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在下。”
陆久安看了一眼朱毫的眼睛,随口问道:“你近视了?”
朱毫没听明白, 不知如何作答, 诚惶诚恐地埋着头, 陆久安哎哟一声, 轻轻拍了拍自个儿脑袋:“你视物费力?”
朱毫嚯地抬头,双目圆睁,胆子倒是大了一些:“大人如何得知,不瞒大人, 小的确实看远处的东西模模糊糊, 不甚清晰,近处的倒是无碍。”
陆久安指着道长笑道:“说不定封敬能帮你。”
朱毫转头看了身旁的道长一眼,不知陆久安打的什么机关枪, 封敬一板一眼地回答:“本道只会看风水算卦作法事,不能治病。”
陆久安上下打量了一遍封敬, 这道长远远一看仙风道骨,凑近了观他眉眼皮肤,却不过三十出头,不知道本人是实际年龄大,保养得到,还是故意做出这种打扮。
陆久安只扫了一眼,转过身朝书房走去:“能不能帮你,我现在也不知,还要先了解一下你们的情况。你们一起来。”
陆起见三人站着不动,暗道真是木讷,他自背后推了三人一把,提醒道:“别愣着呀几位叔,你们得了大人青眼,快随大人去。若是成了,就能跟着大人做事了。”
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家大人平易随和,体恤下属,跟着他,是你们前半生修来的福气,一定要好好把握啊。”
三个人随陆久安进了书房,陆久安的书房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藏书,楠木拼接的书案上,摆着几方砚台,书房里散发着浓浓的书香墨韵。
申至做了大半辈子的农夫,从未踏入过如此高雅的地方,一双眼睛仿佛不够看似的,在屋内到处乱瞟。
道长和账房先生则要谨慎一些,自进门后一直恭恭敬敬垂首而立。
“不必拘束,先坐吧。”
书案前面摆着三张藤编的竹椅,椅子上铺设软垫,椅背上放着一个弧度微微凸出来的靠垫。三人坐上去,感觉这凳子坐着又温暖又软和,一点也不咯屁股。
账房先生常年伏案,脊椎有老毛病,一久坐腰就酸痛。这靠垫不知是谁人所想,竟刚刚贴合人的后腰,朱毫惊叹道:“陆大人使用的东西真是别致,我在主家待了这么久了,也不曾在他府上见过如此贴心的小物件。”
陆久安道:“人体工学靠垫,不止你没见过,其他人也没见过。本官府上有做多的,到时候给你一个。”
“这怎么使得?”话没谈两句,就得了一个是赏赐,朱毫嘴角裂开,矜持地推拒道。县令大人对此物不甚在意,执意要相赠,朱毫便顺水推舟的收下了。
朱毫喜滋滋地摸着靠垫,爱不释手,申志瞧在眼里,露出羡慕的神色。
陆久安道:“今日叫你们来,是因为你填报的考核类型,在考核点拿不到合适的资格证书。所以就让陆起单独把你们寻来,由本官来面试你们。”
陆久安转过头看向申志:“你说你很会种地,亩产多少石?与别人相差多少?从种下去到收割,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的这种丰产吗?”
申志首当其冲,被陆久安一本正经地抛下几个问题,吓得吞了吞口水,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陆久安面对工作时,就不由自主带上了前世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他意识到,自己和他们不是上司和下属关系,还有阶级身份带来的差异。
陆久安环顾四周,看到沐蔺放在矮榻旁边的一套茶具,他走过去拿起茶壶颠了颠,见里面还有茶水,便一人泡了一杯,给他们端上来:“喝点水,慢慢说。”
温水下肚,申志没那么紧张了,脑袋里回想一遍,按着问题一五一十地回答:“小的一次秋收亩产水稻最高可达3石,普通人一般只能达一石半,不过这两年洪灾越来越频繁,收的也越来越少,到今年颗粒无收,全部烂在田里发芽了。”
一石等于一百二十斤,放在这个年代,这样的差距足够让人眼红了。
“要说什么原因,大概是我养得比较精细,下肥比较足。哦,我选育稻种的时候,喜欢选那种矮珠留种。”
就是这个!陆久安拍案凑首。
陆久安自小在城镇里长大,稷黍不识,麦莠不分,高中的时候生物老师拿来几样实物让同学们辨认。正好抽到陆久安,陆久安答不上来,很是被嘲笑了一番。
于是那堂课,生物老师讲水稻从古代到现代的产量演变,分析其中的原因时,陆久安听得尤为仔细,除了兴修水科,生产工具的改进和技术的提高,其中一项就是稻谷自身品种的原因。
古代水稻株高较高,抗倒伏性差,健康成长到成熟期太难了。要么早早夭折,要么涨到结穗成汁期,就被风刮倒了。
陆久安鼓励道:“你再想想,还有别的原因吗?”
