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堂而皇之地催促:“天主,您在哪里,您还好吗?您最忠诚的信徒正在地狱深处,为您作战……您看见我们遭受的苦难了吗?”
十字架依然毫无动静。
但是殷臣的肚子蓦然有了反应。
乳白温柔的圣光从他衣摆下缓慢探出,化作一道纤细光圈,轻飘飘落在了黎明头顶的黑纱之上,将她清秀的五官照耀得愈发温柔圣洁,不似真人。
黎明愣了愣,竟猛然感觉浑身充斥着纯粹而健康的力量。她“刷”地站起身来,试探着左右走了两步。
被光环余波照亮的黑浆随之沸腾,逼近冰层边缘的肉块们发出痛苦难耐的诡异嚎叫声,听上去却不像是地球内任何动物的声音,用语言几乎难以形容它的刺耳与怪诞。
黎明怔然片刻,抬手虚虚抚摸着光圈乳白的余韵,湿润眸底泛起红意,仿佛感动至极:“噢我敬爱的天父……”
她才刚说到一半,殷臣就按着小腹打断了她,幽幽提醒:“这是圣子的功劳,别谢错人了。”
黎明非常上道,说改就改:“噢,感谢您,我的弥赛亚,万民之主,天空中的第一颗晨星……”
“这还差不多。”
殷臣满意颔首,护犊子护得明目张胆。
虽说这形似天使的光环,确实对肮脏肉块们启到一定打击作用,还有安稳人心、消弭恐惧的功能,但是危险,仍然无处不在。
众人交流的动静越来越大,忙于喂食的两条肉红触手,终于再次注意到了“外来生物”的存在。
圣光令它有些忌惮,不敢轻举妄动,伴随着“咕啾咕啾”的湿滑响声,其中一只肥硕触手弯折而下,将几乎没有自我意识的懵懂小触手们抱拢起来,护在自己青筋虬结的“臂膀”之内。
没错,这根大触手,居然拥有保护幼崽的主观意志,这让宋葬愈发警惕地躲远了些。
€€€€那些闯入他梦境世界里的触手们,可没有进化出这样的脑子,智商甚至比不上深海里尚未打破基因锁的大章鱼。
地狱不愧是滋生邪恶与污秽的营养温床,若真有一天,这几根藏于地心的触手闯入人间,必然能轻松将人类屠戮殆尽,再厉害的女巫与主教耶无力匹敌。
“我全杀了看看情况。”
打量着触手蓄势待发的紧绷状态,殷臣抬起长刀,不由分说正欲动手……但兰玉珩又一次拦住了他。
“我们可以先尝试合作一次,把这些恶心的黑浆清理掉。”
殷臣有些蠢蠢欲动,但还是勉强停下了刀:“怎么合作?”
“集体大型魔法,由地狱岩浆石作为施法基底与燃料,驱逐湖泊里的水分子,全部蒸发。”兰玉珩早有心里预设。
她收集那么多石头,可不是单纯为了拿来照明的。
《恶魔圣经》里没有后遗症的七大魔法咒语,玩家们全都能勉强施展。
虽然个人资质不同,独立使用魔法的效果或许不尽人意,但众人联合起来一起施展的大型魔法,可就拥有截然不同的威力了。
“那个叫吉娜的女巫,对你真好。她压根都不搭理我了,明明我才是她的手下。”徐蔚然感慨。
兰玉珩正拉着张明慎一起在冰层上绘制魔法阵,听到这话,不由灵活地翻了个白眼:“你还真以为她是大善人啊?
“她从第一天见面就知道打不过我,愧疚是一回事,更关键的是她很识趣,想保住自己这条命。只要不损害自身利益,无论是什么知识她都愿意交出来。从头到尾一直和我打感情牌,我陪她演戏演了好几天呢。”
“……我错了姐,我以为她超爱你呢。”
“她只是痛恨男人,但她不是女同,我保证,”兰玉珩利索地画完阵法,拍拍手,随即招呼众人,“都围成一圈,手牵手连成圆环,听我指令一起念咒语就行了,我来负责主导魔法的指向。”
宋葬乖乖勾着殷臣的右手,另一只手被兰玉珩随意拉了起来。殷臣似乎对此没有太多意见,只是颇为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玩家们整齐地围成了圈,而后猛然意识到一件被所有人集体忽略的事情。
€€€€管家不在!
