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当我傲慢地无视他的所有情感,当我将世间一切代表邪恶的词汇,尽数安放在他的身上,毫不犹豫将他从天堂驱逐之时,他就疯了。
“他曾经是这世上第一颗拂晓之星,是这世上最初的光明……会变成这样,是我的失职。”
上帝根本听不见宋葬说话。
€€在疯狂地自我谴责,回忆自己养育天使时出现的过错。傲慢,自负,冲动,嗜杀偏执……这些特质本不该存在于任何天使的性格之中,可莉莉丝失去数百个孩子的悲惨遭遇,早在千年前便以说明问题。
宋葬耳朵嗡鸣,从遥远天际传来的上帝之音直击后脑,时而舒缓低沉,时而尖锐高亢,同时伴随着某种皮肉剥离破碎的怪异细响。
不知为何,他还隐约能听见天国传来的动静,有稚嫩幼子在高唱圣歌,有翅膀扇动与绒毛摩擦,若有若无的空灵竖琴音乐……好像有些跑调?
就一丁点。
这一丁点异常,也是异常。宋葬头皮发麻,难以想象天国背地里的暗流涌动。上帝都发癫了,那些陪伴于€€身侧的天使神官又能正常到哪儿去?
他同时也在想,当梅迪莎夫人倾诉自身经历时,她是否知道,上帝全部都能听得见?
上帝在他梦里的崩溃表现,是否也被她计算在复仇计划之内?
宋葬不愿深思,他现在就想找到霜雪女神,早日结束战斗。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行吗?我想睡觉。”
上帝依然听不到,揉着宋葬的脑袋碎碎念:“路西法到底在想什么……”
宋葬听得头大,也是真的烦了。
他其实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可一旦这份耐心消失,他的暴力倾向也没比殷臣好到哪儿去。
他猛地抓住头顶那根圆润净白的硕大手指,翻身而上,没吭声,直接一把掀翻了上帝的指甲盖,齐根掰断。
纯净的乳白汁液从断裂处缓缓向外流淌,宋葬皱着眉用力踹€€一脚,避开这滩怪异的“血”,扯着这片指甲重新跳回地面,站稳脚跟。
“别吵了,离我远点。”
宋葬低声说着,深吸一口气,轻轻触碰指甲盖上的月亮印记。
他发现自己在被吸血。没错,哪怕在梦里,他也要被新月吸血。
有点滑稽,但是没关系,宋葬现在对梦境的掌控程度无比娴熟,再也出不了岔子。
上帝蓦然沉默,而等到吸收的血液足够充盈,这轮硕大的淡色月痕之上,霎时亮起了银白的色泽。指甲中心被黑暗渐渐腐蚀,化作深不见底的浑圆空洞。
低沉细碎的晦涩呢喃呓语,与盛大的预言画面一道出现,争先恐后闯进了宋葬的五感之内。
曾经宋葬是半个字眼都听不懂的,但自从往地狱里走了一趟,如今的他也可毫不谦虚地自称一名“外语”专家。
这次预言,讲述的皆为久远后世之变。
没有末日,没有审判日的终焉,人间无比和谐。
遭罪的是路西法。
说路西法没有得到心中所爱,身负重伤,日渐憔悴。
说路西法被恶魔叛军残忍地剥开皮肉,钉在倒十字架上流干鲜血,以凄惨姿态公示于众,被迫大声忏悔自身罪过,最终痛苦死去。
仁慈上帝赐予了他普遍的复活,随后又将他领入天堂,制作成一颗硕大的明媚晨星,高挂于天国正东方向,永恒地照耀着主的领地。
关键在于,那个预言中赐予撒旦复活之幸的上帝,露出了正脸。€€的长相很诡异。
宋葬发现,€€像普渡修女,也像约瑟夫,甚至还有点像殷臣,三者融合……€€在朦胧的圣光中露出微笑,直勾勾盯着宋葬惊愕的眼睛,神色温和。
然后€€俏皮地眨了眨眼,预言就此结束。
那种隔着遥远时空对视的奇妙之感太过真实,宋葬心脏砰砰直跳,无比震撼。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殷臣肚子里的那个宝宝?
