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为了说服沐蔺投资谢怀凉的工坊,他们白纸黑字签了协议,沐蔺出钱,发明出来的东西要首先给沐蔺玩,为了把这些东西推广出去,他还怂恿沐蔺在晋南开个展览阁,借沐蔺的手宣传名声。
结果随着沐蔺出游,他彻底把此事抛在了脑后。
“哎,这么好的工具,我居然白白放那儿。”陆久安捶胸顿足,“展览阁经营得如何?”
“你还说!后来也没见得给我什么有趣的东西。”沐蔺气急败坏地怒瞪他,“要不是我时不时让人往里面填充胡商那儿买的奇珍异宝,展览阁早就惨淡收场了,还不是小爷的大名在那撑着。”
“是是是。”陆久安自知理亏,不停地赔礼道歉,“不过今年也就发明了脱粒机和斗牛,这些器件都比较占地方,不好运往晋南,我手下有些研究团队,我派一两人过去组装,顺便捎上十坛葡萄酒,先摸摸底。”
“也行,到时候我跟展览阁的管事说一声,你的人拿着信物直接去找铺子里找他们便是。”沐蔺思索片刻,讨价还价:“到时候赠家姐一坛。”
“可以。”陆久安豪爽应答下来,“葡萄酒滋补养颜,正好适合女子喝。”
两人说话的功夫,各色各样的菜被陆陆续续端上来,谈话嬉笑的人都住了嘴,筷子在桌上乱飞,只有沐蔺带回来的少女愣在原地不知所错。
“这东西叫火锅,想吃什么直接往锅里夹,不抓紧时间吃,到时候可没你的份了。”
几位小朋友对这样一个穿着怪异的人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边吃边跟她搭话。
少女操着浓重的地方口音,陆久安在一旁听了半天,连蒙带猜才搞清楚她的身世经历。
少女名叫耿凌,自幼生活在山里面,几代人断绝与外界的一切往来,始终过着平静无波的生活。
他们是什么原因自我封闭已无从考查,外面的王朝已经更替无数遍,村子依旧遵循着一层不变的轨迹,在她十八岁之前,耿凌一直以为整个世界就只有村子那么大。
一切从当家作主的权利争夺开始,耿凌的双亲死在眼前,昔日的叔伯反目成仇,亲近的族人双手沾满献血,咬牙切齿地要将她赶尽杀绝。耿凌什么时候经历过这噩梦一样的场景,吓得六神无主,若不是有人念及旧情将她拼死送出,恐怕她的生命就此结束在那一天。
也是在这个时候,耿凌才知道,除了村子,外面居然还有如此广阔的天地。
陆久安咬着筷子瞠目结舌,也不知道是先安慰这个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的可怜少女,还是感怀这段比电视剧还惊心动魄的剧情,最后只能问道:“你的意思是回不去了?”
耿凌紧紧拽着衣袖,没有说话,沉默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哎。”陆久安叹了一口气。
果然哪有什么世外桃源,不论多小的群体,只要有利益就有纷争。
韩致早已经习惯了生死,兀自夹菜无动于衷,其他人则唏嘘不已,沐蔺出声打破冷凝的气氛:“耿凌是吧,若是你想留在外面,必须先学习我们的语言,要不然寸步难行。”
第116章
吃过火锅, 食客心满意足地跟陆久安道谢离开,小厮喜滋滋拎着抹布来收拾饭桌,陆久安拦住他们:“红汤锅底别倒了, 留着明天第二晚还能烫个东西。”
熬制火锅不容易, 他们吃的时候特别注意用的是公筷,因此还能回收利用。
“啊?”小厮顿时傻眼了, 脸上肉眼可见地露出失望的神色。
“大人的话你听不懂吗?”韩致肃声道。
小厮抖了抖身子, 陆久安看出蹊跷, 问:“去年锅底你们怎么处理的?”
