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今年七十五,精气神比许多年轻人都好。她带赵思礼看她窗台养的剑兰和杜鹃,问他会不会养花。
赵思礼答得谨慎:“一点点。”
五十平的房子一个人住刚刚好,环境地段都合赵思礼的心意,只是……
他看向门边听中介说话的林世桉,对老人说:“我考虑一下。”
“应该的。”
林世桉看过来,赵思礼状似不察避开了他的视线。
天色还早,老太太去隔壁送水果,被挽留吃饭,林世桉便独自送他们下楼。
中介接到电话,说他们下面要去的那家刚刚已经租出去了。第四家有点远,三室整租的新房,对赵思礼来说有些大材小用了。
其实以他的要求,这家是最适合不过的。地处闹市,价格公道,唯一美中不足的可能就是步梯。
中介告辞前提出送他一程。
“不麻烦了。”赵思礼婉拒了对方的好意。
“那有什么麻烦的,一脚油门的事。”
“赵先生去哪?”一旁沉默的林世桉突然开口。
赵思礼报出公司地址。
林世桉淡定道:“我正好去那边办事,不如坐我的车?”
“我弄错了。”赵思礼改口:“不回公司。”
中介不疑有他:“那您去哪,说不好跟我顺路。”
赵思礼换了个地址。林世桉面不改色:“这么巧,我刚好住在那附近。”
四点一刻,阳光没有下午那么刺眼。楼下种了几棵桂花树,香味飘满了整个小区。
林世桉打了个电话,转身对上副驾里赵思礼若有所思的目光。
“怎么?”
赵思礼说:“我在想,你究竟有多少处房产。”
林世桉走近:“不多,够住。”
细碎斑驳的日光洒在林世桉面颊,给那双淡得快要化开的眼睛染上了几分不一样的神采。
他停在副驾驶门外,低头拿了赵思礼指间的烟,自然,亲昵,呼出的白雾仿佛在二人中间隔出一道若有若现的屏障。
“不问问我在想什么?”
烟雾散开,林世桉的五官清晰无比,他无法将这样斯文的脸和那天为他做那种事的人联系上。
视线下移,停在翕合的唇瓣上。
心思渐飘渐远,几乎是在他牵动下问出了这句话:“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林世桉同样看着他:“你究竟什么时候给我打电话。”
第24章
“让你看镯子,不是看我。”
微风徐徐,撩动林世桉墨一般的黑发,他微微俯身,眼底隐隐映出赵思礼的轮廓。
只差一点点距离,车后冷不防传来几声狗吠。
赵思礼登时回神,向后退开。
“这不是世桉吗?”小道上走来一个牵狗的女人,手上提着菜:“陪你奶奶回来看房子?”
林世桉直起身子,称呼对方“周姨”。
小区里住得人大多互相认识,谁都知道唐老太太家里有个体面又孝顺的孙子。
“你如今可算是出息了,没忘本,挺好。”周姨瞧着他的车,感慨说:“你奶奶拉扯你不容易,好在你孝顺,不像你那个没良心的爹。”
对方的狗扑过来,林世桉顺势在它脑袋上摸了摸,自然而然将话岔了过去。
这就是赵思礼不爱与人走太近的原因。
到他这一代,邻里之间基本已经不走动了。有时候淡薄一点未尝不是一种好事,否则很容易失去分寸。
好比现在。
他虽然不了解林世桉的家庭关系,但他看得出来,林世桉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林世桉从另一边上车,见赵思礼偏头望着女人离开的方向,点火的同时开口说:“她没有恶意。”
赵思礼不予置评。
“我们原先生活的不好。”林世桉淡淡说道:“街坊四邻帮了很多。”
赵思礼挪回视线,同林世桉短暂对视了一刹。
他道:“你可能觉得周姨管闲事,爱说教,但她心不坏,只是心疼老人家,想我多上心罢了。”
赵思礼不认可:“那也应该有点分寸感。”
如果真如对方所言,林世桉有一个不负责的父亲,那些反复告诫他要孝顺,拿他父亲做比,诸如此类的话就无异于是在往他伤口上撒盐。
赵思礼虽做不到与人感同身受,但这样戳人心肝的做法亦不苟同。
林世桉弯了唇角:“赵工心疼我?”