那现在这个上帝去哪里了?!
宋葬看得见这些预言,强行进入他梦境里的上帝,也同样可以看见。
他俩都不约而同看沉默了,简直无言以对。
未来果然是可以被改变的,此时也被改变得面目全非。宋葬只需要看个热闹,做完任务就能离开,而改变未来的后果,必然将由上帝承担。
“唉……”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幽幽的叹息从天国传来。
宋葬后脑一热,梦境里的景象陡然如潮水退去。
他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被窝里。没吐血,没头疼,精神状态依旧健康。
窗外朝阳明媚,人声鼎沸……居然已经到了第二天早上。
殷臣早已穿戴整齐,扶着镶满华丽珠宝的蛇纹手杖,端坐在床边淡定看书。
“醒了?”殷臣看他一眼,勾唇道,“那就开始吧。”
什么开始?
宋葬仍沉浸在梦中的震撼,迷迷糊糊地点点头,然后立刻被殷臣从被窝里捞了出来。
洗漱擦脸,梳头打扮,换上层层叠叠的奢华礼服,丝绸衬衫的华丽领花卡着脖子,紫宝石戒指沉重冰凉,厚实的皮草披风坠在身后,捂得宋葬浑身发热。
他甚至没来得及说话,殷臣动作太快了,而且全神贯注,像在打扮人偶似的往他身上安置各种装饰。
“慢点慢点,扯到头发了。”宋葬忍不住小声抱怨。
殷臣动作一顿,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侧脸:“你很好看。”
“你也很好看,但是慢一点真不会有事,我快要晕过去了!”
殷臣轻“嗯”一声,看着宋葬晕头转向的混乱表情,眸底笑意渐浓。
“你很适合穿华丽精致的衣服,怎么搭配都好看,以后多穿。”
“好好好,行行行……”宋葬麻木地抬起手,任由殷臣给他换上另一件更豪华的披风。
痛苦折腾半小时,终于结束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
宋葬饿得不行,大口吃起新鲜出炉的松软面包,差点把自己噎住。
他喝了几口热茶顺顺气,疑惑问:“梅迪莎呢?”
殷臣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她在教堂,去找教皇陛下谈事情去了。等你吃完,我们随时出发。”
“好。”宋葬将最后一块面包塞进嘴里,陷入沉思。
神圣兰斯帝国的新任教皇陛下,在位三年,大概五十多岁。据说还长得不错,勤于锻炼,身材保养得宜,金发蓝眼眼眸深邃,勉强算得上风韵犹存。
有钱有权还有脸,梅迪莎会愿意和他玩玩,好像也挺正常?
留给宋葬发呆的时间不多了,歌舞奏乐早已开始,留在疯人院的患者们难得拥有一天绝对自由,跟在吹笛打鼓的乐手身后群魔乱舞。
普渡修女换了一身白色长袍,挽起约瑟夫的手,容光焕发地负责接引新人。
两个男人去教堂结婚,在帝国是绝无仅有的奇事,自然也不需要遵循任何绝对的规则。
宋葬与殷臣牵着手,在众人簇拥中踏上由洁白花瓣铺就的大道,离开疯人院一路向前,朝卡莱尔大教堂的方向走去。
骑士们穿着银光闪闪的盔甲驻马开道,持枪护卫,普通民众都忍不住探头探脑,围观到底是谁结婚……然后在见到两人的瞬间大为震惊。
闲言碎语肯定少不了,也有古板守旧的教徒在人群中大声抗议,诅咒他们两个疯子恶魔明天下地狱。
结果还没等骑士出面维持秩序,不知从何而来的圣光陡然大作,殷臣浑身被包裹在柔和光晕之中,吸引了一大群雪色白鸽与漆黑渡鸦,和谐地扑扇翅膀围着他转圈……
支线任务的进度再次蹭蹭上涨,殷臣那张本就俊美的脸,难得被衬托出了一丝神圣与纯净。
这夸张离谱的一幕让所有人都看直了眼,包括宋葬。
殷臣也麻木了,他默默捏紧宋葬的手,宋葬立刻使劲回捏。尴尬心情在两人之间反复传递。
人群一时间鸦雀无声,随后纷纷“噗通”跪下,慌慌张张地趁机祷告起来,说什么话的都有。
有人祈求发财,有人祈求健康平安,还有人祈求上帝给他送一个老婆和两头牛……
喧嚣声足够吵闹,没人能听见他俩说话,宋葬深吸一口气,趁机说事:“殷臣你知道吗,昨晚我又梦见上帝了,€€特别神经,但你肚子里的宝宝有大出息,以后多半能上位。”
殷臣没露出意外之色,反而贴在他耳边说:“我知道。等会你当上国王以后,记得听我暗示,把我肚子当众割开。”
“啊?”
