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
秦怀认出那辆车,倏地向前跨出一步,却被电话另一端漫不经心的警告绊住动作:“你在床上对我可不是这个态度。”
他猛地一停:“你什么意思?”
电话那边的人笑出声音:“开个玩笑,吃早饭了吗?”
晃神的功夫,那辆停在树下的大切诺基便不见了踪影。
和赵思礼不同,秦怀身边有许多朋友,可他从不在外留宿,即便是那一晚,他也赶在凌晨三点前回到了他和赵思礼共同的家。
那晚的记忆已经淡了,唯一深刻的,是他忘了拿换洗衣物,仅仅系了条浴巾,轻手轻脚,做贼心虚,唯恐吵醒卧室熟睡的人。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他刚一开门便撞上赵思礼出来喝水。
屋里没开灯,浴室的白炽灯投在他光裸的后背,映出大片斑驳的抓痕。如果赵思礼多看一眼,立刻就能察觉异常,但他偏偏没有。
秦怀已经记不清当时究竟是庆幸还是失落更多。
十点五十三分,办公室里仅剩他一人,他再也找不到任何拖延的理由。
赵思礼有着严格的作息时间,在不加班的情况下,这个时间他应该已经睡了。
秦怀停在楼下,看着六楼一片漆黑的窗口,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他摸黑换鞋,不敢出声。
走出几步,猝然定住。
沙发上赫然坐着一个人,身后窗纱飞舞,热浪毫无阻碍地涌入房间,使得整个屋子都沉闷无比。
赵思礼悄无声息,不知坐了多长时间。
下一秒,灯亮了。
赵思礼身边放着行李箱:“我等你很久了。”
秦怀绷了一整天的那根弦还是断了:“你要走?”
沉默使得空气微有凝滞,赵思礼洗了澡换了衣服,圆领套头衫遮住了许许多多的痕迹。他低着头,拇指隔着布料摩挲膝盖,反问:“我们在一起多久了?”
从高考结束开始算,已经太久了。
记忆如同走马灯,一瞬间闪过了许多,唯一清晰的,是那辆通往大学的列车。
那是他们第二次单独出远门,窗外是绿油油的田野,是他们恋爱的第三个月。
赵思礼在看书,隔壁有人在打电话,小声讲自己被求婚的经过。秦怀偏头,盯着赵思礼翻书的手指,心头一动,将易拉罐的拉环套了上去:“毕业换真的。”
赵思礼勾动手指笑了笑。
这么多年过去,当初的拉环早不知去了何处,或许,根本没从那辆车上带下来。
“我不想骗你。”其实赵思礼也记不清了,只记得是高三暑假,具体是哪天,他们都不记得了:“我昨晚……”
“没关系。”秦怀下意识打断,他蹲下来,手轻轻搭在赵思礼膝头,一遍遍说:“没关系的。”他试探着握住赵思礼的手:“我们忘了那些事,重新开始,可以吗?”
静默良久,赵思礼再次开口:“别自欺欺人了。”
背叛就是背叛,不管他昨晚是否存了报复的心态,都不可否认事情真实发生过。
他可以接受一段感情归于平静,在漫长岁月下,任何汹涌热烈的情感最终都会消磨成为一潭没有波澜的水,他甚至可以接受一段没有爱情的婚姻。
唯独背叛。
这一天一夜足够他想清楚许多事,不管是什么样的感情,一旦出现了裂纹,就永无修复的可能。
好比裂开的镜子,即便再好的修复师,都无法将它还原到最初的样貌。裂痕一旦出现,便会在他们之间留下无法泯灭的痕迹,不论如何小心呵护,都不过是亡羊补牢。
而当他做了同样的事,却没从其中获得平衡和慰籍,就更加坚定了分手的想法。
哪怕他们现在能够就此达成共识,可谁能保证往后几十年里他们一次都不会怀疑、猜忌对方在这段关系存续期间是否存在第二次不忠。
赵思礼无法接受这样的婚姻,哪怕这个人是秦怀。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秦怀怔道:“你不要我了吗?我们这么多年感情,你真的说不要就不要了?”
赵思礼将手抽出:“事已至此,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已经说了是意外,你为什么一定要抓着那件事不放?”秦怀有些崩溃地将头低下,嗓音里透出几分崩溃和忍耐:“我不计较你昨天跟谁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就不能也原谅我一次。”他埋首在赵思礼腿上,额头抵着他膝盖凸起的那块骨头:“思礼,我爱你,我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爱你,我们一起长大,不分彼此,我知道我犯了错,但我会改的……求你,别这样。”
屋里安安静静,仅有风吹窗纱的声响。
赵思礼看向那柄靠在墙角的黑伞:“如果我让你从现在的公司离职,你愿意吗?”
