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来上回萧融喝醉了就是有问必答,但是半途他又变了,开始说一些拍马屁的话哄他,屈云灭也不知道到底哪种的他才是真醉了。
想了想,屈云灭干脆问他:“上一次你在心里骂我什么?”
萧融垂着眸,眼睫轻轻颤了颤,他看向发出声音的人,双颊绯红的他定定看着屈云灭,然后嫣然一笑:“你知道我心里有个遗憾吗?”
屈云灭愣了愣,“不知道。”
萧融轻笑:“你当然不知道,你个仓鼠脑袋。”
屈云灭:“…………”
虽然他不知道仓鼠是什么东西,但它都能带个鼠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萧融微微闭眼,享受般的轻轻吸气,然后才缓缓说道:“我练了很久很久,将近四个月的时间,一直都在练这个舞,所有人当中只有我能真正的把这剑挥起来,所以院长选了我,我每天晚上都在练,除了老师谁也没有看过我跳的样子,我还没有得到过我应得的掌声,这就是我的遗憾。”
屈云灭已经听呆了,什么武,萧融还会武?
这时候,萧融已经站了起来,他拿起那把剑,用屈云灭从没见过的方式利落的挽了个剑花,朝门口走了几步之后,他才转过头,对屈云灭勾了勾自己细长的食指:“来啊,我跳给你看,你不想看吗?”
屈云灭已经意识到了,这好像不是他想的那种武,但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他只是站起身,跟着萧融走了出去。
今夜月明星稀,是个十分晴朗的天气,院中没有卫兵,因为刚刚萧融进来的时候就已经让他们出去了,而萧融反手将剑抵在自己背后,他望着头顶这轮千百年来都没有过一点变化的月亮,月华洒下来,又将他的脸色映成了白色。
仿佛连月光都更加偏爱他,独独映照在他身上时,给他打上了一圈柔柔的光芒,这是天地间的聚光灯,只为萧融而生,也只将此美景,留在屈云灭的脑海当中。
“这支舞的名字叫《破阵乐》,是为讨逆罚贼、鼓舞士气而作,也是为赞颂英雄、共赏太平而生。”
说完,萧融转过身来,面对着屈云灭,他又笑了一下,然后他转动身后的长剑,将它横放在自己胸前,一手抓着剑柄,一手抓着剑鞘,他轻轻抽出剑身,然后再度闭上眼睛。
四个月的时间,他都听着同一首曲子,即使关掉了音响,那曲子仍然会回响在他的脑海里,他甚至幻听了一周的时间,而此时幻听虽然消失了,可只要他愿意回想,这曲子仍然能在他的体内、为他伴奏。
屈云灭是看过舞娘跳舞的,但他没见过男人跳舞,他更不知道有人可以将柔韧与力量融合的那么完美,每一次出剑都势如破竹,每一次收剑都易如反掌,萧融的衣袂上下翻飞,在一次点翻之后他甚至跳到空中,在空中旋转了一周半,屈云灭听不到伴奏,但他能在萧融展现出来的舞姿当中感受到,战况越来越焦灼、敌人的数量越来越多,所以他不停的跳、不停的跳,直到一个下腰旋转,将自身和剑融为一体,剑被挥舞成一个巨大的圆圈,他像风车一样收割着敌人的头颅,为己方增加更多的胜算,最终在擂擂战鼓之中,他猛地收起长剑,阵破,乐终。……
萧融的两边鬓发都被汗水打湿了,他强烈的喘息着,耳膜嗡嗡的响,心脏也砰砰的跳,这支舞他确实练过很久很久,但他同样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练习过。
现在的他仿佛是个初学者,他能感到双腿双臂都像灌了铅,也能感到嗓子里传来的淡淡血腥味,还有头,这一回头晕目眩的感觉就不是系统给的了。
咣当一声,他把碰都不让别人碰一下的剑扔到地上,然后扭头看向屈云灭,他大步朝他走去,即使脚步虚浮,也要朝他走去。
萧融的神情很是冰冷,根本没有他跳舞之前的和善,而他双目微红,紧紧盯着屈云灭的眼睛,屈云灭无法挪开自己的目光,他低着头,同样看着萧融,他甚至有种萧融在恨他的感觉。
“屈云灭,我是为你而来的。”
望着屈云灭眼睛里自己的小小倒影,萧融都分不清自己的话到底是说给谁听了:“我为你殚精竭虑,我为你跳舞,你不能辜负我,你明白吗?”
