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热的房间里吹来一股凉风,韩致突然抬起头,如狼似虎地扑过来,陆久安吓了一大跳,这韩致真是太不经逗了!
“给你学给你学。”陆久安投降了,“不过你总得交点学费吧。”
韩致乌沉沉的眼睛看着他,陆久安悻悻然退两步:“我闹着玩的,免费教学行了吧。”
韩致闷不吭声摩擦着他后颈,摸得陆久安毛骨悚然。
在他快要承受不住这种巨大的压力时,韩致叹了一口气,回卧房去了,不一会儿,他提着一个不起眼的箱子放在他手上:“我所有的钱财都在这儿了,全给你也无妨。”
韩临深来到应平唯一的好处,便是没有夫子在他身边不停地念叨管束,韩致也不再严厉地拘着他,韩临深如同野鸟出笼,彻底放飞了自我。
不过这样的日子很快就倦怠了,应平的那些水泥钟楼什么的,看一遍还挺新鲜,再看就没意思了。
更何况,这几天为了和陆久安赌气,他一直在外面用食,又对金钱没有概念,用的时候大手大脚,手里的银两很快就被花光了。
韩临深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得又快,一顿没吃肚子就难受得咕噜乱叫。
韩临深摸了摸肚子,咬了咬牙,躲在食堂外面等陆久安用完膳走了,才偷偷摸摸跑进去,谁知道刚走到门口没两步,就被告知没饭菜了。
“你莫要糊弄我。”韩临深指着食堂里面那群手忙脚乱的婶子:“他们在藏什么?还有,为何你躲躲闪闪不敢看我,莫不是心里有鬼。”
食堂管事被抓了个正着,左右搪塞不过,一五一十和盘托出:“不是小的不愿意给小将军,是陆大人下令不许给你吃,若是在下违抗命令,可是要挨板子的 。”
“好哇!”韩临深怒火中烧,他就知道是陆久安在背后搞的鬼,不敢堂堂正正地较量,只会这些阴损伎俩。
他挟着满腔愤怒从大堂找到后院,又从后院找到书房,人影子都没摸到。
“陆久安呢?”韩临深随手抓了一个小厮问道。
“今日散学,陆大人吃完午饭就去县学接阿多和苗苗了。”小厮抬头看了看钟楼,“若是不讲西游记,应当是快回来了,诶,你瞧小的说什么,大人这不就回来了吗?”
秋日的午后披着漫天霞光,斑斓的脆鸟困倦地躲到堂岩下,县衙的门槛在年初被粗心大意的衙役踢了一脚,断成了两半。陆久安在着人修葺被大火烧毁的膳房时,便顺便一道把门槛更换了,比之前那道还要高出几公分。
清脆的笑声由远及近,陆久安今日没有束发戴冠,随随便便扯了根发带扎成了根辫子,长长地垂在肩膀右边。这个样子,显得他尤为青雅,像一个武象之年的文人学子。
在过那道门槛时,陆久安双手用力,把他身边那个个头稍矮的小孩抱在了怀里。
“那小孩儿,是陆久安幼弟么?”韩临深没头没脑地问道。
“这个,小厮也说不上来,好像是杨统领的侄子。”
陆久安放下小孩,左右手各牵一个,几人有说有笑,从他身边缓缓而过。
“大人,夫子夸我聪慧,奖励了我一朵小红花。”杨苗苗从怀里小心翼翼拿出一张花瓣形状的红色剪纸贴在额头上:“我已经四朵了,凑齐五朵,就可以兑换想要的贽礼。”
“甚善!”陆久安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苗苗有什么想要的贽礼吗?”
杨苗苗认真想了想:“我想给祖父换个福袋,是孟夫子亲手做的,在庙里祈过福开过光的,能够保佑祖父长命百岁。”
没有人注意到旁边站了许久的韩临深。
“陆久安。”被彻底忽视的韩临深愈加愤怒了,他气呼呼地拦住三人,“你凭什么不给我饭吃。”
第085章
陆久安疑惑:“韩临深, 当日不是你说的,你不会吃嗟来之食么。既然那么有骨气,这县衙府的东西你都别碰。”
韩临深气极:“我可是......”
“我管你是谁。”陆久安打断他, “你莫不是觉得自己身份尊贵就能随心所欲, 不可一世。小鬼,你夫子没有教过你识时务者为俊杰吗?县衙府里整个都是我的, 你要是想吃的, 行啊, 那就以物换物!要是没有本官看得上的物品, 那就以工相抵。”
韩临深的身躯微微颤抖,眼眶通红,似乎忍受着莫大的委屈。
“你公报私仇。”韩临深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你看不惯我,所以故意针对我。人言道稚幼为国之器蓄,我还未出总角之年,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让我做工以换饱食。”
“是啊。”陆久安道:“生在鼎铛玉石之家, 当然不用担心裹腹之事。小将军, 你是没看过那些贫苦潦倒的家庭是如何生存的吧, 莫说你才13岁。那些年仅6岁的稚子,说不定就背着竹篓任人呼来喝去,只是为了讨一口吃食。你以前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那我现在告诉你, 你要得到想要的东西, 就得自己争取。”
陆久安说到此处,把阿多拉到身旁:“阿多,年岁比你小, 在我县衙府训狗。”
韩临深上下打量,哆哆嗦嗦指着阿多, 有些难以置信地问:“警犬是他训的?”