申志费劲脑筋去想,再也想不到什么原因了,他心里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要不然随便胡诌一个吧,县令大人看着也不太懂耕种。
不过想到陆久安为百姓所做的一切,觉得欺骗这样的父母官,实在良心难安,他本就老实,最终摇了摇头:“应该是没有了,小的也不知道为啥别人种得好。”
申志失说完此话,惴惴不安地紧紧盯着陆久安,手指扒在椅子上乱抠。兴许觉得自己表现不好,丢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陆久安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虽然你此番没说出个一二,不过会种地却是一件事实,到时候便交给你一个任务,本官给你9分地,三分按照你自己的法子种,三分按照我给你的法子种,最后一块地,你可以结合自己的经验,综合我们两的法子来种,办得好,到时候赏银3两。但凡一块地换算下来亩产5石,再加3两。”
6两银子!申志呼吸急促,眼睛都红了。
种,必须得种,拼着老命也要种出来。
陆久安接着道:“除此之外,你还要把3块地种田的法子从头到尾一丝不漏地记录下来。”
申志为难道:“大人,小的不识字。”
陆久安道:“不用担心,到时候给你专派一个记录员,为你服务。”轻松打消了他的忧虑。
申志脸色涨红,嘴巴张张合合,激动地半天没说出话来。
陆久安又转向账房先生朱毫:“你自称算法了得,不借用算盘,只需纸笔,给你数字几息之间就能得到结果,从未出过差错。可敢与我县衙里的陆长随比试比试。”
朱毫凭着一手不外传的精算之数混得风生水起,若不是遭遇天灾人祸,朱毫也不会来到应平。
现在比试的对象是一个还未年满15的童子,朱毫自然信心满满:“愿意一试。”
陆起守在书房外,随叫随到,他落座以后,朱毫借来一页纸一杆笔搁在面前,他却两手空空,朱毫诧异:“陆长随不借用什么工具吗?”
陆起道:“我靠心算。”
朱毫带着半分怀疑,半分受到挑衅的怒火,暗道狂妄小儿。
陆久安出题:“5个321合计多少?”
朱毫一喜,这道题目对别人来讲可能很难,对他来讲却再简单不过,他还没拿起笔来,不料陆起脱口而出:“1605。”竟是连想都没想过。
朱毫下意识想否认对方的答案,这么快,莫不是胡口乱诌的。
还好理智在线,他拿起笔快速算下来,确实壹仟陆佰零伍,分毫不差。
朱毫又质疑起陆县令来,莫不是两人提早串好的结果,哪有人计算这么快的。
陆久安像是知道他内心的疑惑,微微一笑:“我们书房里五个人,每个人出一组数,申志你先来。”
于是由申志开始,每个人出了一组数,可是每一次,陆起仿佛都提前知道答案似的,朱毫还在运笔,他就报出最终的合计数目。
轮到朱毫的时候,他绞尽脑汁相出了一组费劲的数,陆起只是转了转眼珠子,嘴里念念有词,耽搁片刻之后,就给出了答案。
“这不可能。”朱毫引以为傲的本领被一个少年这样碾压,双手微微发抖,满脸不敢置信,:“陆长随莫非是一代神童?”
几个月的训练结果有成,陆起抬起下巴,沾沾自喜地露出骄傲的小模样:“非也,是我家大人教我的加减乘除法,熟练之后,就可以进行心算了。若是遇到数量比较大的,我也是要借用纸笔,不过应该还是比你快。”
朱毫差点被打击的一蹶不振,陆久安见状,安慰道:“本官找你来不是为了折辱你,我看了你那套计算的方法,确实不易出错,算是各有千秋。而且你对数字敏感,如果掌握加减乘除法的话,双管齐下,一套用来计算,一套用来校验,便能做到迅捷准确。”
朱毫惊愕住:“陆县令愿意传我这套法子。”
陆久安点点头:“不仅传给你,本官打算把这种高效的计算方法推广开来,到时候让陆起先教给你和县衙的账房。你学成之后,本官再正式聘用你做会计培训,由你们来教给别人。不过这样一来,需要你把自己的那套记录账目的法子贡献出来,你愿意吗?”
