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画纸之上一根根密密麻麻的线条分布得疏密有致,就是这些简单的线条组成了画面里的景色,凉亭四角飞檐看得清清楚楚,高大的树木枝叶繁茂,在凉亭的一侧映出大片的灰影。
看画的高楚立刻反应过来,怪不得陆久安要用拿细细的炭笔作画,只有那样的笔才画得出这样的线条来。
“祝夫子,你们快来看看,可曾看过这样的画。”高楚自己一个人看不够,还叫上了远处的丹青夫子。
精于此道的丹青手也和高楚露出一个如出一辙的神情,片刻后拍着大腿道:“这种作画方式别具一格,用线条的轻重疏密来区别画里的远近主次。”
他捧着看了许久,嘴里念念有词:“同样是画凉亭,怎么你的就显得这么……这么逼真呢?”
陆久安这幅画其实在构图很刁钻,他知道为何丹青夫子会有此一问:“可能我透视的点选得很合适吧。”
“透视?”祝夫子不解。
“因为近大远下,就像这样。”陆久安抽出一张崭新的纸来,三两下在纸上画了一个正方体,在避光处打上阴影后,又拉出三条线绘于一点:“这就是三点透视,我这样讲你应该比较清楚一点,利用好透视,可以让画的东西更加立体。”
祝夫子自己在作画时本来就有一套自己的体悟,这下子被陆久安一说,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欣喜若狂自言自语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陆久安的速写在生员手中传递,不少人啧啧称奇。
陆久安知道,他的画之所以让这些人如获至宝,不过是他们第一次见识这样的作画手法。其实若论作画功底高低,他和这群真正的国画大师压根没法比。
“没想到陆贤弟作得一手精妙的绘画,这种画法着实有趣。”
陆久安见齐世不停地重复这一句,哪里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于是爽快道:“你要是喜欢,改天我教你啊。”
“真的吗?”齐世双眼一亮,“那就先谢过陆贤弟了。”
吕肖站在人群中,神色不明。
鸿图学院的学生们乐此不彼地捏着手中的笔写生,看来他们是真的喜欢创作的感觉,而秀才们早已收了画架,行起了别的乐趣。
这时候久久没说话的吕肖提议道:“我们是从外县来的学子,听闻应平人杰地灵,学风昌盛,早就想见识一番了,不若我们来比试一番。”
谈到比赛,这群人跟打了鸡血一般躁动:“比什么?”
“今天风和日丽,百花齐放,我们就来比试作诗吧。”吕肖仿佛心中早有成算,不假思索道,“为了让比试更加有趣,我们各自队伍只要有人作出了诗,就可以指定对方的人接诗。”
陆久安心里闪过不好的预感。
然而其他人跃跃欲试,摩拳擦掌准备迎接户外这一场别开生面的“行酒令”。
第131章
湖畔之地临时举办的诗会, 即没有丝竹之声,也无酒水茶点,只有空旷的清风与清脆的啼鸣相伴, 不过丝毫不影响这群学子的热情。
学正笑呵呵地同范成秋道:“他们要斗诗了, 教谕不去指点一下么?”
