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大片空地, 全做成操场?”
“正是。”陆久安不慌不忙答道,“德智体全面发展嘛。”
礼房操办接待宾客的事宜,宴请学政的晚宴设在醉风楼,既不铺张浪费,也不显得寒碜,一切准备就绪,他悄悄来到陆久安身边对他道:“大人,可以了。”
陆久安低声询问:“葡萄酒送过去了吗?”
“大人特意交代的,自然不敢忘。”
醉风楼的东家知道赴宴的都是高官权贵,不敢轻待,亲自到酒楼督办,能不能攀交是另一回事,至少面上功夫要做足。他本想以丁家的名义送些山珍海味,被主簿吴衡严词拒绝了。
“丁老爷,打了那么久的交道,你也是知道陆大人脾性的,他任后最看不得这贪墨腐败,你看他在应平一天,就没出现过借诉生财的事。”
“怎么能算贪墨呢?”丁贺楼呐呐,“这是醉风楼自愿的。”
“丁老爷,多谢你的心意,只是这政风的口子一开,就不好收拢了,到时候陆大人整治起来少不得伤筋动骨,你也不想应平难得的清净被打破了吧。”
向道镇的行礼已经让随从尽数放到官舍,他回去换了一身便服,才在陆久安的带领下赴宴。
远远的他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高居首座,不怒自威,正是韩致。
只是他身旁的那个雪鬓霜鬟的老者是谁,怎么和镇远将军平起平坐,言笑晏晏。
走得近了,那老者的容颜愈加清晰,见到打头的向道镇,对他颔首微笑。
向道镇揉了揉双眼,差点失态:“颜,颜太傅。”
“向学政,别来无恙啊。”
......
颜谷位列三公,虽是虚衔,但到底是当朝天子的老师,身份地位自然不一般。尽管后来以年老体弱为由告老还乡,怎么,怎么就到了应平,难道颜谷祖籍本来就在应平不成?
向道镇情绪很快调整过来,给颜谷和韩致抱拳行礼。
“是不是很好奇在这儿碰到我。”颜谷仿佛一个老顽童,指着角落到:“你瞧瞧那是谁?”
这儿本来是一个隐秘的包厢,那角落竖着一道不太起眼的暗门,原本是供客人整理衣裳,暗门打开,秦勤推着秦昭走出来。
四目相对,向道镇彻底怔住了:“秦太医……”
这场宾宴,本是县令对学政的正常接待,如今几人汇聚一堂,演变成了昔日同僚把酒言欢,醇厚的葡萄酒散发着醉人的香气,向道镇醉眼朦胧,自兼任学政后一直绷着一根弦,从来没有这么放松和畅快过。陆久安和韩致坐在角落,反倒成了陪衬。
“我不善应付人情世故交际,你请他们来,正好帮了我一个大忙。”陆久安装模作样的端起瓷杯和他轻轻一碰,瓷器相撞间,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老师在侧,韩致不敢太放肆,悄声耳语道:“你那是不善应付吗?你明明是懒得应付。”
陆久安眼波流转,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直到夜幕笼垂,街上的摊贩陆陆续续收拾了货物,这场宾主尽欢的宴席才进入尾声。
向道镇面颊坨红,打了一个嗝,嘴里飘出来的尽是酒气:“我膝盖一到下雨天本就疼痛难忍,你知道广木这块儿地四季潮湿,搞得我大半夜睡不着觉,要是早知道老秦你在应平,我早就来了。”
向道镇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内容却条理清晰,也不知道他醉是没醉。
颜谷困倦地摆了摆手:“夜深了,明日再聚。”
向道镇撑着桌子站起来,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若不是韩致眼疾手快扶他一把,学政大人现在肯定已经人仰马翻。
向道镇被铁钳一般的手捏得生疼,打着哆嗦退开来,脚软成一滩烂泥,就是这样了,他被随从架着走出去之前,还在不断嘟哝:“陆大人,我跟你讲,你应平这块地是个风水宝地,人才荟萃,好事频出……”
陆久安好声好气将人哄走,转过身无奈看着韩致:“喝酒误事,明日向学政想起来,肯定会懊恼。”
那葡萄酒其实度数不高,奈何向道镇把醉风楼的招牌桂花酒混着喝,不成这样才怪。
“兴致一起,难免贪杯。”韩致掐着他的后脖子摸了摸,“我们也走吧,春宵苦短。”
最后几个字含着滚烫的酒气喷薄而出,陆久安霎时间面色潮红,色厉内荏道:“今天不行,明天还要接待学政。”
“今天醉成这个样子,他明日也得起得来才行。”男人把住他的腰,在朦胧的夜色下裹着他的耳垂,“我今日只做€€一次,久安,你大发慈悲,渡一渡我罢。”
陆久安呵呵一笑:“佛法不度无缘之人,大雨不润无根之草。”
“谁无根。”韩致狠狠叼住他的嘴唇狠狠撕咬,大手牵着他向下摸去,陆久安被庞然大物烫得一缩,反手给了他一巴掌:“疯狗,不准咬人。”
韩致口口声声说的一次当然作不得数,陆久安直到最后被折腾得精疲力尽,含着泪花咬牙切齿:“狗男人。”
韩致和他泡在浴桶里洗了个鸳鸯浴,结果情难自控,顶着陆久安杀人的目光又荒唐了一次,陆久安实在说不出话来,韩致怀抱着他温柔问道:“还无根吗?”