“不是,他人呢?”林刑左顾右盼,四处都找不到管家的身影。他也不敢多看,迅速将视线收了回来。
“进门时他跟在我身后,而且抱着瑞秋生的那个婴儿,让我别出声。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殷臣淡定回答,“这人挺有意思的,他应该有自己的想法。”
兰玉珩也是急性子,立刻说:“那就不管他了,赶紧的,我倒数啊,三,二,一……”
晦涩拗口的咒语形成微弱共鸣,化作一道浑厚流光,顺着兰玉珩胸前的吊坠汇聚下落,漫入繁复华丽的魔法阵里。
红光大作,黑浆翻涌冒着白沫,四周灰黑的岩石随之震颤,粉尘飞扬。肉红触手警惕地向后瑟缩,意图将幼崽们赶入黑浆深处,似乎是想借此寻求庇护。
但它犯了一个大错,这道魔法的力量,就是在针对深不见底的黑浆湖泊。
“咕嘟咕嘟€€€€”
“咔嚓€€€€”
厚重冰层在人为制造的热浪中寸寸皲裂,上下沉浮,沸腾中散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极致恶臭。
就像尸体被泡在浴缸里发酵腐烂三个月后,丢进鲱鱼罐头里搅拌均匀,再厚厚涂抹上一层霉菌与变质呕吐物,最后再扔进曝晒了十几天的泔水桶里。
无孔不入的浑浊臭气让众人下意识屏住呼吸,仿佛再多吸一口,肺部就要融化病变,感染上毒性极强的霉点。
但兰玉珩不得不呼吸,因为她还要继续主导魔法的稳定走向。
她唇色微白,看起来负荷非常之大,但她重心依旧极稳,小羊皮靴卡在冰块之间死死支撑着身体,口齿清晰地念出咒文。
“轰隆!!!”
涌动黑浆的深度开始迅速下降,密密麻麻的肉块居然直接被高温烹熟,溃烂散开,泛起诡异的潮红色泽。而被赶进深处的小触手们更是凄惨,齐齐变得软烂爆汁,黏稠的鲜红液体不断向上翻涌,化作道道血色浪花,几乎扩散至湖泊的边角之处。
当肉红触手察觉不对劲时,耶路撒冷那支离破碎的死城残骸,已然露出小半轮廓。它愤怒地颤抖起来,两条硕大的巨物掀起阵阵黑浪,蓦然朝兰玉珩的方向大力击出……
但它没打着。
殷臣用两刀解决了问题。横切一刀腰斩,竖砍一刀削薄,触手在半空中被分为数团肉块,无力地挣扎抽搐。
鲜红汁液如下雨般淅淅沥沥地四处散落,将在浮冰上艰难维持平衡的众人尽数淋成了落汤鸡。
唯有宋葬眼前一黑,被殷臣迅速脱下的长外套盖过头顶,毫发无损。
兰玉珩吐了口血,随即从张明慎的背包里倒出一袋血色宝石,扔进嘴里“嘎嘣”嚼碎,尽数吞入腹中。
“卧槽你在干啥?”徐蔚然瞳孔地震。
兰玉珩没功夫理他,站在魔法阵的阵眼中心,继续哑着嗓子念诵加长升级版的晦涩咒语。
而张明慎也面色严肃地守在她身边,每当兰玉珩的身体开始颤抖,他的嘴唇便会小幅度地一张一合……
宋葬看着他俩互动,突然感觉有哪里不对,提起精神侧耳仔细去听,居然真的听到了细如蚊蝇的低沉男声。
“你变强了一点。”
“你又变强了一点。”
“你变得更强了一点。”
一连三次,声音全部来自张明慎的方向。
宋葬瞪大眼睛,拉了拉殷臣的袖子,低声问:“等一下,原来张大哥不是哑巴?”