陆久安费尽心思,打一棒子给个枣,考虑的无非是偌大一个县衙府,财政开支是重中之重,未来继续发展的话,开支巨大,若是没有一套系统的记账,中间如果出了一个差错,那就要从一堆庞大的数据里追本溯源,无异于大海捞针。
陆久安想起来在公司的时候,听说一个出纳发工资,不知道给谁多发了一块钱,奔溃地差点报警把自己抓起来,好躲过查账的噩梦。
不过会计这个行业实在太过精细专业,陆久安电脑里又正巧没有类似的相关资料,陆久安只有从当地的土著入手,找一些专业的“会计”出来,先培养一批自用再说。
陆久安给的甜头实在太多诱惑,朱毫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下来。
陆久安目光转向最后一人:“封敬道长,那我们来说说你吧,你会炼丹吗?”
第054章
陆久安这话一出, 无论是沉浸在9分良田美梦的申志,还是琢磨加减乘除法幻想自己成为神算的朱毫,都停下了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不约而同地看向陆久安。
陆县令找道长来, 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么?
陆起目瞪口呆:“大人?你要追求长生不老之术?你以前不是告诉我这是骗人的术法吗?”
陆久安哑然失笑,对着陆起摇了摇头, 并没有做过多的解释。
而作为被提问的对象封敬, 却紧闭嘴角, 仿佛没听到陆久安的问话, 陆久安疑惑不解,稍稍提高音量:“封敬道长,会与不会,你倒是给个答复。”
封敬掀起眼皮,原封不动地丢出那句话:“本道擅长看风水算卦作法事。”
陆久安一脸失望, 盯着他的双眼道:“就不会炼丹吗?”
封敬不知想到了什么, 脸色微微一变, 不敢正眼看他, 侧过头去。
要知道,人力资源面试应聘者,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察言观色,从而自应聘者细微的神情变化来判断对方话里的真实度。
陆久安作为艺术总监, 社会上摸爬打滚了这么多年, 部门里招新时不知道找他一起面试过多少人了,早就练就了一副透过表象看本质的功夫。
封敬这么拙劣的掩饰,陆久安都不需要刻意揣摩, 轻而易举就看出来他说了谎。
哦,看来不是不会, 是另有隐情了。
陆久安耐着性子,拿出那套诱哄小朋友的温柔语气:“封道长,实不相瞒,其实本官很看好你,不过如果你会炼丹的话,那就是锦上添花的事,好与不好都另说。”
封敬转头看他一眼,终于松了口,屈辱道:“会一点点,但是不多。”
“那是多少?”
陆久安刨根问底,有誓不罢休之势,封敬被问到无奈,自暴自弃道:“之前在道观的时候,因为炼丹喜欢尝试不同的材料,将炼丹房多次炸毁,我被观主赶出了道观。若是陆大人想要炼丹的话,你还是另寻他人吧。”
书房为之一静,陆久安憋了良久,没憋住,非常不厚道地大笑出声,其他几人也是忍俊不禁。
陆久安快被笑死了,原来道长表面上是个高深莫测的仙家派头,背地里却是个炸炉小能手。
炸炉好啊炸炉秒,不炸炉的道长不是好的化学家。
陆久安好不容易止住笑,摸着眼泪道:“不,封敬道长,本官找的就是你。喜欢尝试,这是一种非常值得赞赏的优良传统.炸了嘛不要紧,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我这有大把的材料给你做尝试。我给你找个山洞,修个道观,随便你炸。”
华夏的道长就跟欧洲的炼金术士一样,为了炼丹,喜欢用各种矿石原料和金属粉末合成丹药丸。
他们采用蒸煮,火炼,酒饵等奇怪的方式,得到过各式各样神奇的东西,连火药这种大杀器,都是炼丹途中不知不觉产出的。
他们是早期一批的天然化学家。
封敬说他经常炸炉,陆久安有理由怀疑他摸到了火药的门槛。
未来要高速发展,怎么少得了化学家的身影。
封敬就算是心里做了再多的假设,也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算卦看风水做法事陆县令一样也没看上,怎么偏偏找他做别人避之不及的事呢。
陆久安伸出三根手指头:“每天三顿管饱,荤素搭配,三菜一汤,一周之内绝不重样。”
封敬大吸一口气,可耻地同意了。
实在是,因为之前炸炉,所有身家都赔给了观主。他此刻一穷二白,连饭都吃不上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人生在世,不就是混一口饭吃吗?还是不要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了。
3个人作为特殊人才被聘用,分别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心满意足。
陆久安当天给申志划了一个记录员,把他带到分配好的官田前面:“这是三块品质中等的田,离明年春耕还有一段时间,你从土壤改良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