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久安对着一屋子满脸疑惑的夫子,笑眯眯为他们作解释:“其实就是对着实物绘画,咱们学院不是每周都要开设绘画课程吗,现在春临大地,万象更新,景色这么好,正好供学生们练笔,培养他们的情操。”
陆久安也有过学生时期,自然知道,在所有课程里面,音乐绘画体育这样艺体课最受欢迎。
负责丹青的两名夫子没料到此去春游踏青,还能用上他们,眼底闪过浓浓的不可思议。
而且在这之前,他们也从没有听过这样新颖的形式作画,听罢当即表态道:“这个法子好,师法自然。我们平日都是包揽山大川以后,坐在屋子里凭着记忆绘画,再不济就是临渊摹笔。像这样对着自然山水作画,还是头一遭。”
而且一整个学院的学子同时在外作画,这么大规模的组织,想想就便让人心潮澎湃。
丹青夫子说完,不由自主看向提出这个想法的陆县令,期盼之情溢于言表。
范成秋若有所思:“可是户外写生,幕天席地的,画纸也不好摆放啊。”
“这个简单,我早就为此准备好了。”陆久安能想到户外写生,当然也料到这一点了。
平时文人骚客游山玩水,兴致所起,也最多是吟诗,作画却不见到几个。古代户外写生少,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绘画工具不宜外出携带。
陆久安拍拍手,就有工匠从外面搬来一个奇巧之物。
“这是何物?”两名丹青夫子对视一眼,都很兴奋。
陆久安道:“画架。”
“这么个小东西,就能解决作画不方便的问题了?”范成秋围着转了一圈,没看出什么名堂。
“当然了。”陆久安指着工匠手里的物什道,“不过这个形态是折叠起来的,可以在不用的时候方便堆放,它的用途还很多,刘木匠,你为夫子们展示一下。”
刘木匠是谢怀凉工坊出来的,对手上的东西再熟悉不过了,三下五除二,就让它变了个样。
丹青夫子看着立在地上的画架,双眼放光。
陆久安当初凭着记忆给谢怀凉描述过画架的大致,又解释了用途,谢怀凉设计的时候,在原来的基础上,还添加了其他的功能,所以与现代的画架有很大的出入。
与其说是画架,还不如不说是简易版书箱更加合适。
“画架这后面两根带子,可以供使用者背在背上。”刘木匠一边展示一边解说,“画架旁边有个袋子,可以装笔墨纸砚,作画的时候,只需要把这个木板平放即可。”
丹青夫子更加好奇了:“大人,我能尝试一下嘛?”
“当然可以。”
丹青夫子先是背在背上,发现展开后的画架虽然很大,但是选料很轻巧,年岁小的学子背着这个物件也不成问题。
然后他又把木板平放,抽出一张画纸铺在上面,用木板边沿的夹子固定住,提笔蘸墨,几下就勾勒出一张简单的仕女图。
“太妙了。”丹青夫子一瞬间就想到了很多教学计划,“大人,可以给我一份吗?”
陆久安大手一挥:“这就是专门为你们户外写生制作的,到时候作为学校的公物,夫子和学生每个人都有,数量管够。”
......
春游踏青的当天,晴空万里,气候宜人,一大早,高低不一的学子集合在县衙外,情绪高涨。队伍旁边停了一辆马车,因为要野炊,马车后面拉了不少锅碗瓢盆。
出游的队伍里面还有医学院的学生夫子,他们不仅观光采风,还肩负随行大夫的责任。这群医学生非但没觉得不满,甚至因为终于有机会行医问药而兴奋异常。
学子们秩序井然排成两列长龙从学院出发,县学的生员凑热闹缀在队伍后头,要跟着一块儿踏青野炊。陆久安换了一身普通低调的青衣长衫,背着画架,混迹在一群生员里面,俨然一个年轻俊才。
“陆大人......”生员们受宠若惊。
“诶,今天我可不是什么县令。”陆久安打断他们,刷地展开折扇,笑得儒雅,“今日我和你们是同窗,称兄道弟即可。”
“这......”生员们犹疑不决,“陆贤弟”这三个字迟迟叫不出口。然而陆久安一口一个“兄台”,唤得极其自然,直把这群生员弄得脸红脖子粗。
衙役同样不作官差打扮,不过他们身材高大,气势凛然,就算穿着普通的短褐麻衣,在出游的学子里面也显得格格不入。
出游的队伍长龙一般浩浩荡荡,队伍前面的领队举着旗帜,音律老师则带头唱歌,所有学子跟着整齐划一地哼唱,曲子轻快悠扬,直上云霄。
沿途的百姓看着这一群无忧无虑的孩子,纷纷友善的让出道路,倒没有认出生员里的陆久安来。
就这样,踏青队伍畅通无阻地出了县城。
他们刚一走,就有一队装裱华丽的驷马高车来到应平。
第129章
来的马车有三辆。
拉车的四匹骏马水光滑亮, 膘肥体壮。那马车也是富贵阔气,车身由上好的小叶紫檀制作而成,厢身足有一米多宽。虽不至于镶金嵌玉, 但却都雕刻着繁复的花纹。
车厢四角缀着精致的铃铛和流苏, 行走之间,发出清脆的声响, 空气中还有暗香浮动。
如此这般富丽堂皇的马车, 应平的三大富绅坐不了, 江州的贵族里也不见得有, 必定是高门世阀历经岁月沉淀,用上百年数代人的经营堆砌而成。
来往百姓看着这一辆马车,眼珠子都瞪圆了,不远不近围在旁边,纷纷猜测里面坐着的是谁?
