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呀。”刘资看到,这一刻,张贰河的双眼如燃烧的骄阳一般,“这是咱们陆大人所作!”
刘资笑呵呵道:“这要是才学不够的,还真不敢在此留下自己的拙迹。”
接下来,张贰河按照旅行社的规矩和他们签署了协议,又提前收了钱,吕肖道:“你先回去吧,今日我们有别的事,到时候旅游之前,我们直接到旅行社找你即可。”
吕肖所指之事,自然是去县学会一会那学政大人口中所谓的应平灵秀。
然而他们注定无功而返。
“哎哟,这可真不赶巧。别说县学了,就是整个鸿图学院都是空荡荡的。”被找上门的张贰河一拍脑袋,“早知道你们是去县学,我就该拦住你们了,结果让你们扑了个空。”
“他们去哪儿了?”
“这不是春暖花开嘛,教谕带着满城的学子出去春游踏青了。你们若是早一点,说不定还能碰到他们的队伍呢。”
张贰河察言观色,见他们神情不佳,忙道:“我知道,你们肯定也是来旁听颜夫子和陆县令讲学的读书人。不过这事也不用操之过急,他们要出去两日,明晚才得回县城。不若趁着这两日,先好好在应平游览一番。”
他把应平舆图翻找出来指给他们看:“你们要是就近玩耍的话,这条线路的风光很不错,旁边还有一条湖。听说学院此次春游踏青,正好会经过这儿。”
舆图里山川河泽一目了然,吕肖凑近了细看,仿佛从那粗细分明的线条中,看到了蜿蜒曲折的田野小径,还有那阡陌之上正井然有序列队前行的应平学子。
如链似带、层层叠叠的油菜花顺着山势而下,与远处朦胧的村落交相辉映,阳光被高山劈成了两半,一半沉睡在薄薄的山雾里,一半已经炸起了金黄色的浮粉。
一边走,鸿途学院的夫子一边在教学生们哪些野菜可以吃,而医学生们则是在辨别哪些野草可以入药。
倒是没有学子们伸手折菜花,一来这群学生很大部分都是出自乡野,菜花对他们来讲再平常不过,二来是出发之前,夫子们再三强调过不可践踏毁坏庄稼,因此一路行至既定的湖畔时,都规规矩矩没有出现半点逾礼的行为。
温和的太阳升至头顶。
“好了,我们就在此安营扎寨吧。”
锅碗瓢盆从车上卸下来,要开始进行万众期待的野炊了。
以班级为单位,每个班级两口锅,好坏优劣各凭本事吃饭。
所有人手里都被分配了相应的工作,他们各司其职,拾枯枝干柴的,洗野菜的,砌灶的,明明在自个儿家中时,这群孩子做惯了家务活,但是当所有同龄的伙伴聚集在一起,共同做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时,他们又显得格外的兴致高涨。
学子干得热火朝天。
陆久安也不例外。
“今天我来给你们露一手。”陆久安把袖子撩起来,露出一截结实的手臂。
“陆……陆贤弟,这如何使得,君子远庖厨。”一众生员大惊失色。
陆久安扬起手里的菜刀,干净利落地把排骨切成段。
“君子远庖厨,知道这是谁说的吗?”
“孟子所言,出自《梁惠王章句》上。”
陆久安看了说话的那人一眼,他记得对方是特地从江州府来应平求学的,名叫齐世。
“既然知道出处,那就该知道这话最初的意思。”
齐世不说话了,高楚见状,非常自觉地用火石点燃柴火,又往简陋的灶台里添上一些枯枝,大锅下面立刻燃起了熊熊大火。
“没有什么远不远的说法,这都是生活,你们曲解这句话的意思,不过是心安理得地将油腻的粗活推给别人罢了。”陆久安把排骨丢入沸水里,焯一遍去掉血腥味,熟练的手势引得一旁的几个夫子都纷纷侧目,“你们兴许不知道吧,第一年你们到应平吃的月饼,还是我和韩将军亲手包的呢?”
