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观正准备开口,明霁突然接话道:“有六十年了。樾山这边的风俗,家里有了新生儿,就在树上挂一条红布为孩子祈福。”
何屿渡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项目部做背调做得很仔细,我看过所有资料。”
“这你都能记住。”何屿渡问,“那菩提寺的资料你看过吗?说来听听。”
明霁看了他一眼,嗓音清朗,将菩提寺的资料徐徐道来。
余观很认真地听着,有心想挑错,却发现明霁说的和资料上的内容一字不差。
他看向明霁的眼睛,视线交错,像是误入一片波澜不兴的海,深邃又沉静。
余观不自觉收紧了手指。
何屿渡这几天在菩提寺也了解了不少菩提寺的历史背景,听明霁说的和他的了解完全吻合,他挑了挑眉,颇为意外:“你真的过目不忘?”
高中那会儿他就听班上人说明霁过目不忘,背书跟玩一样,从初中开始就稳坐年级第一,从没有人能把他拉下学神的神坛。
何屿渡一直觉得是言过其实,没想到明霁是真的能过目不忘。
明霁谦虚地一笑:“只是记忆力比常人好些。”
余观他们俩相谈甚欢,看着心头有些难以言说的苦涩。
明明何屿渡他们谈论的是他所擅长的领域,可他却无从开口。
何屿渡这才后知后觉余观过于沉默了,他转而问起了余观庙里的观音像修缮工作:“观音像这两天修缮得如何了?”
“雕刻工作做完了,所以我今天才得闲一点。”
他们继续走着山路,何屿渡会和余观聊天,也会和明霁说话,两边都顾着。
但明霁至始至终都没和余观交流,余观亦然。
这种氛围搞得何屿渡有些郁闷,就在这种奇怪的氛围里,他们终于到了镇上。
何屿渡他们往一家小超市去。
说是小超市,其实不过三个门市的杂货铺,各种各样的货物满满当当地堆满了货架,何屿渡拿了一袋芝麻糊,一箱牛奶,还称了两斤笑脸娃娃的小蛋糕。
何屿渡没吃过这种小蛋糕,半个手掌大小,两边是笑脸娃娃的小蛋糕,中间是厚厚的硬奶油夹心,看起来就很甜。
小孩子应该都挺喜欢吃这种甜的东西。
何屿渡准备结账,抬眼看到明霁一只手拿着两袋糖果,另一只手提着三根肋排、两块五花肉。
即使站在堆满货物显得狭窄的杂货铺里,明霁仍旧是那副丰神俊朗的模样,倒是手上拎着的肉让他显得……很有“人夫感”。
何屿渡忍不住笑了笑。
明霁莫名:“怎么了?”
何屿渡笑眼弯弯:“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这副模样,看起来挺居家的。”
余观买了些水果,还有一袋米。他看到明霁手上的肉,语气淡淡地提醒了一句:“天热了,肉不经放。”
应家的条件,自然是没有冰箱的。
明霁看了看手里的肉,又耐心地转回里面的货架,把两根肋骨和一块五花肉换成了腌制的腊肉和香肠。
他们去陈家的小餐馆吃过午饭,回到村子,已经是两点多了。
余观带着他们往应家去。
远远的,何屿渡便看到了一个小院子,矮矮的土墙房,墙上一块块斑驳不平的泥巴,屋顶铺着的黑色的瓦片,低矮又简陋,远远望去,像一只丑陋肮脏的巨兽卧在那里。
院子旁边有一个很小的池塘,池塘边的橘子树上已经结了小小的青色的橘子,为这一处破败的小院增添了几分生机。
院子里坐着一个鬓发花白的老人家,她佝偻着背在缝衣服,抬眼看过来,黑黄的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纹,让何屿渡有些惊诧。
应无澜才念小学,可是应无澜的奶奶看起来却像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一般苍老……岁月在她的脸上、手上刻满了痕迹,但她的眼睛却很有神,眼里漾开笑意,眼角的皱纹弯起,看起来格外的慈祥。
“是余老师啊。”应奶奶认识余观,却不认得另外两位相貌出众的年轻人,只当都是菩提寺里文物修缮组的专家们。
她看着这些相貌出众又年轻有为的后生,心里便觉得说不出的欢喜。
要是她的小澜长大了也能如此优秀,那该多好啊。
应奶奶看到他们手上提着的东西,连忙站起身来,把缝了一半的衣服放在凳子上,双手有些局促地在围裙上擦了擦。
“快进来坐,家里简陋,我给你们倒碗水喝。”她说完,就步履蹒跚地往屋里走。
何屿渡连忙开口道:“应奶奶,不用麻烦了。”
应奶奶却像是没听到,仍旧往屋里走。
屋里简陋,一张黑黢黢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的木桌,四张长凳,靠墙的地方摆着几个竹编的背篓,让堂屋看起来没有那么空荡。
应奶奶往堂屋里面的厨房去,何屿渡他们便把东西都放在了桌上。
厨房靠墙堆满了各种干草和木柴,土灶熏黑了大面墙壁,另一边有一个很大的水缸,水缸边放着一个老式的保温瓶。
应奶奶从橱柜里拿出三个碗来,舀了清水洗了,放了点干薄荷叶,又倒入热水。
明霁见她端了两碗水出来,还要进去端,便先进了厨房去:“应奶奶,您坐,我来就好。”