陆久安没理他,又拉过杨苗苗继续道:“苗苗,目前在县学读书,敏而好学,上个月赚取小红花为我兑换了一本杂论;陆起,之前担任术学教师,现在负责撰写每日要闻;就连你爹也没吃白食,在县衙里兼做典狱长改造犯人。小将军,你能做什么?”
他能做什么?
军中战士说他骁勇善战能与小将争高下,夫子夸他聪明智慧,熟于经史有治国邦本之才......
那么,他能做什么呢?
之前和一个女子比试都能落下风,害他连着几日没脸面见韩致,现在陆久安县衙府所有人都有一技之长,与这些人相比,他好像变成了一只微不足道的蜉蝣,在县衙府里泯然于大众了。
“我可以......”短短数息之间,韩临深百转千回,他思维被陆久安牵引,越想竟觉得自己越无能:“我可以扫地。”
“好,是你说的,你可以扫地。”
于是韩临深成了一名清洁工。
每日一大早,韩临深被他爹揪着晨练完,就拎着扫帚苦哈哈去打扫县衙后院,由于他边扫边踢,边踢边骂,整个后院都是他声嘶力竭的叫屈不平,陆久安嫌他苦大仇深有碍双耳,就把他打发出去清理生活广场的垃圾桶。
堂堂大将军之子,居然沦落到公众之地清理腌€€秽污,实在让人贻笑大方。
应平炎热潮湿,垃圾桶放一天就臭了,韩临深被熏得差点背过去:“欺人太甚。”
下午食堂吃饭的时候,陆久安见韩临深被折磨得焉了吧唧有些于心不忍。
韩临深狠狠瞪了他一眼,化悲愤于食欲,当着他的面打了满满一大盘饭菜,颇有炫耀之意,陆久安好心提醒道:“农民种田不宜,要是吃不完就浪费了粮食。”
韩临深怎么会领他的情,冷哼一声,依旧我行我素,然后吃到最后,剩了一半。
刚有些松动的陆久安又化身为无情的恶魔,他温和地看着小孩儿:“韩临深,你可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之前你丢下满满一碗粥的事,我不与你计较,今日你实在吃不下,我也不逼你。我给你一直留着,不管多久,就是馊了臭了,你也必须倒进肚子里。”
陆久安脸上笑容温柔,就像那日在府衙门口看到他抱着杨苗苗的神色,可他嘴里吐出来的话,却偏偏带着一股子胁迫威逼之意。
韩临深扯了扯韩致的衣袖,拼命向他眨眼睛,仿佛在告诉他:看啊爹,这才是陆久安的真实面目,你一直被他伪善的表象给蒙蔽了。
韩致不为所动:“陆大人没有说错,你自己好生反省。”
韩临深被韩致毫不留情给了当头一棒,只觉得万念俱灰。他看着周围的人,仿佛所有人都与他站在了对立面,孤立无援。
当天晚上,韩临深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想着来到应平以后,把以前没受的委屈都受完了,全都拜那陆久安所赐,嘴里反反复复来回喝骂“奸诈”“狡猾”“无耻之徒”。
骂到最后,韩临深又困又渴,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望无尽的草原上左边晴空万里,右边倾盆大雨,豆大的雨点滴滴答答溅在灰色的城墙上。
狂风大作,一片黑压压的铅云大军压境一般垂在落云城上空,伸出手脚整齐有序旋转跳动,天地间犹如被蒙上幕布漆黑一片。
马儿嘶鸣,灌在风里飞速游走,恍若天外声乐。
韩临深踩着硌脚的碎石来到小丛林,小兵拉着他的手:“小将军,咱们做的陷阱抓住了一只肥美的兔子。”
“是吗?”韩临深大喜过望,跟着小兵的步伐来到陷阱边,扒开草堆,那陷阱里果然躺着一只又白又肥的兔子,正不断地蹬着四肢徒劳无功地挣扎,只是那兔子转过头来时,却长了一张陆久安的脸?
“这……”怔愣两秒,韩临深很快抛开了疑惑,叉着腰畅快地大笑起来:“好哇,你也有落入我手里的一天。”
既然捉了一只陆久安,那就把他带回去关在笼子里,断了他的水停了他的草......
这种想法还没有在脑袋里成型,韩临深突然看到那只人畜无害的兔子身形几经变化,竟慢慢变成了一只凶猛可怕的狮子。
狮子张开血盆大口,对着他的脖子扑咬而来!