屈云灭没有说自己明白不明白。
沉默的抬起一只手,将那缕破坏了萧融此时的艳丽的头发拨到一旁,屈云灭浅浅的扯了扯自己的嘴角。
“嗯,我会回来的。”
作者有话说:
第0079章 狗贼
两人无声的对视着, 萧融咬了咬自己的下唇,等他终于放过自己的时候, 屈云灭便自然而然的注意到,他的唇色竟然鲜艳如血。
而那唇瓣一张一合的,说出来的话依旧冷淡:“我累了。”
屈云灭:“要回去休息吗?”
萧融微微垂眼,他点了点头,然后迈步朝外走去。
腿上的肌肉在发颤,加上酒精的威力,萧融现在连直线都走不了了, 步伐总是歪歪斜斜的,但他的注意力也不全在自己的脚下,他用余光警惕的看着跟在他身后的屈云灭, 做好了如果他扶自己,自己就一巴掌把他拍开的准备。
然而屈云灭根本没碰过他, 他始终都安静的站在他后面,萧融走一步, 他也走一步,萧融歪了歪,他便站在他歪的那边,防止他摔倒在地。
碎石子铺的路上,有两个长长且变形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略小的那个永远都被略大的那个包裹在其中,仿佛水乳/交融。*
虽说还是夏日的尾巴,可夜晚已经很凉了, 穿着单衣都不够, 需要配个外衣才能感到舒适, 阿树拿着陈氏前些日子刚给萧融做的外衣, 一边跺脚,赶走想要叮咬自己的蚊子,一边伸着脖子往外看,寻思着萧融究竟什么时候回来。
终于,萧融的身影出现在了阿树的视野当中,阿树一喜,刚要跑过去,然后就看到萧融身后坠着的大尾巴。……噫,大王又来了。
萧融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异常,他从阿树面前经过的时候,阿树竟然闻到了淡淡的酒气,而他刚惊讶的睁大双眼,下一秒,眼前一花,手臂顿时变得空空荡荡。
他拿着的外衣被屈云灭十分自然的接走了,轻轻一抖,屈云灭多迈了一步,然后就把这外衣披到了萧融的身上,萧融看了一眼身上多出来的衣物,以及替他整理这件衣物的手。
但他什么都没说,微微一顿,他又看向前面了。
转眼之间这两人就进了萧融的卧房,而阿树默默站在凉风里,不知怎么,他有点不高兴。
“哼。”讨厌。……
要是清醒状态下,萧融肯定要洗个澡再上床,但他现在脑子迷迷糊糊的,他感到很生气,又感到很焦躁,还感到很一种很强烈、也很陌生的情绪,与前面二者比起来,最后一种仿佛是非洲大草原上受惊的斑马,在他心里横冲直撞,就是想忽视它都不行。
心里像是一个烧开了的热水壶,但面上萧融又一直都安静无比,唯一异常的地方就是,不管屈云灭干什么,他都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屈云灭没让人送醒酒汤来,虽然他没有细想过,但他下意识的不愿意让任何人来打扰今晚的他们,所以他只是给萧融倒了一杯清茶,把茶盏递给萧融之后,他又坐在萧融的床边,伸手握住萧融的小腿,替他把鞋子脱了下去。
屈云灭要是壮的像头牛,那没生病之前的萧融就是壮的像头鹿,萧融在舞蹈生里算是高的,将将卡在那条报考的线上,为了练形体,为了让自己的弱势转化成优势,萧融也付出了很多努力。
萧融最引以为傲的不是自己的脸,而是自己的腿,他知道自己腿特别长,哪怕跟模特比都是数一数二的,要不是他上臂力量不行,他早就专攻芭蕾去了。……
后来疯狂举铁,真正原因也是想弥补这项短板,虽说上天已经很偏爱萧融了,给了他许多旁人都没有的天赋和优势,但就像萧融自己说的那样,他是个虚荣心很强的人,他受不了自己有哪里不行,所以他总是偏执的想要把自己身上的弱点消除掉。
但他现在有了一个巨大无比、而且一时半会儿根本消除不掉的弱点,这个弱点居然还捧着自己最重视的腿,莫名其妙的看了好长时间。
萧融:“……”
他抿着唇,嗖一下把腿缩了回去,手里空了,屈云灭抬起头,看见萧融警惕的瞪着自己。
屈云灭顿了顿,只是神色如常的问萧融:“不睡吗?”
萧融:“你在这里我没法睡。”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屈云灭竟然笑了一声:“这么说,你想让我走?”
