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渡我 第11章

“道德层面是,血缘关系上不是。”连云舟气闷地说,“我爷爷再婚,小姑姑是后来的婆婆带来的女儿。”

他一想到自己这么多年竟然把赵蕙当做亲近的家人,就觉得说不出的恶心。

连云舟这会儿冷静多了,也发泄够了,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问:“何小渡……你说我怎么跟我妈说?”

他妈妈那么要强的性子,怎么能接受连琚光出轨,对象还是自己当做妹妹多年的人。

何屿渡也不知道,他没处理过这么犯难的事情。

连琚光出轨赵蕙的事让他大受震惊,甚至思绪跑偏到了何秉烛身上。

何秉烛不会也在外面乱来吧?不会的。

在何秉烛心里,工作第一,席玉就是第二,何知望和他都得往后排。

何屿渡想了想,才开口道:“你回家再说吧,叫上你爷爷他们。”

他提醒了一句:“那对龙凤胎,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要问清楚。”

连云舟这才想起龙凤胎,如果龙凤胎是连琚光的子女……十年了……他喉咙发紧,拳头握紧青筋凸起,胸膛起伏着,手都在不受控地发颤。

“我也只是猜测,可能不是。”何屿渡握住他的手,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都什么事啊。

连云舟闭了闭眼,泄了气地靠坐在了座椅上。

到了医院,万殊去处理伤口。

医院的走廊,远处有人推着轮椅走过来。轮椅上的男人腿上搭着一条薄毯,他容颜出众,俊朗的眉眼蕴着深沉的暗色,像是一抹荒野月色,皎洁又寒冷。

何屿渡对上他的视线,抿了抿唇,然后故作冷淡地移开了眼。

就像那年他们还是同学,在学校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也能故意装没看见。

明霁已经从餐厅经理那里知道事情的起因经过了,特意过来一趟,是因为万殊给他发信息,说闹事的客人是何屿渡的朋友,并且何屿渡也在。

他总要过来看看。

一看何屿渡的脸色,明霁就知道他还在生气。他有些无奈,主动开了口:“何屿渡。”

男人的声音清清朗朗的,如玉石相击,很好听。

眉清目朗,相貌生得好,气质也出众。

连云舟这会儿冷静多了,脑子里暂时把连琚光和赵蕙的事儿撇开,多看了男人两眼,觉得有点眼熟,但是一时又有些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这号人物。

不应该啊,这种黄金比例建模脸,他见过就绝不会忘记。

明霁问何屿渡:“万殊怎么样?”

何屿渡抬了抬眼,言简意赅:“在缝针。”

明霁微微皱眉:“你没事吧?”

何屿渡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他看向明霁。

蓦地想起以前读过一首诗,写“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眼下何屿渡却觉得,这诗在明霁身上,应该反过来,眉峰聚如远山,眼波横如春水。

对着这样一张脸,他突然有点气不起来了。

“……我没事。”

连云舟盯着明霁看了半天,拿手臂撞撞何屿渡,低声问:“哎,他是不是那个……明霁?是叫这个名字吧?”

连云舟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掠过他的双腿,神色有些可惜。

何屿渡“嗯”了一声,又说:“帮你挡了一下酒瓶那个,叫万殊,也是行舟的同学。”

“那行舟的人还挺仗义啊。”连云舟跟他小声嘀咕了一句,“怎么当年能做出孤立你的事儿来。”

“和他们没关系。”何屿渡低声跟他说,“今天在医院见到明霁的事,别往外说。”

他们说话的声音放得轻,但医院长廊很安静,何屿渡压低的声音一字不落地落进了明霁的耳朵里。

他轻轻挑眉一笑,眉眼舒展,仿佛春风拂过湖面,眼里荡漾开层层涟漪。

“你跟你朋友提过我?”

不然何屿渡的朋友,怎么会认得他。

明霁又觉得何屿渡实在有些可爱。

之前还说自己不是守口如瓶的人,现在却这么认真地叮嘱朋友不要把他的事往外说。

口是心非得可爱。

“是提过。”何屿渡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是看他笑得晃人眼,心里就有些烦。他口不对心地说:“高中撞碎了我的玉,提一次骂一次,没说你什么好话。”

明霁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低笑出声:“哦,那都说了我什么坏话?”

“他说你成绩好,门门功课第一,有次考试他总分就差你2分,气得他好几天吃不好饭睡不好觉。”连云舟撞了撞何屿渡的肩膀,“是他吧,你的死对头?”

何屿渡喉结滚动了一下,脸莫名有些发热:“连云舟,你闭嘴。”

他压着声音,气恼道:“你到底跟谁一头的!”

“那当然跟你一头的。”连云舟闭嘴了。

【作者有话说】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王观《卜算子€€送鲍浩然之浙东》君君:不提倡暴力行为。

第0012章 他们是朋友

明霁看着何屿渡,眼里笑意更深了:“死对头?”