“你听我的,我和宝宝都会配合你。”殷臣的语气甚至透着期待。
“……嗯。”
好变态。
宋葬一言难尽地盯着殷臣,殷臣泰然自若地回望向他。
好吧,这可是殷臣主动要求的,他总不能真的拒绝。
后续再也无人作乱,畅通无阻地抵达卡莱尔大教堂,盘旋于尖塔的白鸽越来越多,冬日阳光明媚而温和,没有一丝飘雪,温度宜人。
教堂大门双边敞开,平民们不能进入,但是也没被驱赶,可以继续拥挤着踮起脚尖看热闹。
梅迪莎夫人以母亲的身份坐在宾客之中,欣慰地微笑着,对宋葬缓缓点头。玩家们都聚在最后一排,笑嘻嘻地朝他俩挤眉弄眼。兰玉珩甚至穿着经典款女巫服饰,期待教徒前来挑事,可惜在座无人胆敢发言。
而教皇头戴冠冕,手持金色权杖,穿着纯白昂贵的丝绸法袍,外加正红色披肩,极为隆重地盛装出席。
他红光满面,如沐春风,确实还算风韵犹存,而且是宾客中唯一兴致高涨的那个。其他人不约而同保持着沉默。
跟随教皇前来的红衣主教们坐在左侧,存在感略低的国王与王后,带着一众精壮的骑士从属,坐在右边。
他们的表情都非常复杂,困惑、迷茫又屈辱,还不敢发怒。
也是,大家分明是赶来参拜上帝显灵的【圣地】,结果被强势拘禁在大教堂里,被迫参加两个男人的盛大婚礼!
更恐怖的是,连教皇陛下也如失心疯一般主动配合……这让其他人上哪儿说理去?
如此荒谬的画面让宋葬有点想笑,他勉强忍住,艰难挤出一幅温柔平静的微笑,牵着殷臣的手缓步走向高台。
两名漂亮的小花童在他们前方引路,小女孩提着花篮,四处抛洒玫瑰花瓣,而小男孩晃晃悠悠地递给了殷臣一束捧花。
殷臣挑眉接过,非常自觉地代入了新娘的位置。
教皇态度积极,嗓音洪亮,自降身份引导起婚礼的流程,一板一眼根据剧本走过场。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俩男人身上,只要能讨好梅迪莎,任何没有底线的事情他全都做得出来。
五名濒死残喘的病人躺在鲜花环绕的床板上,由骑士们合力搬上高台。
殷臣站在床板前,举起精致的捧花,轻轻一甩。
花瓣纷然散落,数只细小蠕动的虫豸随之落在病人脸上,好似闻见血腥的鲨鱼,立刻活泛起来,疯狂寻找着他们面部的孔洞,毫不犹豫钻入其中。
倒吸冷气的惊呼声此起彼伏,可这还不算什么,殷臣转身从宋葬手中接过权杖,狠狠抽向一名身形肥胖的重病患者,将他的右腿齐膝敲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