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霁说,连云舟和万殊是军师。
他没有接话,只是慢慢地喝了口可乐,滋滋作响的汽水冒出了好多气泡,然后炸开,满口的甜味顺着喉咙一路蔓延到了心里。
吃完饭,大家一起收拾干净桌面,扔掉垃圾,门外有人敲门。
何屿渡有些奇怪这个点了怎么会有人来,开门一看,门口站了个身量修长穿着白绿色校服的少年,夜色落在他脸上,半张脸都被晦暗的路灯光线笼罩着,显得他的脸格外削瘦。
寸头、眉尾一道断开的疤痕,再加上那双漆黑沉静的眼,看起来就像是在学校里最刺头儿的那类学生。
但他手里却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褐色的汤汁,里面还能看到葱白和姜片。
碗是家里最常见的瓷碗,甚至碗沿上还有一点裂痕,被他用手指遮住了一些。
“……小何老师。”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神情有些拘谨,“您喝了姜汤好好睡一觉。”
“你是应无澜?”
少年没想到他会知道自己的名字,愣了一瞬,然后把姜汤往他手里一递:“您……您快喝。”
“你先进来。”何屿渡让应无澜进门,“我喝了姜汤把碗洗一下给你。”
想到家里就那么几个能用的碗,应无澜有些局促地抿了抿唇,然后跟着何屿渡进了门。
应无澜来过这个小院子,何秉烛和席玉在的时候,常让他来院子里写作业。但即使如此,踏进这方小院,他仍旧觉得自己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这里太漂亮太干净,而他生来就是属于最脏乱、最破旧、最昏暗的土胚房的。
他在书里读到过桃花源,好多大人说,樾山就像一处世外桃源。但他觉得于他而言,何家这方小院,才是他的桃花源。
“明霁。”何屿渡叫了明霁一声,然后皱着眉头把自己那碗姜汤喝了。
温度刚好,不烫也不凉,就是味道不怎么好喝。
但这份心意难得。
明霁从房间里出来,何屿渡便把两个碗往他手里一塞:“喝了,洗碗,然后把碗还给小朋友。”
他说完,便往屋子里去,拿袋子装了些青枣和杨梅。
小孩大晚上专门来一趟,总不能白喝别人的姜汤吧。
明霁喝完姜汤,依言把碗洗了,何屿渡也提着青枣和杨梅出来了,他把装着的水果递过去,不意外地被应无澜拒绝。
“我不要……”应无澜抱着清洗干净的碗,往后退了两步,“小何老师,你们早点休息。”
少年说完转身就要走,被明霁一把抓住了手臂。
何屿渡赞赏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把水果往他怀里的碗里一放,故意冷着脸吓唬他道:“不收下,周五的研学课就不带你了。”
应无澜耳根都涨红了:“小何老师,我……”
“回家去吧。”何屿渡问他,“要不要我们送你?”
应无澜摇了摇头:“我自己回去。”
“行。”何屿渡也不担心他走丢,十一二岁的少年人,在樾山已经算是家里的顶梁柱了,“谢谢你送的姜汤。”
应无澜朝他鞠了个躬:“谢谢您的水果,小何老师再见。”
长了一副桀骜不驯的眉眼,人还挺乖,挺有礼貌。
小院的门关上,何屿渡摊开手,掌心里躺着两颗青枣。
明霁拿了一颗吃,脆甜的青枣味道压下了姜汤的辛辣味。
“刚才那个小孩。”何屿渡咬了一口青枣,慢慢道,“叫应无澜。我妈妈第一次来樾山的时候,下山路上崴了脚,当时她没注意,手机在路上掉了,我爸背她下山,也没注意到。”
“应无澜捡到还回来了?”
何屿渡“嗯”了一声:“后来我爸妈才知道,应家是樾山最穷的人家。他父亲在工地上出了意外,人没了,没过两年,他母亲跟人跑了,家里就剩下他和年迈的奶奶相依为命。”
何屿渡在席玉的朋友圈里看到过他的照片,所以才能认出他来。
“是个好孩子。”明霁道,“我会跟项目部的人提一提,让他们关照一下应家。”
年幼的孙子,年迈的老人,这样的人家日子必然是辛苦的。
何屿渡点了点头,便打算回房间。
明霁叫住了他:“现在有空吗?我们聊聊。”
何屿渡抬眼看向他。
明霁要跟他聊什么,他心知肚明。
但他知道了明霁的心意,笃定自己被爱着所以开始心里有恃无恐起来。再加上今天画观音眼费了一番心神,又遇到明棠的事,这会儿他只想躺上床好好睡一觉,并不想和明霁谈什么风花雪月的事。
明霁都让他等了这么多天,他让明霁也等等,不过分吧?