少年时的何屿渡对他总是冷着个脸,碰面也当做没看见,明霁一直以为只是因为他撞碎了何屿渡的玉,惹他恼了。

没曾想过何屿渡还暗自在心里和他较着劲,因为考试总被他压一头,所以对他没个好脸色。

何屿渡抿了抿唇,语气生硬地道:“不然呢,难道是朋友吗?”

他和明霁……从来都不是朋友。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明霁看着他,眼里笑意温然,语气也含着笑,“就算以前不是,现在也是了。”

只有朋友才会在那样一个雨夜,在他孤立无援的境遇下,拉他一把。

只有朋友,才会送他来医院,在他高烧不退的时候为他守夜。

才会因为看了新闻报道而担心,深夜来医院探病。

才会因为别人拿他的照片刻木雕,不知作何用途,而愤然生气。

他自幼失怙,又被明峰和单青黛漠视、被疯子一样的明棠各种针对和欺压,被明老爷子要求忍耐……连血脉至亲都不可信。

所以明霁从不轻易信任别人。

但何屿渡似乎和他见过的那些人都不同。

出身社会后的很多人际交往都是带有目的性的,远不如学生时期的纯粹和简单,所以那些人可以成为人脉关系,却不能成为朋友。

可是何屿渡不一样。无论是学生时期的何屿渡,还是现在的何屿渡,与他来往,都不曾有过任何目的。

何屿渡的性子还是像以前那么傲气,脾气也不太好,说话也总是很刺人,但他也和从前一样,正直善良。少年时会给贫困的山区学生捐款,长大了,会对遇到危险需要帮助的人伸出援手。

他的善良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温良。

何屿渡的情绪也很好懂,都写在了眼睛里,那双漂亮的眼睛澄澈透亮,像是一块不曾被人踏足的圣地。

望向这样一双眼睛,就像是站在茫茫深山的葳蕤树林里,抬眼望进漫天明亮的星空中。

星星会指引在黑夜中迷惘前路的人。

何屿渡问他和明棠的恩怨那个晚上,明霁做了个梦。

他梦到了没牙仔。

没牙仔是他很多年前捡到的一只小狗,一只可怜的没有家的小狗。和他一样。

明霁捡到小狗的时候,小狗瘦骨嶙峋,浑身都脏兮兮的,像是从泥坑里爬出来的似的,一绺一绺的毛全都粘在了一起,身上还有很多咬伤,牙齿也掉了两颗,所以他才给小狗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他很喜欢没牙仔,拿着自己的零花钱送它去宠物医院治伤,给它接种疫苗、洗澡,把它从瘦瘦小小的模样养得胖乎乎的,那段时间,是他童年时期难得快乐的回忆。

明霁以为,没牙仔会陪他长大,可是一切却在他十二岁生日那天戛然而止。

他到现在都记得,明棠笑着把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给他,说“哥哥,生日快乐”的情形。记得那个盒子打开,里面是血淋淋的一双眼睛,不知道是血还是泪,那些鲜红的液体包裹着那双黑亮的眼睛。

就那么望着他,像是在质问他€€€€为什么捡到了它,却不保护好它。

明棠还在笑,小孩子天真无邪的声音却像是恶魔的低语,他说:“哥哥,小狗的眼睛好漂亮,送给你当礼物呀!”

那是没牙仔的眼睛。

旁边还放着他给没牙仔定制的名牌。

他当时就打了明棠几拳,问他没牙仔在哪里。

后来,他在明棠的房间看到了满浴池的血,全是红色,好像整个世界都变成了刺眼的红色。

那天的饭桌上有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

带着血泪的眼睛、血红的水和汤的热气熏出来的白雾,成了他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

这么恶劣的一件事,明峰和单青黛最后却以“小孩子不懂事”拍棺定论。

明霁去找明老爷子,却也只得到一声叹息,让他“原谅弟弟”。

从那时候明霁开始慢慢懂了,有的人的坏不是一般的坏,他们的坏是从骨子里就烂掉的,他们是一坨腐肉,是披着人皮的可怖的怪物,他们的身体里流着的也不是热血,而是令人作呕的腐水。就像明棠。

梦醒以后,明霁心里怅然若失。

那一刻他很想找人说些什么,他点开了和何屿渡的聊天页面,甚至在聊天框里敲下了没牙仔的名字……

他的心已经动摇地为何屿渡打开了一扇门。他们是朋友。

只有朋友,才会让他短暂地卸下防备和利益算计。

只有朋友,才会让他有想倾诉的念头。

但他最后又把那些文字都删掉了。

生命中那些悲痛欲绝的记忆就像是不会痊愈的伤口,时间会让伤口结痂,但每提及一次,就会再次撕裂,鲜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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