小厮支支吾吾半天, 在韩致严厉的注视下,欲哭无泪地吐出话来:“管事用火锅汤底给我们烫素菜尝了个鲜。”
他们倒不嫌弃这是县令吃剩下的,火锅在外面听也没听过,吃也吃不着,能香喷喷吃上两口, 是他们的福气。
陆久安撑着额头:“把管事叫来。”
管事听了小厮的汇报, 一路胆颤惊心到了陆久安跟前, 未等陆久安询问, 管事便躬着身子告罪:“小的擅作主张将大人的吃食给这群奴才,请大人责罚。”
“我责怪你这个做什么?”陆久安让他站起来,“你去吩咐膳夫,让他再熬制几锅, 等温度降下来冷凝成固体, 就用刀分成小块,给县衙里一人发一块拿回去过年。”
管事一愣,忙不迭应下来。
沐蔺今晚一个人就喝了大半坛葡萄酒, 难得有几分醉醺醺的,他回到卧房, 关门的时候,看到柱子下立着一个人影,沐蔺皱着眉头:“耿凌,不要跟着我。”
耿凌回道:“我不会打扰你。”
她虽然皮肤粗糙,身上还带有几分野性,但是身姿匀称曼妙,长相也不俗。
沐蔺哼笑一声,吊儿郎当道:“我倒是不建议你来我房间与我共度一夜,可惜陆久安他容忍不了这些事,要是让他知道了,非得把我赶出去不可。所以,我们还是注意一下男女大防为好。”
耿凌偏着脑袋疑惑不解:“男女大防是什么?”
“你们寨子里不教这些吗?”沐蔺噎住,“总之你别跟着我,陆久安不是给你单独安排了房间吗?在詹尾珠屋子旁边,她性子应该和你差不多,你们两正好可以谈到一块儿。”
耿凌不说话了,沐蔺无奈道:“你是不是寻不到路,我带你去找她吧。”
火锅好吃是好吃,就是吃完身上一大股味儿,把耿凌送过去以后,顺便叫小厮送桶水到屋里洗个澡。
过了几日,春节便到了,署衙府上的小厮管事除了领到该有的月钱之外,果然人手得了一份火锅底料,那底料被切成方方正正的一小块儿,装在竹编盒子里,拿回家倒入水就能用,方便得很。
而陆久安则在晚餐过后,叮嘱众人换上新衣服:“今天带你们去看点好看的。”
陆起早在一个月前就看到他神神秘秘躲在吾乡居里写本子,还几次三番地同一个戏剧班子见面,心里便有了猜想:“大人,是去听戏么?”
陆久安泄气:“这么早就剧透,一点也没惊喜了。”
韩临深却一瞬间蹦起来:“府上何时搭了台子?”
他只记得很小的时候跟着父皇看了几回,那时候咿咿呀呀听不太懂,现在却格外感兴趣,而且不知道为何,只要是和陆夫子沾边的,准是特别有意思。
“没有请人来府上,咱们出去听。”陆久安催促他们,“我让人留了位置,你们快点的,戏剧可不会等咱们。”
几人换好衣服,这些都是华彩坊送来的,当是韩致二人送他们的新年礼物,陆久安带着他们在新肆坊里穿行,七拐八拐以后,走入了瓦舍之地。
这些瓦舍相当于现代的娱乐场所,供百姓平日里消遣,应平发展起来以后,这些地方最是热闹非凡。
瓦舍中搭建了许多棚子,棚内设有若干勾栏,皮影戏,杂技,戏剧,讲史什么都有,勾栏入口处挂着五颜六色的招子,上面写着每天出演的戏剧场次及时间。
陆久安驻足在最大的勾栏外面:“到了。”
陆起仰头看着招子内容:将行。后面跟着一连串的角色名字。
几人把目光投向唯一的将军,韩致镇静自若,当先抬脚走进去:“看我做什么。”
虽然叫的是勾栏,但是为了防止倒塌,搭建和戏楼差不多了,采用的是砖木结构。
剧场非常开阔,从门供进入后,就是腰棚,看台呈阶梯状,可以容纳五百余人,站在门前翘首以盼的人看到陆久安一行,眼睛一亮:“大人您终于来了,班主一直在问起您来。”
“久等了。”陆久安朝他点点头。
这人点头哈腰给他们行礼,随后领着他们来到一个不近不远的位置,这里正对戏台,还摆了两张桌子,桌子上搁着精致的茶点。
“前面还有座位,为什么不坐前面去。”韩临深不解。
领着他们进来的人还未走,笑眯眯给韩临深解惑:“小公子有所不知,这场戏是文戏武戏一起排的,小公子若是坐前排可吃不消呀。”
武生一打起来昏天黑地尘土飞杨,而且还容易发生意外。
“就坐这儿吧。”班主为他们预留的位置,肯定是最好的。
这名跑腿的拱手致歉:“老班主在戏房准备,没法亲自出来招待,若是有什么不妥的,你招招手就是,随时有人看着。老班主还说,这出戏是大人写的,戏班定会好好唱。”
“哪里。”陆久安摆摆手,“我就写了个大纲,唱戏的词儿是你们戏班自己填的,你去忙吧,我们应当也没什么事。”
“你不会写的韩二吧。”沐蔺小声问道。
韩致目光放在戏台上,一双耳朵却悄悄立起来。
“不是。”陆久安回答,“这戏有些不同。”
明亮的烛火下,韩致神色失落,不过很快他就调整过来,并暗暗猜想他写的什么内容,会是每一个夜晚他给陆久安讲的边塞生活吗?