应奶奶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她看到一桌的东西,眼眶有些发酸,还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其实无论是村子里的邻居隔三差五送些小菜,还是社会上的好心人们送来米油之类的东西,她常常都能接受到大家的善心,但她每一次都会觉得眼热心酸。
她不知道自己除了说“谢谢”,还能回报以什么。
“真是……谢谢你们了。”应奶奶拉着何屿渡的手,轻轻地拍了拍,“谢谢你们。”
“这没什么。上次应无澜给我们送了姜汤,还给我们送了覆盆子和山药,是我们该跟应无澜道谢。”何屿渡跟长辈说话,声音都放轻了。
“你是小何老师。”应奶奶这才反应过来,她微微睁大了眼,深陷的眼窝里瞬间泛起了泪花,“谢谢……谢谢你,我……晚饭就在我们家吃吧,我去做饭,我这就去跟老李买条鱼。”
何屿渡面对老人家的热情,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他求助地看向了明霁。
“不用了,应奶奶。”明霁开口道,“我们等下还要去修路那边看看。”
“是,是。”应奶奶点点头,“修路是正事。”
她把水往何屿渡面前推了推:“小何老师你喝水,自家晒的薄荷叶,泡的水清甜的。”
何屿渡端起面前的薄荷水喝了,一股清冽的味道顺着舌尖蔓延开来。
明霁也端起水喝。
应奶奶看着他们,目光越发慈祥起来。
【作者有话说】
余观:一看就是不识人间疾苦的大少爷。明霁:?
余观:何屿渡喜欢你什么啊!
明霁:长得帅。余观:……余观:???
余观:呵。
第45章 祝你一切都好
“应奶奶。”余观开口道,“我想看看应无澜的画,家里能找几幅吗?”
余观的话让应奶奶抹了抹眼眶的泪花,她站起身,眼睛里闪烁着一抹奇异的神采:“小澜的画都在他的房间,你们跟我来。”
应无澜的房间不大,小小的一间,堆放着一些杂物,靠墙放着一个很大的柜子,看起来像是放衣服的。一张用砖头垒起来的木板床,床上的被子也有好几处明显的缝补。
土墙房没有窗户,下午日头正好的时候,整个房间却仍旧昏昏暗暗的,还有些幽凉。
房间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被挂起来的画。
房梁上拉着一条长绳,上面用竹片做成了小夹子,把一张张画夹在了绳子上。
应奶奶看着这些画,语气温蔼:“小澜最喜欢画画,他画了很多很多,可惜家里太穷……本子被他画了又画最后还要当柴火烧,好多都没有保存下来。”
“这两年他拿学校的奖学金,有了图画本也有了画笔,画得好的画,他就挂起来,都在这里了。”
就连那些竹片做的小夹子,也是应无澜自己做的。
这些画,有漫山遍野洁白的桐花,有弥漫天际的落日红霞,更多的是黑白的笔触勾勒出的庙宇和花草树木。那些绚烂的颜色、一笔一笔勾勒出的不只是一幅幅画,是少年的梦想。
其实应无澜的画并不是很让何屿渡惊艳,但在这样的简陋的、晦暗的房间里看到这些画作,很难让人不动容。
一张好画的产生需要“画技”和“画兴”,只有前者就会匠气,只有后者又会不成熟,两者结合,才是能直击人心灵的作品。
应无澜的画是不成熟的,但他的画有一种蓬勃向上的力量,让人惊叹,让人欣喜。
何屿渡几乎能想象应无澜每天躺在床上,仰头看着自己的画的情景。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想起自己幼时跟着王以衔学画,不懂事的时候也摔过笔闹过脾气。
他像应无澜这么大的时候,有老师的悉心教导,有何知望的言传身教,不夸张的说,他从出生就站在了山顶,他生来就如巍峨高山,俯视着平庸的沟壑。
所以他年少轻狂,恃才傲物。应无澜呢?
应无澜就像群山中的一条小溪,他在山间曲折前行,生活泥沙俱下,他仍旧勇敢向前,他的终点或许就在山中,或许是汇入大海……
何屿渡伸手取下一张铅笔画的孙悟空,目光落在几处修改痕迹上:“你教他的?”
余观“嗯”了一声。
明霁看着挂起来一张张画作,突然问道:“应无澜念几年级了?”
“六年级了。”应奶奶语气感慨,“今年夏天他就毕业了。”
“打算念镇上的中学吗?”
“除了桐花中学,还能去哪儿呢?”应奶奶笑着摇摇头,“小澜从小成绩就好,徐校长说,他如果中学也能继续名列前茅,可以争取桐花中学报送青阳一中的名额。”
青阳一中,是他们县城最好的高中了。
“不过这些事太遥远啦。”应奶奶顿了顿,眼角的细纹笑得更深了,“只要小澜好好念书,健康平安的长大,就行了。”
何屿渡看向明霁,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眼神沉静地看着一幅幅画作,像是在思忖着什么。
从应家出来,余观主动问起了明霁:“你想资助应无澜念书?”
明霁:“是有这个想法。”
他不懂画,但他能从应无澜的画里感受到这个少年的意气和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