丝绸做的帷幔盈盈晃动, 车帘之上金丝绣的芙蓉仿佛都跟着活了过来。
为首的马车里, 来人掀开帘子, 露出一张贵气天成的脸, 正是省城吕氏的嫡孙吕肖。
吕肖外表谦逊有礼,然而相熟的同伴都知道他争强好胜心高气傲。自从吕肖同友人寻欢作乐被学政训斥一番后,心里一直暗暗不服气,存了一颗较量的心, 并罕见地把郊游踏青的地点设在一个寂寂无名之地。
后来向学政去了应平考学, 刘资安慰他:“向学政老觉得那小地方好,等他亲自去了以后,定然会后悔当初说的那番话。”
吕肖嘴上不说, 心里面却深以为然。
谁知道向学政回来以后,不仅没有改变当初的想法, 还隔三差五地在县城学子面前对应平赞誉有加,看样子真是对那群乡巴佬满意得不得了。
吕肖暗中恼火,问素来宠爱他的老爷子要来家中最华贵的马车,叫上十几个同窗好友,天还未亮,便一起往应平赶去。
一群人车马劳顿,本就精疲力尽,待进入江州以后,见沿途房屋破败不堪,行人面黄肌瘦,有同窗不禁嫌弃道:“果然是穷山恶水,要我说吕肖兄,今年踏青出游你却是选错了地方。”
马车颠簸不堪,吕肖撩起车帘静静看着外面,好似那里有什么吸引他的地方。
那名同窗见他不说话,便又道:“江州府都这样子,应平一个小县城,还能好到哪里去。要么就是学政大人夸大其词,要么就是他良苦用心想出这个法子激励咱们的。”
吕肖终于回过头来,用不咸不淡的口吻道:“向学政回来时,带了几分要闻,说是应平观星新闻社出版的,不知道你们看过没。”
同窗顿时闭嘴了。
当然是看过的,学政大人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要闻扔在众人面前让他们观看。
吕肖明知故问,不过是在告诉他,应平就算再怎么不堪,也不是现在看到的这般。
后面的路程众人为了养精蓄锐,走一段歇一段,整整用了大半个月才到达应平。
刘资早在马车行驶到水泥路时就忍不住探出了脑袋,待隔得近了,看到那鳞次栉比的县城和街肆时松了一口气:“和我们省城差远了嘛。”
省城遍地都是红墙高院,亭台楼阁,处处风帘翠屏,户盈罗绮。车水马龙间,都是穿着绫罗绸缎的富户。
周围的交谈声€€€€€€€€传入这群远道而来的学子耳里,更是让他们信心大增。
吕肖嘴角扬起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差是差了点,好多事物倒是稀奇古怪。”
宝马香车在百姓的注目下缓缓驶到县城门口,一个长相讨喜的少年人立马摆出笑脸迎了上来,手中也同时递出一叠细薄光润的笺纸,笺纸已经着墨,最上面那张看着像山水画。
“几位贵客想必是初次来应平吧,我是这里的导游,无论是对县城的客栈酒楼,还是郊外的山水风光,都了如指掌。各位初来乍到,不知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
吕肖高坐马车内,问道:“干什么的?”
刘资顺手把笺纸递给他:“应当是守在城外给游客卖点消息赚点小钱的。”
两人的对话并没有刻意收敛,马车外的少年听得一清二楚,笑容依旧热情如火,半点没受影响。
“诶,客人你可说错了,我知道你们指的是那些不务正业的三教九流,我们和那群人不一样,他们会发这种精美的旅游宣传手册吗?”