高楚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来的二十几个人当中,大部分都是在陆久安任职那一年逃难到应平的,对那段艰苦的岁月记忆尤深,自然也记得月圆之下,差役敲开院门递过来的那个硬邦邦味道也不怎么好,却能让人潸然泪下的月饼。
陆久安见好些人红了眼眶,故意道:“我知道做得不好,但也没那么难吃吧,不过我保证,今天做出来的东西绝对让你们食指大动。”
他准备做糖醋排骨,主要这道菜做法简单,关键他自己也爱吃。
色泽红亮油润的糖醋排骨刚一起锅,他便听到周围生员不小心发出的吞咽口水的声音。
陆久安好笑道:“尝尝吧。”
高楚率先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嘴里,也顾不得烫,咬了两口,当即发出惊叹:“陆大人,你手艺着实太好了吧,比醉风楼的大厨做得还要好吃。”
他嘴里还鼓鼓囊囊没有吞咽下去,手里已经不停去夹下一块儿:“兄长,快吃,晚一步就没有了。”
其余人见状,也顾不得文人的矜持了,争先恐后地抢夺起来。
可惜的是糖醋排骨就这么点,僧多粥少,每个人最多吃到两三块,刚尝着味就没有了。
陆久安见陆起可怜巴巴投过来的哀怨目光,猜想他手速定然慢别人一步,贴着他的耳朵悄声安慰他:“回去以后公子我给你开小灶。”
这顿饭所有人都只吃了个五分饱,毕竟能携带的食材分量有限,好在野炊本身就涂个氛围,也就无所谓多少了。
吃过午饭,教谕组织学生收拾草地的时候,陆久安注意到湖畔另外一侧来了十几个衣着华贵的青年,那群人从马车上下来,进了攒尖顶凉亭。
其余生员也看到了,猜测道:“看穿着打扮,应当是江州府来游山玩水。”
齐世摇了摇头:“不是江州府的,我不认识他们。”
第130章
河畔旁的空地正好适合写生, 东南西北方向的风景各不相同,亭台楼阁在树木掩映之间若影若现,杨柳垂髫, 每一处截取下来都能自成一张画。
学子们迫不及待把画架摆出来, 各自选了喜爱的角度开始作画。
陆久安也有一套自己的画架,不过他的画架和别人的大不相同。
高宿捏着毛笔, 好奇问道:“陆贤弟, 为何你的画架木板是竖着的。”
别人的画架似一张移动简易版书桌, 画纸平铺在上面正好作画, 他的画架却是立着的,画纸正对着面前。
丹青夫子看了一眼:“这样竖着放,墨汁不会顺着画纸流下去吗?”
“哈哈。”陆久安摇了摇头:“因为我的作画工具和你们不一样。”说完从画架旁边的袋子里掏出几根粗细不一的黑乎乎的棍状物。
“这是什么?看着像火炭条。”
“确实是炭笔。”陆久安道,“不过是经过打磨加工的。”
高楚好奇地拿起一支炭笔来:“这个如何可以作画,硬邦邦的, 画出来的能看吗?”
陆久安笑了笑, 没有回答说, 心无旁骛地开始动起笔来。
他画得认真, 都没注意到刚才看到的那群穿着富贵的年轻人何时来到了他们旁边。
直到陆起问道:“你们有什么事吗?”