陆久安声音沙哑,有气无力道:“当初你横遭祸事无法孕育子嗣,怎么不把这孽根一同革去。”
省得今日作恶多端。
韩致捧着他吻了吻,好脾气道:“那你岂不是要少诸多乐趣。”
果然如韩致所言,向道镇第二日没能如愿醒来,直到日上三竿,他才朦朦胧胧睁开双眼,一时间头痛欲裂,酒后失态的画面也纷至沓来,想起一切后,只恨不得挖个地洞跳进去一了百了,好过在众人面前出乖露丑。
随从端着醒酒汤来到跟前:“大人,这是陆县令为您特意备的酸枣葛花根,说您今日醒来身体可能不太舒服,让你卧床休息一天。”
向道镇端着碗一饮而尽,突然问道:“陆大人还说什么没?”
“没有说什么了呀。”随从摸着脑袋想了片刻,最后摇了摇头,“他只吩咐我好生照顾你,至于别的什么人来寻你,他一律以大人您身体抱恙推了过去。”
“那就好。”向道镇把碗递给他,“陆县令长袖善舞,偏生拿捏得恰到好处,让人无法生厌。”
一句话不提他宿醉之事,给足了他这个学政的面子。又考虑得面面俱到,免去了他的后顾之忧。
陆久安今日干脆也没有出门,一个人来到吾乡居,小心锁上书房的大门,进入了办公室。
现在他手里捏了大把的能量,可以随意支配,使用起来一点也不心疼,只要瞅着电脑里觉得有用的资料,先打印出来装订成册,堆在书桌上慢慢看。
陆久安躺在沙发上,接连看了几本,因为历史宝藏这个节目性质的原因,很大一部分书都是古籍,有些书的内容其实大周也有,另外一些则已经失传,他把这些书单独拎出来,打算找个时间慢慢手抄。
要不要修个图书馆,把这些书放进去,供天下学子观看呢?
很多珍贵的书籍被收录在王公贵族的府里,以藏书颇丰引以为豪,还以此吸引幕僚和坐宾,于是在这个时代,学子们可供观看的书少之又少,翻来覆去无非就是四书五经等应付科举的书籍。
这个念头只在脑袋里出现了一瞬,陆久安便觉得可以一试。
到了第三日,陆久安趁着向道镇已经完全恢复精神,带着他巡游应平山水。
从生活广场经过的时候,向道镇指着石碑上刻的流民收纳所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陆久安流露出怀念的神色:“当初城里来了很多难民,没有多余的帐篷......”
他用只言片语简单描述了一下当初的艰难情形,向道镇叹道:“无论天灾还是人祸,受苦的都是百姓,幸好应平乡绅宅心仁厚。”
他环顾一圈,看了看四面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街肆,实在想象不出,这里曾经挤满了衣衫褴褛的人。
此时正值初春,万物复苏,枝头的嫩芽刚刚冒出来,一片翠绿之色。雪水消融,山涧溪流回涨,动物过了冬眠,也都纷纷从巢穴里出来。
浮鸟拖着绚烂的羽毛从天际掠过,梅花鹿嘶鸣一声,眨眼间消失在丛林中。
幕天大地仿佛一瞬间活了过来。
这是自然的馈赠,这是动物的天堂。
清澈的山泉水顺着岩石缓缓流淌,向道镇用手鞠起一捧,登时被冻得打了一个冷颤,他喝了一口:“甜的。”
这些风景自然不是近郊光秃秃的麦地可以比拟的,向道镇看得眼花缭乱,不停发出惊叹,半道兴之所起,诗兴大发,拉着颜谷当场吟诗作赋。
陆久安眼前一亮,当即取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刷刷刷写下来,向道镇茫然看过来,陆久安一本正经道:“学政和太傅大人出口成章,作的诗端庄工丽,只我们几人听了难免可惜,必须记录下来供来往游人瞻仰。下官回去立马找人在此立一块石头,将两位大人的诗凿刻其上。”
到时候为了看学政和太傅的诗赋,游客岂不是络绎不绝。
第124章
走到半途, 向道镇停下来,大口喘气道:“先歇会儿,这上了年纪, 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随行的蒋方非常机灵, 一听这话,不肖陆久安吩咐, 就自动寻了个平整的岩石, 用衣摆稍微擦拭干净, 成了一个天然的座椅。
休整的时候, 向道镇问起应平一些比较感兴趣的事物,陆久安事无巨细地一一作答,这其中也包括前两日喝的葡萄酒。
向道镇厚着脸皮道:“不知陆县令能否割爱,赠本官一坛。”
陆久安有些为难,他自然知道葡萄酒刚刚出现, 肯定会引来一部分嗜酒之人的喜爱, 若是今日送一坛给向道镇, 谁知道明日会不会再来一个上官, 不患寡而患不均,要是厚此薄彼,那才叫开罪人。
向道镇看他神色便知道自己提了一个强人所难的要求,果然就听陆久安道:“实不相瞒学政大人, 去年葡萄刚刚种植, 产出的果实拢共只够酿几坛酒,前些日还叫人带去了晋南,已经所剩无几, 实在拿不出手了。明年,向学政, 下官一定先让人为你府里奉上几坛。”
向道镇眯着眼睛回忆:“葡萄?来的路上,我看到的有些地方立有葡萄采摘园的牌子。那些地方可是专门种葡萄的?”