萧融:“……”
他又不吭声了。
室内安静下来,其中一根蜡烛上的烛芯正好断了一截,火光立刻狠狠的摇晃了一下,时间的流逝仿佛有了实体,它在提醒萧融,这一夜不会为他停留,早晚都会过去的。
萧融突然开口:“你说话算话吗?”
屈云灭不知什么时候也看向了那个烛火,闻言,他把头转回来:“算。”
萧融拧眉:“我觉得不算。”
屈云灭:“……”
萧融:“你说过的,行兵打仗没有不受伤的,刀剑无眼,说不定明日你就死在外面了。”
屈云灭:“…………”
明日大军刚刚出发,哪怕到了夜里,他们也还没走出陈留的地界。
默了默,屈云灭说道:“我不会死。”
萧融一脸的不信:“你怎么知道?”
屈云灭:“我就是知道。”
萧融盯着他,半晌送他四个字:“刚愎自用。”
屈云灭:“……”
很好,这是萧融骂过他的第一个成语,也是他第一个重复过的成语。
屈云灭张口想反驳他,但看着萧融的脸色,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最后只是沉沉的叹了口气。
谁知道萧融现在连他叹个气都有意见,听见这声叹,他立刻质问:“你叹什么,是不是我说对了,所以你不知道该怎么糊弄我了?”
屈云灭:“…………”
他这辈子就没这么冤枉过。
无奈的看向萧融,屈云灭其实不太想解释,但感觉要是不解释的话,即使明日酒醒了,萧融依然要记仇他。
他便只能实话实说:“我的确不知自己为何如此笃定,只是看你今晚的样子……我觉得我必须要这样做,我得活着回来,不然你就要恨我入骨了。”
萧融点头如捣蒜:“对,你要是死了,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屈云灭忍不住的笑起来,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萧融说这句话了,萧融说的时候很认真,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每次听了都想笑,但笑完以后,心里便会产生一种酸涩又麻痒的感觉,让他坐立难安。
他向萧融解释了他为什么知道自己不会死在外面,但他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叹气。
而他叹气的原因是,他突然有种预感,攻打鲜卑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不管不顾、以命相搏了。
萧融他自己是没有感觉的,他以为他的眼神很凶狠,他以为他今晚对屈云灭特别的刻薄,但他要是照照镜子就会发现,他的目光有多无助、有多粘黏,被这样的他看着,屈云灭差点连攻打鲜卑的心都动摇了。
他受不了这样的萧融,所以他想,他可能没法再来一回了。
在蜡烛无声的燃烧当中,屈云灭给萧融把被子盖上,然后低声对他保证,他会回来,他会打胜仗,他会每日都给他写信,让他知道自己平安,他不会辜负他,永远都不会。
不管这些话到底能不能成真,最起码对此时的萧融来说,它们确实起作用森*晚*整*理了,萧融慢慢的躺下去,他也不再看着屈云灭,而屈云灭看着他半阖上的眼睛,突然,他也问了一句:“你也没有哄骗我,对吗?”
萧融掀起眼皮,不懂屈云灭在说什么。
屈云灭:“你让我一定回来,那我回来之后,你会好好的在这等我吗?”
萧融缓慢的眨了两下眼睛,然后嫌烦一样的翻过身,用背对着屈云灭,但在屈云灭说什么之前,他听到萧融闷闷的发出一个鼻音。
“嗯。”…………
从萧融的房间里出来,屈云灭独自回自己的住处,之前的月亮还挂在比较低的地方,如今却是月上中天。
从记事起他不知道风餐露宿过多少次,跟月亮有关的记忆是那么多,他曾在月光之下杀过人,赶过路,也曾躺在幕天席地当中,抱怨今日的月亮太亮或是太暗。
但以后都不会了,因为以后他只要看到月亮,他能想起的都只有今夜,还有那个为他执剑起舞的人。
明日要出征,可现在的他毫无睡意,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可能会在这里站上很久很久,一遍又一遍的在脑海中回想那个曼妙又超绝的身影,但意外还是降临了。
今夜月色非常好,弥景也睡不着,所以他提着一盏灯笼出来,想要找个干净的地方打坐,谁知这么晚了,屈云灭跟个木头桩子一样的站在路中间,弥景只顾着看脚下有没有小虫子,都没注意到对面有个人,要不是灯笼先撞到了屈云灭,搞不好弥景还得跟屈云灭来个亲密接触。
一想到那样的场景,两人都感到一阵恶寒。
弥景:“……”
屈云灭:“……”
寂静的夜晚,耳边只有蛐蛐在叫,连青蛙都找地方睡觉去了,这两人对视片刻,都遵循着一个原则€€€€敌不动,我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