这么想着,何屿渡故作冷淡地开口道:“没空。”
他说:“我困了,要睡觉了。”
那么多个夜晚,他辗转反侧,寤寐思服,这番滋味,也该让明霁尝尝。
明霁眼里流露出了一抹失望的神色,他垂下了眼,嗓音也低沉了几分:“好,晚安。”
“晚安。”
道过晚安,何屿渡这一觉却睡得一点都不安稳。
他半夜被冷醒了,然后又开始觉得热。身体一阵冷一阵热,总觉得有一阵凉风抵着他的头吹,又觉得有个火炉在他身边烤他。
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被子被他掀开又盖上,等他早上迷迷糊糊地睡醒,下意识地到处捞自己的小羊,结果却捞了个空。
头疼得像是针在扎,尤其是太阳穴连着额角的位置,疼得他思绪都昏昏沉沉的。
嘴巴里发苦,喉咙也干痛干痛的,肩膀酸痛……他甚至开始挑剔起床不够软,被子不够暖和。
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舒服。
他晃了晃脑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入手滚烫。发烧了。
何屿渡又闭上眼睛缓了几秒,然后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4:06分。
他点开微信,目光落在和明霁的聊天框上。
明霁应该还在睡觉。
他咬了咬唇瓣,闭着眼拨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响了几秒才被接通,明霁的嗓音带着初醒的低哑:“喂?”
何屿渡找到了被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挤下床的小羊玩偶,捡起来搂进怀里,然后才开口道:“明霁,我好难受。”
“怎么了?”电话那端传来了€€€€€€€€的声音,像是布料摩擦的声音。
何屿渡没说话,他昏昏沉沉地想,明霁住的房间走到他的房间,需要多久。
像是只过去了几十秒,又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的房间门被人敲响。
“何屿渡,我进来了。”
他听到听筒里和房门外传来了同样的声音,让他有些错乱感。
下一瞬,房间的门把被旋转开,微信电话切断,明霁俊朗的眉眼和眼中的焦急担忧,映入了他的眼帘。
何屿渡闭上眼睛,把脸往被子里埋。
他这会儿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了,明明退烧药就放在房间的行李箱里,最多是要去客厅拿电热水壶烧热水吃药,偏偏要闹得明霁起来。
但是他发烧了。
他想,要去客厅拿电热水壶烧热水,还要去找退烧药,每一件事听起来都很麻烦。他是个病人。他想被照顾。
男人温热的手掌贴在额头上,何屿渡睁开了眼,然后抓住了明霁的手。
他就这么贴着明霁的手掌,像是一只鱼贴着濒临干涸的最后一点水源,甚至轻轻地在明霁的手掌中蹭了蹭。
“发烧了。”明霁皱起眉头,“带体温计和退烧药了吗?”
“行李箱里。”何屿渡低声道。
明霁替他掖了掖被子:“等我一下。”
何屿渡的目光追随着他,看他蹲在行李箱前打开药物收纳箱,拿了体温计和退烧药,看他起身,目光从他脑袋后翘起的几根头发,滑到他散乱的睡衣领口。
他很少见明霁这副样子。
除了那晚出车祸明霁受了伤又淋了雨形容狼狈的模样,哪怕是后来住院时,明霁都永远是衣着得体、方寸不乱的。
但是昨天和今天他见到的明霁,都不是从容自若的。
量了体温,39.6度,明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替何屿渡贴好退烧贴,然后道:“我去给你烧热水。”
冰冰凉凉的感觉从额头上传来,稍微缓解了些他的疼痛,何屿渡闭上眼睛,“嗯”了一声。
明霁去烧了热水回来,何屿渡昏昏沉沉地差点又睡着了,然后他感觉被人扶了起来,一双温热有力的手扶在他的肩头,用热水融化开的退烧药被递到他的嘴边。
他的退烧药是带着点薄荷味的,不苦,反而很清甜。再加上被妥帖地照顾着,虽然发烧的症状没有减轻,但他的嘴里和心里都泛起了一股甜味。
他心里想,如果病痛有特效药。
那明霁一定是最对他症的一味。
【作者有话说】
没有评论,我也好难受,呜呜呜。
第42章 你身上有我的香水味
何屿渡几乎一整天都昏昏沉沉地在睡觉。
连云舟和万殊来看过他,见他烧退了也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便没再来打扰他休息。
午饭是送到床边的,洗好的水果是放在床头的,随时都能吃,想喝水就有人把温热的水递到嘴边。
除了警察来做笔录时明霁离开了一会儿,其他时间明霁一直都在守着他。
下午时何屿渡精神好些了,他浑身捂出了汗,很不舒服,便蠢蠢欲动地想洗个澡换身衣服,毫无疑问,被明霁拒绝了。
何屿渡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表达自己的不满:“你出去,我要睡觉了!”
明霁“嗯”了一声,却没有一点动作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