秦怀倏地抬头,嘴唇几张几合,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结果显而易见。
他毕业就到了现在这家公司,摸爬滚打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愤恨过,不平过,看着和他同一起跑线的赵思礼越走越高,不管嘴上说得多么洒脱,仍旧不能免俗的生出几分落差。
如果他生来平庸也就罢了,可他明明是有能力的。之前几次晋升他都在名单之中,可每次!每一次都输给了关系!
但这次不同,这次的项目举足轻重,否则董事也不会特意将外孙放进来混履历。
他和赵思礼一年出生,同样的年纪,差距就已经这样大了,如果再失去这次的机会,他就彻底追不上赵思礼了。
他无法权衡,只好求赵思礼再给他两个月时间:“他马上就调走了,我保证,不会跟他有任何接触,等这个项目结束,你如果还是不能接受,我立刻辞职。”
现在退出和项目完成后退出的意义截然不同,他希望赵思礼可以理解他。
“秦怀。”赵思礼垂望着他,好半晌才说:“算了吧。”
他不在乎秦怀的事业是否成功,他要机会,赵思礼给了,但显然,秦怀不甘心为了他放弃上升事业的机会。
赵思礼起身:“算了吧。”
正因为他们曾经要好到不分彼此,互相太了解对方,所以才更清楚,他们不可能改变彼此,更不可能为了彼此彻底改变,所有的退让和忍耐都将在日积月累下成为这段关系中的风险,终将在未来的某一天里爆发。
不一定需要很大的矛盾,任何一个小口角都可能成为点燃炸弹的引线。
他们会互相埋怨,然后憎恶彼此。
他们都明白,回不去,一切都回不去了。
第5章
“工作而已,又不是谈恋爱。”
房子是两家人一块出钱买的,就算分手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清算干净。
赵思礼做了决定,收好行李:“公司安排了出差,大约两周回来,房子归你,那一半的钱你可以分期给我或者先放着,等你手头宽裕了再说。”
秦怀沉默着,对赵思礼理智到近乎无情的安排感到些许伤心。
赵思礼已经决定了,而他决定的事,很难有人能够改变。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秦怀抬头,一双眼睛红得异常,执拗地问:“他……是你认识的人吗?”
赵思礼知道他说的是谁,沉默片刻:“不认识。”
不认识。
秦怀阖眸,暗暗松了口气。先入为主认定了这是赵思礼报复他的方式。
如果只是这样,那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你留下。”他说:“我走。”
赵思礼无处可去,他不能回家,没有要好到可以借宿的朋友。秦怀说:“爷爷身体不好,恐怕熬不过今年,我们的事能不能先别让他们知道?”
这的确有些麻烦。
就算没有秦怀爷爷,两家父母那里一时也很难交代。
赵思礼没想太久:“可以,但房子就不必了,如果项目谈成,我接下来可能会频繁出差,住酒店就行了。”
“房子是你的,永远是你的。”秦怀小心试探:“你出差的时候我在这里,你回来我就出去,这样行吗?”
赵思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这件事的前提必须是这次出差能够顺利拿下项目。
秦怀跟他走到门边,还欲挽留,赵思礼却转身先他一步将门扶住:“我再联系你。”
说罢将门阖上,彻底绝了他开口的机会。
下楼时收到了气象信台发来的高温预警信息,赵思礼随手删掉,打车去了公司附近的酒店。
订好的房间空调临时出了故障,凌晨三点,他汗涔涔从床上坐起,没有找前台更换房间,拿了前一晚剩下的烟,走去窗边点燃。
九点一刻,赵思礼同往常一样踏入公司,新来的实习生正拿着喷壶给他桌上的盆栽浇水,嘴里嘟囔:“奇怪,怎么蔫蔫的。”
身后传来声音:“水太多了。”
女孩儿回头,见是赵思礼,抱歉的笑了笑:“对不起啊赵工。”
赵思礼接过盆栽:“辛苦你帮我照看了。”
“你不怪我就好。”女孩儿悻悻道:“差点就照看死了。”
赵思礼笑说:“死不了。”
“对了。”女孩儿探头:“刚才内线响,我替你接了,楼上找。”
楼上代指大老板,赵思礼心里有数。将盆栽放去窗台,上楼时碰见隔壁部门的同事,隐晦祝了他升职。
赵思礼佯装不懂,扬起的唇角在电梯门合拢那刻抿了下来。
过去游刃有余的社交忽然令他感到有些疲惫。
电梯门开了。
赵思礼跨出去,经过秘书办时偏头看了一眼,最首的那张桌子不出所料的空着。他收回目光,抬手叩门。
敲到第三下,门打开,精致到头发丝的新秘书出现在眼前:“赵工早。”
赵思礼回以微笑:“早。”
“思礼。”瞿江郁将衬衫收进西裤,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进来坐。”
秘书拢了鬓发,赵思礼越过她:“瞿总。”
“事办完了?”瞿江郁三十出头,生得一副好皮相,公司里关于他的传闻多如牛毛。是个颜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