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这么说,但是陆久安发现申志还是不能放松下来,于是在葡萄藤稳定生长以后,就停了自己这种行为,不再干扰那群农夫正常工作。
八月初,秋高气爽。
陆久安如往常一般吃了朝食准备去封敬的道馆看看,走到门口,突然见负责传信的驿卒风驰电掣飞奔而来,很快倒了跟前。
驿卒脸上带着畅快的笑意,下马的时候因为太急,差点摔了个跟头,他摇着手中的文书高呼:“大人!大喜事!”
陆起接过文书递给陆久安,笑骂:“什么事让你如此失态。难道是上面给咱们大人赏赐了?”
驿卒兴奋大叫:“不是赏赐,是捷报啊!”
捷报?那定和边疆战事有关了,难道是韩将军打了胜仗?
陆久安展开文书一目十行看下来,忍不住抚掌大笑:“韩大哥威武!打得好。”
不只是胜仗,还胜得大快人心。
怪不得捷报在七月中旬快马加鞭传至晋南之后,大周皇帝会龙颜大悦,甚至当即拟诏将此事以文书昭告天下,举国同庆!
文书把韩致的功绩写得明明白白。
自从韩致拔军驻扎边陲落云城以后,挞蛮震慑于雪拥十二骑的威名,不敢明目张胆来犯,韩致也没有主动出击,双方一直相安无事,维持着浮于表面的和平。
直到几个月前,大周斥候探到挞蛮踪迹,对于敌寇这种偷偷摸摸刺探的行径,韩致选择按兵不动,假装不知,实则将计就计,放长线钓大鱼。
在摸出敌寇目的以后,韩致当即立断,调令精锐三千人,顺着挞蛮游兵踪迹,孤军深入腹地。
雪拥十二骑不愧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猛虎之军,区区三千人,势如破竹杀入地方阵地,入过无人之境。
此战犹如斩断后路的备水一战,在斩首西子山八千敌寇以后,杀红了眼,韩致再调两千轻骑。两千轻骑和雪拥十二骑精锐三千在韩致的带领之下趁胜追击,急行一千多里,抛弃了补给军粮,半路食草木之食,鸟兽之肉,茹毛饮血。在十日以后摸到挞蛮小亲王驻地,双方再次爆发了一场大战。
若说大战也实在不准确,大周只有五千人,而他们面对的是整整一万多人。
经过两天两夜的奋战厮杀,韩致于万马敌军中取下小亲王首级,另斩首大小将士若干,歼灭敌方精锐两千,得战马三千多匹。
剩余敌军不成气候,仓皇而逃。
韩致这一仗打得,真正有有一种犯我大周者,虽远必诛之势!
此战过后,挞蛮犹如丧家之犬,被赶到越岐之外,龟缩在姆摩之地,暂时收了那蠢蠢欲动的心思,短时间内应该都会夹紧尾巴不敢有小动作。
夺下的越岐之地马草肥美,是一块天然的牧场,再加上从小亲王那虏获的三千良驹,可谓收获颇丰。
陆久安大为解气,一连赞了三声好:“太爽快了,韩将军不愧是落云战神,以少胜多的战事不是没有,可是以三千之人先战八千多敌军,再以五千之人战一万多人,放在这年少将军身上,实在是太过传奇。”
此等战役,该列入兵法之书里引作典范了吧。
陆久安感慨过后,又叹息道:“韩大哥此仗打得实在是是凶险之极,真正是破釜沉舟,不给自己留半点后路,这不是拿自己命去赌吗?”
第081章
沐蔺十分赞同:“这人只要打起仗来就不管不顾, 不过没有哪一次像这次一样打得这么不要命。”
“不管怎么说。”陆起道,“打了胜仗就是好事,大人, 明天热点就刊登这则要闻吧。”
陆久安攥紧手里的文书, 道:“刊登三日!让百姓好好看看这群边疆战士的功绩,要让他们知道, 我们此刻的安宁, 是别人用鲜血换来的。”
“另外, 给县学教谕一份, 省的这群秀才未来为官,到了朝堂之上,整日的不干正事,就和武将干嘴仗。”
“哟。”沐蔺睨了陆久安一眼,“这么早就护上了呀。”
陆久安坦然以对:“那不然呢?大周难得有这样一位名将, 可不是要供起来。”
陆久安说完迈开双腿就走, 沐蔺亦步亦趋紧随其后。
“你知道我说什么。”作为韩致多年至交, 沐蔺决计再帮他一把, 给陆久安上一计猛药:“韩致倾心于你,你心里清楚,我那个朋友,活到如今二十七岁, 整日与一帮大老爷们为伍, 出入营帐,摸的最多的,怕是他那一把洗月长枪……”
陆久安打断他:“韩将军才是27岁?”
27岁就集荣耀功名于一身, 坐到大将军这个位置上,那得取敌人多少首级?