搭在膝头的手指不易察地蜷了一下:“就事论事。”街景飞速后移,赵思礼偏头,忽说:“我到了。”
车停在商场前,锁却没落。
赵思礼看过去时林世桉已经用手掌按住了胃部:“中午没来得及吃饭,有点不舒服,赵工不赶时间的话,能不能陪我吃个饭?”
拙劣,但有用。
赵思礼如今一见他就难免想到那晚在餐厅发生的事,见他示弱,拒绝的话便卡在嘴边,很难再说出口。迟疑几秒:“唐奶奶怎么办?”
林世桉很快答说:“司机会去接。”
楼上有一家很著名的火锅店,每到饭点便大排长龙,他们来得算早,即便如此,店里也堪堪只余了一个空桌。
二人皆是手长腿长的高个子,二人桌四四方方,稍一挪脚便能碰到对方,坐的委屈。
赵思礼口味重,火锅只涮辣锅,这点在海岛酒店林世桉就已经看出来了。
锅底要的九宫格,清一色红汤。
赵思礼回了条工作信息,锅端上来,就连空气都变得有些呛人。
“胃痛吃辣锅?”赵思礼放下手机,状似调侃:“林先生果然不是一般人。”
林世桉脸不红心不跳:“谬赞。”
“我没夸你。”
“我知道,你在讽刺我。”林世桉招架自如。
赵思礼不作声了。
他倒也不是那个意思。
“思礼。”林世桉忽地改口,让赵思礼有些猝不及防,投来的目光也是怔然的。
像是没反应过来,并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什么。
林世桉说:“你不用这么委屈自己。”
赵思礼怔道:“什么?”
“你的腿。”林世桉按他的口味调了料碟:“不用蜷得这么委屈。”
赵思礼哑了片刻,险些以为他是在一语双关:“这样舒服。”
来之前的不舒服或许是假的,吃完这顿之后就不好说了。
林世桉远不如赵思礼能吃辣。额头隐隐冒出的汗和红到不寻常的嘴唇都在诉说这顿饭的勉强。
赵思礼无奈:“怎么办,这里好像没有药店。”
“没关系。”林世桉尚还从容:“可以麻烦你扶我一下吗?”
在和他的相处中赵思礼时常感到落于下风,大约是因为他总能将一些不合理的话说得冠冕堂皇理所当然,并不以为耻,也丝毫不在乎赵思礼看出来。
相反,许多话反倒是他主动摊开放在了赵思礼面前。他在不断更换,迎合,并吃透了他。
这样的人无疑是危险的,但古怪的是,赵思礼并不讨厌他这种近乎侵略的做法。
或许是被他的迎合和讨好而取悦了。
赵思礼说不上来。
他的生活里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人,手段频出,甚至可以说不择手段。不管是为了和他延续□□关系还是情感,这样都未免太夸张了。
对于这样的人,赵思礼一向秉承的都是敬而远之的态度,可事实上,他非但没这么做,反倒一而再再而三默许了林世桉一步步的侵略。
赵思礼反躬自省,想他多半也不正常。
但很快又释怀了。
正不正常的概念太难定义,身为倍受爱戴的高中老师,精神出轨且不认为自己有错,反而认为这是一种为了家庭牺牲自我的高尚行为的赵建于难道就正常吗?
起码在赵思礼看来,他配不上正常二字。
经过首饰区时林世桉停了下来:“能陪我挑个礼物吗?”
这一片全是首饰店,女客居多,样式也是按照女性的喜好打造的。
赵思礼跟进去,林世桉径直走向其中一个区域。
目标明确。
赵思礼走近,发现陈列柜里摆满了成色不一的翡翠。
他见过的人里一般女性佩戴翡翠居多。
林世桉指了其中一个,店员立刻夸他好眼光,运气好,说是店里剩下成色最好的一只。
千篇一律的话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