“他是言灵,忘记告诉你了,”殷臣勾起唇,“非必要,不说话。每一句话都会变成现实,代价是消耗寿命,还要承担被强者反噬的潜在风险,说多了会死得很惨。”
“原来如此……好厉害啊。”
“厉害吗?没我厉害。”
难得长了见识,宋葬不跟他计较:“好好好,没你厉害。”
张明慎确实极少动用这项能力,重要的能力当然要放在刀刃上,支援值得信赖的朋友与同伴。他与兰玉珩早已商量好了,将言灵作为关键时刻的保险机制,以免消耗太大却功亏一篑。
动用三次能力,足以让兰玉珩撑过体力与精神的双重透支,继续维持魔法阵的稳定。
黑浆消退的速度甚至还比最初快了许多,潜藏在淤泥污秽中的不明生物们,全都因危机感而开始躁动不安,接二连三展开自杀式袭击。肉块疯狂冲撞着迅速融化的浮冰底部,撞出一个又一个破碎的冰洞,幼小触手顺势裹带着黑浆从冰洞下钻了出来,凭借本能而盲目攻击起浮冰上的玩家们。
好在此时不能被打扰的只有兰玉珩一人,其余人联手替她打辅助,消除隐患,杀死每一只试图靠近的邪异怪物。
黎明头顶那圈圣洁光环的作用,并非驱逐与攻击,而是大幅度削弱玩家们心中毫无来由的【极致恐惧】。
至少曾经俩大男人抱在一起,被吓到腿软瘫倒、嚎啕大哭的荒谬场景,不会再次重现。
殷臣负责对付那两条断裂的硕大触手,保护幼崽的本能令触手愈发勇猛,负伤作战,哪怕被切成无数肉块也绝不后退。而殷臣几乎快将它们的一部分直接切成了肉泥,但他依旧眸底带笑,语气也是诡异的温和。
“我的宝宝真聪明。”
宋葬听得一阵肉麻,怀疑圣光对殷臣还有额外的母爱加成,也许是肚子里的宝宝故意为之……他站在殷臣身后,举着枪瞄准冰层边缘,专打那些反复冲击的肉块。
他一枪就能贯穿十几个彼此黏连的淋巴怪物,银子弹的烧灼效果极为显著。刺目血色翻涌沸腾,臭不可闻。
宋葬不得不降低呼吸频率,以免自己被臭昏过去,他忽然感觉人血的味道堪称香甜,就连曾经那位浑身溃烂的地母娘娘,仿佛也在对比之间变得慈眉善目起来。
难以想象,难以理解,这世上怎会出现如此恐怖的恶臭与污秽。
好在这样难熬的环境即将过去,兰玉珩终于念完了咒文,而大型魔法阵的真正效果,竟然在此时此刻才正式开始发挥。
€€€€因为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为了将众人庞大的能量彻底收拢、汇聚于己身。
逸散出的热量损耗便让黑浆沸腾而翻滚不休,足以表明这股能量究竟有多么雄浑而厚重。
摇摇欲坠、千疮百孔的冰层骤然收紧、凝固,化作一整块坚不可摧的光滑平面,本已斑驳裂开的魔法阵图重新首尾相连,散发出无比耀眼的夺目红芒,遮天蔽日,点亮了。
地动山摇间,“轰隆”一声巨响传来,浮冰陡然悬空了足足三秒,才开始飞速向下坠落。
“抓稳!!!”兰玉珩大声喊完最后一句,就因力竭而坐倒在地,使劲拽紧了张明慎的衣服才没被重力掀翻。
而徐蔚然头发飞舞,单臂挂在冰层边缘,举着铁铲猛锤触手,语气兴奋极了:“卧槽,真的是魔法!”
没错,就在阵法正式启动的那一瞬,黑沉湖泊直接被蒸发掉了四分之三的分量,无比震撼。
耶路撒冷城的总面积,足有一百多万平方千米,原本尽数被黑浆占据,此刻却只剩下浅浅一层小河,流淌在死城底部。
厚重冰层摔落在残垣断壁之上,终于支撑不住四分五裂,玩家们也被甩得四散开来,各自找到了自己的落脚点……大家都挂在烟囱或尖尖的屋顶之上,不敢再随意往下试探。
虽然黑浆少了大半,但怪物还没死干净,满地都是扭曲爬行的肉块与触手,哪怕被魔法烹饪得滚烫通红、奄奄一息,却仍然无法克制自己本能的繁衍欲望。
嫩红肉块们继续蠕动着交叠在一起,用残存生命最后爆发的那一股力量,制造出更多污浊恶臭的淋巴复制体。
“我太牛逼了。”兰玉珩坐在一户破败房屋的烟囱上,低声感慨。
张明慎憨憨笑了下,点头赞同,扒拉着背包又给她递了几颗血红的宝石,有备无患。
随后他再次拿出铜钱,习惯性随手一抛,脸上的憨笑顿时退散无踪:“唔!”
反面朝上,大凶!
殷臣抱着宋葬站在另一边屋檐上,将铜钱的花色看得一清二楚。
他立刻握紧了刀,转头快速巡视周边环境,眸光微冷:“看东边,大概三十公里左右,有一个怪物。”
“哥,我的眼睛好像看不到三十公里之外……到底有啥?”林刑颤颤巍巍地问。
“路西法?有一双很丑的黑色翅膀,山羊脑袋,黑色的蟒蛇身体,但是非常干瘪,被锁链扣在地上,特别丑。”
殷臣也不太确定那是个什么怪物,但相比起恶臭倾天的外来触手们,这个家伙实在是显得亲切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