吕肖扬了扬手里的笺纸:“你说的旅游宣传手册是此物?”
“正是。”少年趁热打铁说道,“我们来自应平官府正规组办的寻舟旅行社,铺子就在县衙旁边。”
吕肖看了看后面已经堵成一列的长队,示意马车靠到一边。
少年趁着吕肖翻阅手册的当口,又机灵地给后面两辆马车各自递了一本,然后滔滔不绝地介绍起自己的工作:“很多客人远道而来,对应平的景点不太了解,我们导游的工作呢,就是根据客人的需求设计旅游路线,并为你们介绍各个人文景观。当然了,若是你们想要更方便,食宿我们都能为你们全程安排好,绝对物超所值,保证让你们整个旅途省心省力,只需要游玩即可。”
吕肖很快看完宣传手册,抬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笑容更明亮了:“我是寻舟旅游社八号导游。”他指着胸前那个写着“八”字的工牌道,“我叫张贰河,客人先找个地方落脚吧,最近游客太多了,要是晚一些,就怕客栈没有多余的房间了。”
吕肖一行是不差钱的主,张贰河问他们想要什么样的酒店客栈,得到的答案是,按最好的安排。
“是这样的。”张贰河十分耐心,“咱们应平最近兴起的客栈不少,他们各有千秋,只不过主打的主题不一样。”
张资好奇问道::“客栈舒适就行,还有什么主题?”
“那当然了,这是咱们陆县令给做的城市规划,要打造一个具有文化特色的应平,那客栈自然与别的地方也要不一样,。”张贰河讲到此,有些沾沾自喜,“比如有的客栈主题的是沿江客栈,住那里推开窗,就能看到不远处波澜壮阔的江景;有的是竞技客栈,里面有五花八门的有趣物件,还有的专门就是为你们这群客人打造的客栈。”
张贰河故意停住,吕肖饶有兴致地把玩着腰间的墨玉:“是什么样的客栈?”
张贰河见这十几个绫罗绸缎的公子哥都看向自己,知道吊足了胃口,方才慢悠悠道:“给诸位博学之士打造的书香客栈。”
“我们也没自报家门。”刘资双眼放光,”你如何就肯定我们是读书人的?”
“这还用说嘛,书有诗书气质华,诸位风度翩翩,器宇轩昂,一看就是学富五车的大才子。”张贰河能被选为导游,那吹捧的话自然是张口就来。
一行人被他说得通体舒畅,当即拍板去书香客栈:“我倒要去瞧瞧,主题为书香的客栈是什么样的。”
“放心,一定会让诸位满意的,现在那客栈已经住了不少客人,都是冲着书香主题去的读书人,各位还能在里面结识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有识之士。”
张贰河能说会道,等到达客栈的时候,这群人已经被话里的信息勾得蠢蠢欲动,张贰河也知道了他们是一群来自省城的富家公子。
他自担任导游这么多天,还真没接待过省城来的贵客,一时之间心念直转,无论如何,要把这群读书的秀才给招待好了。
吕肖等人的到来引得客栈里的不少人侧目,吕肖他们本就是众星捧月习惯了,被这么多人看着不以为杵,神态自若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客栈内部确实按照文人喜好来装扮的,目之所及到处都是书香墨宝,客栈一楼摆放了两桌棋盘,此时正有一对儒生在对弈。
楼梯两侧挂着两排灯笼,一侧是字谜,一侧是对联,猜出谜底或者对出下联的,可以凭灯笼里面的奖励得到一些有趣的纪念品。
“客人若是觉得满意,可以在此打卡哦。”张贰河提醒道。
“何为打卡?”
“即留下你的一份墨宝,盖上印章,表明你曾经到过这儿。”张贰河指着客栈右侧的那一面内壁,“那儿是打卡墙,你的墨宝到时候会放在打卡墙供来往游客瞻仰。你瞧,最前面那一张,就是学政大人题的诗。”
刘资下意识看向吕肖,见他表情没什么变化,方才道:“学政大人居然也到过这儿。”
他走过去看了看,确实是向学政的印签没错,吕肖指着向道镇后面那一张问:“这是谁人所作?”
“是县学的颜夫子。”
吕肖若有所思:“看着竟比学政大人的墨宝还.....”
未尽的话含在舌尖渐渐低下去,张贰河听得不甚清晰。
“那这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