来是屈云灭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他急急的问:“你要把这剑送给我?”
萧融:“……”
他回头便是一声怒呛:“想什么美事呢!想要我的剑,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屈云灭:“…………”
不给就不给,凶什么。
他坐到萧融身边,不解的问:“那你把剑带出来做什么。”
萧融瞥一眼剑柄上的花纹,然后才对屈云灭说:“一会儿大王就知道了。”
说完,他又拿过另一个杯子,但只给屈云灭倒了一杯茶,他用自己的酒去碰屈云灭的茶,之后徐徐开口:“明日大王就要出发了,今日我敬大王三杯酒,免得以后就没机会敬了。”
屈云灭:“……”
天天说我不会说话,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萧融:“这一敬,敬大王不杀之恩,在来到雁门关之前,我可是做好了大王有可能要我性命的准备,谁能想到呢,竟然没用上。”
说完,他把这一杯都干了,也不管屈云灭的脸色黑成了什么样。
接下来,他又倒了一杯:“这二敬,敬大王知遇之恩,我平时大约表现的得意了一点,但其实我知道,并非是我舌灿莲花劝动了大王,而是大王本身就愿意听我说话,是我应该感谢大王,而不是大王感谢我。”
屈云灭愣了一下,看着萧融把这一杯也干了,然后又给他自己倒第三杯。
“这三敬,敬大王救命之恩,大王或许不知道,对我来说活着有多重要,我大概是这世上最不想死的人之一,是大王保护了我,即使在你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我这么一个人的时候。”
屈云灭静静看着他。
他以为萧融说的是赶跑胡人的事情,在这件事上,所有中原人都欠了屈云灭一条命。
萧融的脸色已经变红了,握着杯子的手也没有那么从容,他盯着这杯酒看了一会儿,然后才仰起头,将它喝了下去。
屈云灭没有针对他这三敬说什么,他只是晃了晃那杯茶,像是饮酒一样的喝光,然后才出声嘲笑萧融:“瞧你那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要命毒酒,既然不喜欢喝,又为何要喝?”
萧融:“因为我是个很虚荣的人,有些事若是在清醒状态下,我是绝对不会做出来的。”
屈云灭:“……”真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