吕肖一行却没有立刻反应过来,陆起顺着他们的眼神看过去,只见这群人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孟亦台身上,一个个神色痴迷。
陆起勃然大怒:“你们这个样子, 未免太不懂得尊重女性了吧。”
陆起发怒时说的声音很大, 只见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搁下手中的毛笔,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们,吕肖等人这才回过神来。
孟亦台眉毛不悦地皱起来。
“穿得人模狗样的, 原来也是一群登徒子。”詹尾珠脾气火爆,也没仔细问发生了何时, 劈头盖脸一通骂,恶狠狠的双眼怒视着他们,咬牙切齿地模样好似要挖了他们眼珠子似的。
陆久安是知道他们两关系的,因此也能理解詹尾珠为何这个态度。
孟亦台心里也很不高兴,不过她到底习惯了这样的眼神,只用手虚虚挡了挡詹尾珠。
来人队伍当中有个身材瘦削的男人脸色一变,当即想出声反驳,吕肖一个眼神看过去,此人不甘心地退了回去。
吕肖躬身行礼,态度谦和有礼:“唐突了佳人,我们只是突然一下见到姑娘沉鱼落雁的容颜,一时被迷住了,绝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还望恕罪。”
“哼。巧舌如簧。”詹尾珠气呼呼地扭过头,显然还很生气。
“我相信任何人在看到美好的事物时,都会情不自禁被吸引的。不过刚才我们的行为确实很无礼,我向姑娘道歉,对不住。”
吕肖神态自若,目光清明地看着他们,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再加上他道歉的态度十分诚恳,孟亦台主动走上前去,声音平静道:“你们是外县来的游客吧,不知前来所为何事。”
“是这样的。”吕肖知道刚才他们的行为惹了众怒,他是来和应平学子比试文采的,犯不着在外面树敌,因此真心实意道,“我们远远看到你们提笔在作画,心生好奇过来观赏。不过眼下却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你们这个东西还有多的没有,我们看了一会儿,觉得着实有趣,也想尝试一下在户外作画的感觉。我们不白拿,愿意用银子买。”
陆久安自始自终都没有参与这场对话,他头也没抬,依旧专注地画着手中的画。
范成秋和孟亦台对视了一眼,照理讲画架是陆久安提供的,理应也该他来做主,不过看样子陆县令是铁了心要装作一般儒生了。
詹尾珠抢先道:“有是有,偏偏不给你们。”
“好了,詹尾珠。”江预木着脸从不远处走来,“人家已经道过歉了,就不要得理不饶人。”
范成秋看了一眼老神在在坐在一群秀才中央的陆久安,最终说道:“我们当时怕路上损坏,准备了多的,反正我们也用不了那么多。你们拿去用便是,每一个画架都配备了笔墨纸砚。”
就这样,两队不想熟的人马解除误会后,在空地上各自为政,忙着完成手中的作品。
吕肖等人来到应平本就存了一颗较量的心,于是他们都拿出毕生所学,势要画出一副惊艳四座的丹青出来。
陆久安很久没画画了,他还是大学读书的时候在校外报培训班跟着学了几年,现在动起笔来,还感觉手生的很。
一副简单的速写硬是让他们画了大半个钟头,等他好不容易画完,其他人早就搁了手中的毛笔,在一旁兴味十足地互相观赏。
陆久安抬起头来,却惊讶地发现,刚才还剑拔弩张的场面,现在变得异常和谐。
吹捧夸奖的声音不绝如缕,这其中又以吕肖身旁最甚,陆久安看过去时,正好瞧见吕肖来不及收回去的趾高气昂的神色。
“呵。”陆久安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立刻猜到了这群人来的目的,“看样子,这是踢馆来了啊。”
吕肖一道过来的同伴自不必说,就连高宿等人也围在他旁边,脸上惊叹不已。
夸赞的声音越来越大,范成秋都摸着胡子被吸引过去了。
“这位兄台技艺好生了得,湖面上戏水的大鹅神韵真是灵动得很。”
吕肖被众星捧月地围在其中,他的画突然被人捞起来,陆久安远远看了一眼,确实画得很出彩。
陆起坐在陆久安身边,瞅着那一幕,不屑道:“有什么了不起,也不知道在神气什么?”
“这么不高兴啊。”陆久安好笑地看着他。
“我看他们就是故意的。”陆起不服气,“我们应平县的人都被他们比下去了。”
“谁说的?”陆久安用扇柄指了指,原来是两位丹青夫子大汗淋漓地停了笔,正满意地欣赏自己刚完成的画。
两位夫子一直在鸿图学院负责教导丹青,他们的绘画功底可见一般,自然不是吕肖等人能比的,陆起见他们脸上的笑容随着围观的人走开,肉眼可见地消失了,畅快地笑了一声。
这时候,高宿两兄弟来到陆久安身边:“不知道陆贤弟画的是什么?”
“简单画了一下,跟你们比不了。”陆久安十分大方起身让开,把自己画的作品露出来。
“这?”高楚愣住了,“这是什么画法?”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作品。
陆久安作画选取的是吕肖待过的那个凉亭,其实这个角度很多人都采用了,但是他的画与别人的却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