沐蔺在晋南时就经常混迹这些场所,他本来瞧不上这些小地方的戏台子,觉得再好的戏能有晋南的戏班子唱得精彩吗?所以有些意兴阑珊地握着折扇。
耿凌则是对所有东西都感到好奇,不停地东张西望。
沐蔺用扇柄敲着手心,下巴点点了前头:“陆久安,那也是你出的注意?”
这个勾栏是最大的,戏台与别的也有所不同,是由三个不同的高台搭建而成,为了保持神秘感,看台被幕布给遮挡起来。
“啊。是啊,因为这出戏算是情景剧,提前布了一些景。”
“哦?”沐蔺听到一个陌生的词汇,身子坐直了一些。
等观众陆陆续续进场,把看台坐得满满当当,戏台一侧的乐床响起乐器弹奏的声音,韩临深兴奋嚷道:“开始了开始了。”
戏剧名字叫将行,众人理所当然的以为最先出场应当是大武生扮的将军,结果却见戏台左边的幕布扯下,烛火点燃,把台子上的场景照得一清二楚。
戏台后面挂着一幅巨画,画上寥寥几笔勾勒着几座破败的茅草房,画面向前延伸,与戏台的场景连接在一起,台上提前布置了石磨,农具,草鞋等,看到这些,观众很快就明白了,故事发生在一个村子里。
“情景剧,借由这些道具,确实可以让人身临其境。”沐蔺头头是道地点评。
台上走来几位乐官,却也不是作伶人打扮,而是和普通妇人无异,坐在院子里谈天说地,戏台上的烛火高照,把那小小的地方映得亮如白昼,因此乐官的眉目变化,一颦一笑,尽入观众眼帘。
这个场景穿插了一些有趣的对话,搭配的声乐也是欢乐轻快的,观众被逗地捧腹大笑,不时地拍手叫好。
很快声乐慢慢变化,对话也沉重很多,边关不时受敌人侵扰,百姓也过得水深火热。
烛火熄灭,再点燃时,已经变成一个老妇和文儒书生。
妇人家里只剩这一个独子,书生执意要投笔从戎,妇人自然是不肯,书生跪地高声唱:“寒光鬣狗吹云落,铁衣烽火响笛声,丈夫何需笔诛伐,提枪卫我大周魂!”
扮演文儒书生的生角喊出这一首七言律诗时,特地停止腰背气沉丹田,显得尤为铁骨铮铮。观众席上的汉子被激出血性,附和道:“好一个提枪卫我大周魂,大丈夫就当冲锋陷阵保家卫国。”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戏剧还在继续,妇人在独子的殷殷恳求下无奈同意,整日的以泪洗面,还要忍着哀痛为他准备厚实的衣裳。
送独子从军时,妇人哭得肝肠寸断,书生跪地磕头,感谢母亲的生养之恩。前一刻还是振奋人心的激烈琵琶,现在已经变成了依依惜别的婉转长笛。
“吾儿啊,不求你建功立业拜相封侯,只求你平平安安健全归来。”
第一个戏台的烛火熄灭,陆久安听到现场压抑不住的哽咽声。
杨苗苗最是感性,应当是想起了自家从军的小叔叔,抱着杨老汉的脖子哭得稀里哗啦的。
第二个戏台的幕布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撤下,烛火点燃,戏台背后挂的巨画变成了黄沙落日,烽火城墙,戏台上搭着帐篷,观众便知道,这是在边关了。
帐篷前,几个身穿甲€€胡须丛生的大汉展示着在边塞的艰苦生活,韩致看了一段觉得熟悉,这不是自己给陆久安描述的画面吗?
戏台上,大汉已经并排躺在地上,仰望天空那一轮明月,各自分享起了自己家乡的趣事。
羌笛声起,嘴里叼着野草的铁血男儿在回忆里泪流满面。
“原来战士们在边塞过得是这样的日子。咱们现在富足了,在家吃得好穿得暖,他们天天顶着寒风啃着冷馒头。”
“这是别家的儿,我看着也是心疼啊。”
“都说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他们餐风露宿的,也想家啊。”
突然,羌笛声嘎然而止,号角撕破夜幕强势插€€入,观众的心也跟着揪起来。
“敌人来犯,男儿们,捡起你们手中的刀枪,跟我一起击退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