陆久安佩服的同时, 又隐隐生出一丝心痛来。
他想起韩致在疫病之初安慰他那番话,说他年仅十五就上阵杀敌,心里五味杂全。
沐蔺大吃一惊,陆久安连韩致年岁几何都不知,难道真的是韩致剃头担子一头热吗,对接下来的话不免生出一丝迟疑。
他瞅了瞅陆久安的神色,没有不耐,便犹犹豫豫道:“韩致二十七岁有余,不过这么久以来,我是头一次看他暗生情愫,我从来不知道,这榆木圪€€开起窍来,感情会这么汹涌。你是没发现他整日看着你的眼神,啧啧,我要是个女的,都要化在那样含情脉脉的目光中了。”
陆久安扶了扶额头,不合时宜地想:沐蔺意欲撮合一对男的,若是让韩致长辈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断绝他们两人的关系。
其实对于这段突如其来的桃花运,陆久安也思考良多,一会是韩致默默无闻对他的付出,一会又跨不过内心直男那道坎,索性到了最后,自暴自弃地想,反正韩致在外御敌,不知何时才相见,总不能异地恋吧。
异地恋不会长久的,到了最后都是以一拍两散的结局收场,纠结那么多做什么。
这样一想,陆久安就仿佛说服了自己,安安心心继续搞起自己的事业来。
沐蔺不屈不饶:“陆久安,你悄悄跟我透露一下,咱们都相处这么久了,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呗。”
陆久安顾左右而言他:“他长辈会同意么?”
沐蔺斩钉截铁:“决对会同意的!”
陆久安不知道沐蔺为何如此肯定,不过他是不会相信的。
韩致前途一片光明,晋南城里肯定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他这个黄金单身汉,钻石王老五。韩致的族辈肯定也要为他觅一段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的良缘。
大家族势力盘根错节,他们靠着姻亲裙带攀附关系拉拢同盟,族中子弟的婚姻大事早已不是他们自己能够做主的。若韩致想要跟一个男人走到一起,定要历经千难万阻。
沐蔺见他不以为意,刷地收起了折扇:“我今日点到为止,我只提醒你,依我对韩致的了解,他若是盯紧一块肉,就绝对不会松口。”
陆久安笑眯眯道:“就不劳你费心了,若是我不愿,难道以韩大哥的性情,还能效仿那纨绔恶霸强取豪夺不成。沐蔺啊,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我想说,鲜衣怒马正是少年时,能享受的东西这么多,何必一定要去追求情情爱爱。得之我受之,添作我锦上罗浮,随缘就好。”
沐蔺看了一眼陆久安姣好的面容,心里嗤笑一声:不知道被饿狼吞吃入腹之日,还会不会和今日这般嘴硬。
陆久安先去道馆看了一眼,寻思着能不能捡点像水泥这样的漏,转了一圈,一无所获。
接着陆久安又召了一帮子主掌水利的下属和衙役去田野间巡视水况。
经过去年和洪水的博弈,众人对此事已经驾轻就熟,知道该查看什么地方,水位到达什么高度就该警戒。陆久安对他们也很放心,十几个人分工合作,负责巡视不同的区域。
应平的耕地因为人口的增长及拓荒增长了一倍,去年看的时候还是一片杂草丛上,今年已经化作农田种上了粮食。
不过因为开垦时间不长,土地贫瘠,只能算作下等田。种出来的稻子也是稀稀拉拉,一株禾全身上下占了大半的叶子,抽的穗可能连今年的温饱都无法维持。
看来还得要继续以工代赈,陆久安边走边想。
夏秋两季雨水充沛,稻田里积了水,这个节骨眼上,百姓也不敢掉以轻心,若是坐视不管,一年辛辛苦苦的劳作就全部泡汤了。
所有一路行来,只见家家户户无论男女,都会任劳任怨来到田里来挖开田梗,把水引出去。
几人到了去年怒江漏水的地方,见去年补的怒江口子完好无损,水利司放下心来:“大人,这里防洪沙袋堵着,后来又用土厚厚堆在两边,修得像铜墙铁壁一样,今年再来滔天洪水,我就不信这里还能冲破。”
“闭嘴!”陆起训斥他:“什么洪水,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
水利司本想拍马屁,被陆起这样一说,也自知失言,白了脸退到后头去。
县令政绩主要看在政时是否劝课农桑,兴修水利。所以水利这个部门和税课司一样,从年前忙到年末,特别是七八月,水利忙得焦头烂额,分不出半点空余的时间。
在陆久安还没上任之前,上一任县令贪图享乐,很少理这种政事,常常派三五个人当着农夫的面挖个土,意思意思,随便糊弄两下也就过去了。
连带着他们这群在下面跟着办事的都松懈不少。自从陆久安来了以后,他一连到头还没停歇过,特别是陆久安刚到那会儿,新官上任烧的那三把火,又是绘图,又是修河,折腾地他们去了半条命,水利司就怕今年陆久安再整一些幺蛾子出来。
去年有一个郭文顶着,今年主簿被撵下台,还不知谁来填补这个空缺。
“大人。”陆起道:“今年水患较之去年缓解不少,应当是那是工事卓有成效,想来还能作用个三五年。”
陆久安用力踩了踩草地,茂盛的杂草在他脚下慢慢挤出一小股水流。
“河水不再倒灌,当然是好事,不过百姓天天都要手动引水,废时又废力,整日去田里舀水,都腾不出手来做其他的事了。”