“正是。”陆久安便顺其自然给他解释了一番葡萄推广种植的事。
秦昭是知道这件事的,当初葡萄收成,陆久安命人装了满满一篮子给医馆送来,他在晋南当职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见,可见稀罕珍贵程度。
陆县令却半点不吝啬,挑选的葡萄串每一个都饱满多汁,送给他们一家子吃了个够。因此他帮衬着说了一些体面话。
“哦,这个好。”向道镇也不计较,明年就明年,他还等得起。
在听说陆久安准备建码头苦于找不到熟悉的人手时,向道镇一脸平静道:“我与江州通判相熟,他负责漕运之事,手下肯定有不少这方面的人才,到时候我让他给你推荐几个,保证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无需你操心。”
陆久安没想到还有这意外之喜,当日烦恼忧心的,居然这么顺利就解决了,广结善缘好办事,这话果然没有错,陆久安赶紧真心实意地拱手答谢。
休整片刻,他们便继续前行,应平山清水秀,只是这一行的绝对大多数人倒底上了年纪,走到路途后半程,除了陆久安和韩致,所有人脸上都不约而同呈现出疲态。
陆久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知道这躺观光差不多该告一段落了。
陆久安道:“向大人,前方景色平平无奇,再走下去怕让你失望了。”
向道镇哪里不知道他此举的意思,叹了一口气:“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秦勤锤着酸软的腿安慰他:“你人在省城,赶马车到应平左右不过几天的时间,倒时候得了空再来便是。我跟你说啊,应平一年四季风光不同,下一次你就秋季再来。那时满山的枫叶都红了,像燃烧的火焰一样。”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含着无限感慨,若是他的双眼不恢复,哪能再看到这如画一般的世界。
向道镇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繁花似锦的风光,众人打道回府。
接下来的日子,陆久安尽地主之谊,将向道镇衣食住行一一打点到位。
他没法送葡萄酒,可是手里的新奇玩意只多不少,随便拎一件出来也能令人啧啧称奇,他从封敬手里取了一双色泽绚丽的琉璃珠子,足有核桃大小,浑不在意的作为离别赠礼送给向道镇:“小小心意,向学政平日里可以拿在手里盘玩。”
这样的琉璃比玉器更加珍贵,陆久安在现代看得多了漫不经心,却抵不住别人很少见。
琉璃珠子对向道镇来讲,那是天上少有地上难寻,非晋南王侯将相家里不会出现,如今见陆久安财大气粗,将明珠当做普通卵石一般随手相赠,有些惊疑不定地上下打量他。
若不是提前到应平暗里察访,再加上这几日与陆久安相处,知晓了他为官清廉,定然会怀疑他平日里是不是个收刮民脂民膏的贪官了。
向道镇连连摆手:“陆县令,你快收起来,要是今日我把这价值连城的宝物揽入手中,他日传入都察院耳朵里,追查起来,你我百口莫辩。”
陆久安哼笑道:“这可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是应平工坊里生产出来的,这珠子堆了一箩筐,要真正算起来,顶多在那一批货物里成色稍好一些。”
向道镇当然不信,秦镜汉€€,琉璃为宝,哪可能那么容易产出来,他百般推拒,陆久安只好退而求其次,把人体工学靠垫代替琉璃珠子送给他。
“向学政,这是专门给我们经常伏案工作的人设计的,可以改善腰酸背痛,也不贵重,这个你尽可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