“啊!”韩临深惊醒过来,满头大汗,他心有余悸摸了摸脖子,才发现因为睡姿不雅,半夜翻来覆去的,让被子给缠住了。
前几日,陆久安着下人给他收拾了一间空的卧房,他就搬了出来。现在半夜独自一人在这空荡荡的室内醒来,周围寂静无声,韩临深想着那个梦境,恍恍惚惚感觉四周似乎潜藏着什么看不见的庞然大物,不由自主握紧了床头的铁鞭。
第二天6点的钟声一敲响。韩临深便迫不及待敲开了沐蔺的门,将睡得正香的沐蔺自床上扒起来:“沐世叔,你可要替我好好教训一下那个县令。”
他添油加醋把陆久安的恶行阐述了一遍。
沐蔺被人扰了清梦,脾气暴躁,又不敢冲着这小祖宗发火,翻了个身问道:“你何必舍近求远,找你爹不就好了吗?”
韩临深被噎住了,他倒是想啊,可是他爹一门心思吊在陆久安身上,已经不要他这个儿子了。
韩临深坐在床沿边,大有沐蔺不答应就不走的架势,沐蔺直截了当拒绝了:“世叔我帮不了你,他陆久安睚眦必报,我可不敢轻易招惹,况且如今还有韩致给他保驾护航,你就乖乖给他认个错服个软。”
韩临深如何甘心,咬着牙齿倔强道:“我若是给他低头认错,岂不是正好中了他奸计,背地里肯定幸灾乐祸地嘲笑我。”
“陆久安是文人君子,不会做这样的事。”沐蔺嘴上这么安慰着,但心底里却笃定这就是陆久安那个墨痞会做的事,“他手里有很多好玩的物什,听你沐世叔一句,不会吃亏的……”
沐蔺感觉自己就是他韩家的老妈子,操心了大的又来个小的。好说歹说,韩临深就是不听劝,沐蔺耐心耗尽,被窝一缩,还是睡觉吧。
韩临深被吓得做了噩梦这一事陆久安自然无从得知,事实上,他现在也顾不得旁的事了,因为应平历经艰险,终于迎来了大丰收。
先是申志托人来报讯,说那九分地应该会有史无前例的产量,喜地陆久安当即前往守着收成。
那些稻粒颗粒饱满,金灿灿沉甸甸地压在谷穗上,散发着醉人又喜悦的清香。
“快!收割!”
9分地差不多600平米,十几个人一起劳作,干得热火朝天,割秧、脱粒、称重,2个时辰不到就完成了。
最后总的一算,按照申志法子种出来的那3分地产出了80多斤粮食,和他当日面试时的回答相差无几;按照陆久安给的那本农科全书上的法子种出来的粮食则有130多斤,而申志结合自己经验和书里面的法子种出来的那块地,竟然产出了160斤的粮食,换算下来差不多一亩地有4石,比之他自己的方法翻了一倍!
读数的户部官吏手指颤抖,呼吸急促,若是应平的百姓都有这个产量……
陆久安同样高兴,不过让他更激动的还在后头,申志用木板呈来一株尚未脱粒的稻禾,陆久安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连声音都放轻了些:“这是那株嘉禾,真的一禾九穗了?”
申志声音哽咽:“大人,不是一禾九穗,是一禾十三穗!”
当日偶然发现那株疑似九穗的稻秧以后,申志就激动地睡不着觉,他心血来潮,挨个小心把稻谷找了一遍,结果最后那株九穗没成,反而找到了这株十三穗的嘉禾。
十三穗啊!申志种了一辈子,别说没见过,就是听也没听过,种出了这株十三穗,申志觉得自己就算是死也无憾了。
官吏猛地失声叫出来,他急走几步凑进一看,顿时杨眉奋髯,实在是这株嘉禾生地太好了!
稻秧上不仅抽的穗多,穗上谷粒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粗略一数,一穗有一百五十粒稻谷,若不算空壳,这一株差不多就有接近两千粒……
”大人,此等茁壮之禾,硕大之禾,祥瑞之禾,是乃大周承吉天运之相,当上报朝廷啊!”
第086章
报肯定要报的, 只是大周从来没有出过十三穗嘉禾,这报上去,势必要掀起轩然大波, 到时候麻烦也会接踵而至。
陆久安可没有忘记, 原主是怎么被贬到江州应平县的。
“久安,你在犹豫什么?”韩致凑近了悄声问。
陆久安叹了口气:“我先上报江州府。”
上报江州府, 和直接上报朝廷可不一样。若是越过江州直接送入晋南, 那就完全把江州府排除在外了, 说不定还会得罪上司。但是上报江州府, 只要稍微懂点官场的,就明白陆久安此举相当于把功绩白白拱手相让了,也不知道最后会落入谁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