水利司站在后头,闻言心里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果然听陆久安继续说道:“去年遇到流民,接着又是疫病,没有精力做其他的事。今年冬天趁河水干涸,再召点人来修沟渠,造水车。以后利用机械代替人力,可以腾出不少劳动力出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水利司眼前一黑,苦着一张皱巴巴的脸,感觉未来的几个月似乎都要暗无天日了。
他正在愁苦万分,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应答。
陆久安的目光越过丛丛身影,直射向他:“考虑到县衙里一批人上了年纪,有心无力,不如告老还乡,待在家里颐养天年吧。”
水利司心头一凝,陆县令这是在敲打他呢,他脑袋一时间转了几个来回,反应从来没有这么灵敏过,“谢陆大人关心,下官今年才四十有二,正值壮年,对于利国利民之事,下官义不容辞。”
陆久安勾了勾嘴角,脸上看不出半分不悦:“那再好不过,去年看梨家湾那个水车腐烂损坏,在那么大的水冲刷下都没法转动,早就该更新换代了。今年除开淘汰梨家湾那个旧的重新修一个新的水车之外。水利探勘一下应平境内,看造多少水车,怎么修河渠,才能以最小的成本覆盖最多的范围,你们给一个方案出来。”
水利司抹了抹脑门的汗,这么大的工程何年何月才忙得完,他诚惶诚恐问道:“不知大人什么时候需要。”
“自然是越早越好。”
“这……”水利司被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难住了,没有具体的回答,他也不好办啊。
陆久安看他一眼,也不打算把人逼紧了:“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们,十月份把初稿交给我,预留两个月的时间,足够了吧。”
水利司心下大松口气,试探道:“能不能完成下官也不敢保证,小的尽量。”
陆久安轻轻哼笑一声,陆起则勃然大怒,一脚踹在水利司膝盖上:“是不是觉得大人仁厚很好说话,平日里惯着你们,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大人底线。”
水利司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叫冤:“陆长随冤枉啊,小的绝无此意。”
水利司此刻委屈得很,他态度如此恭敬,怎么就召来陆起凶神恶煞的驳斥。
“你没有此意?”陆起恨恨道:“大人的命令你若觉得为难,是什么原因你就一条条清楚明了地摆出来,大人又不是那等不分青红皂白刚愎自用的人。莫说两个月,就是一个月在我看来也嫌多,偏你不识好歹想着得寸进尺,视大人指令若无物!”
陆起很少会在陆久安在场的情况下越俎代庖发这么大火,实在是底下这群好逸恶劳的人不知足,给他家大人徒增烦恼。
其余的人让陆起这一通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噤若寒蝉,低着头惴惴不敢吭声。
陆起唱了黑脸,陆久安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岂不是令他难堪,他背着双手,不见喜怒,唤道:“工部司匠何在?”
工部司匠出列,陆久安道:“水利司是你工部管辖的人吧?”
这是要殃及池鱼了,工部司匠恨铁不成钢看了水利司一眼,躬身告罪:“都是下官治下不严,请大人责罚。”
陆久安不紧不慢道:“本官知晓工部这一年来劳苦功高,除了衙役,你们干着最脏最累的活。可是本官自问没有亏待你们,不仅俸禄在原来的基础上翻了一倍,去年春节,本官还将陛下赏赐之物拨了大半给你们,你们还有什么不满的?”
在其位谋其职,没有什么不满,事实上,陆久安是他见过的最平易近人最大方的上司了,工部司匠为自己下属里出了这样一个人而感到蒙羞。
陆久安叹了一口气:“跟着我做了那么久的事,你们早该知道我是什么性格了。我一再强调工作应当提前规划,心里头有大致的方向,在合适的时候切入合适的事,条理清晰。去年兴修水利检视水况县衙里所有人都参与了的,造水车修沟渠本该由你们水利想到的事,现在反而让我开口提醒你们。”
水利司终于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匍匐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帽子都磕歪了,极其狼狈:“求大人再给我一次机会。”
陆久安眼神冰冷:“本官原以为经过一年多,县衙里弊端陋习肃清了不少,却原来还有这样的漏网之鱼。你任职水利司负责此事,本官不放心,从今往后,水利司另择其人,工部司匠,由你来推举一人,你应该不会让我再失望了吧。”
只罚了水利司,已经算是最温和的处理方式了,工部司匠连忙称是。
酉时夕阳西下,陆久安走了一天,回到县衙的时候渴得嗓子快冒烟了,陆起为他端来一盏冰糖雪梨熬的汤:“大人,按你说的,糖放的少,你喝点去火润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