范成秋摇了摇头:“那群学子玩乐,我就不去掺合了, 免得他们放不开。”
双方人马分首而立, 采用抓阄的方式决定谁做这头彩, 省城来的学子运气好, 抓到写有“知”的纸条,应平的纸条为空白,于是由省城的学子先开始。
吕肖象征性地客气了一番:“那就由我们抛砖引玉了。”
他嘴上虽是这么说,胸有成竹的模样却仿佛压根不担心结果一般,指着身旁的刘资道:“我们这边由刘资率先出马。”
陆久安隐没在人群中, 闻言倒是皱了皱眉, 这群人分明是以吕肖马首是瞻, 按他的猜想, 他本以为第一局是吕肖亲自出马,出其不意直接做一首惊才艳绝的诗出来,打压一下应平学子的士气,这倒是和他想得不太一致。
刘资走到场地中央, 环顾四周, 突然双眼定在湖面片刻,一首七言绝句便这么脱口而出。
他写的这首诗,确实是以湖中风景为主题的, 但是听诗的众人却齐齐呆愣了一会儿。
只因他这首七言绝句不仅格律上押得极好,从诗意上来看也是非常打动人心的, 所有听到诗的人都反应过来,刘资这是在借由湖水思念亡母呢,什么“孤身已无湖波清”,因为没有为娘的陪伴,当年一起游湖的水都没那么清澈了。
有人安慰道:“斯人已逝,生者如斯,请节哀。”
刘资从情绪里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喉咙哽涩:“娘亲去世已经六年了,我一直还未能适应过来,常常睹物思人。”
他说完这句话,神色又恢复如常。
陆久安却不禁让过他这首诗勾起了好久不曾涌上心头的思乡之情,不是思念现代的姐姐,而是在这个时代,在大周,经常写信给他的双亲。
自从原主的记忆回来了一部分,再读那些书信,明明是平常不过的文字,情感却愈加受影响,读着读着便让人有潸然泪下的冲动。
“所以,要好好珍惜与你们身边之人能在一起的时光。”刘资最后说了一句。
如此这般忧思情起的一首诗,让人啧啧称赞的同时,也让应平的学子十分为难。陆久安就听到旁边一个叫卓泉的秀才在抱怨:“第一个出场的诗赋就作得这般精彩,把诗会的台阶都给拔高了,让我们后面的怎么办?”
况且这首七言绝句还是现场没有多加思考就作出来的,可见刘资才情多好了。
“也不知道对面什么来头,看穿着打扮非富即贵,齐世兄又说不是江州的。”
陆久安听到这话,摸着下巴的手停住了。
刚才刘资作的诗里提到巧思湖,他总觉得有些耳熟,像是在哪里听到过,他这般旁若无人地思考着,倒真让他想起来了。是之前向道镇在他耳边提过一嘴,说是陆久安要是有机会去广木布政使司,就带他到省城的巧思湖去游船,陆久安还记得他用佳人来比作巧思湖以此形容它的秀美。
这群学子,居然是省城来的吗?
猜到了他们的身份,饶是陆久安,也感觉很震惊。
下一刻便是由衷的高兴。
应平居然吸引了省城的人来此!举国闻名这不是指日可待?!
“连陆贤弟也听呆了,这首诗果然是上上作。”卓泉看到陆久安神色,愈加没有自信,“要是被外面的学子比下去,那丢脸可丢大了。”
陆久安回过神来,也没解释刚才自己发呆的原因:“没什么丢脸的,山外有山人外有外,自然有技高一筹的,这没什么可比的,自己努力了就好。”
“陆大人教训得是。”卓泉下意识道,说完才想起陆久安提过的这两日把他当作同窗对待,赶紧开口:“虽然陆贤弟如是说,但这毕竟是诗会嘛,要是对面全和刘资一样,在诗文上面造诣极高该如何是好,那场面还不是一边倒?”
“不会的。”陆久安道,刘资只是省城学子派出来给他们一个下马威的。
这边的窃窃私语吕肖自然也看到了,虽然听不到内容,但是端看神色,他大抵猜到谈论的都是什么,便和场中央的刘资对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刘资的诗自然得了一个上佳的评语,按照斗诗的规则,接下来,就要由他指定应平的学子来接诗了,刘资回到自己的队伍里,与队友商讨人选。
卓泉埋着脑袋屏气凝神,在陆久安看来,颇有点像课堂上怕被班主任点名回答问题的即视感,不由噗嗤一声笑场了,周围听到声音的几个人迷茫地看向他。
然而越怕什么越来什么,下一个接诗的人选落在卓泉头上。
“就由这位手持梨花竹片的兄台上场吧。”
因为不知道双方的姓名,为了方便称呼,也为了应和文士的风雅,有人便提出各自以花名相代,花的种类不可重复,分别写在竹片上,在陆久安看来,有点类似于名牌号的感觉。
手持梨花竹片的卓泉顿时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出来。
陆久安知道卓泉。今年刚过院试,要说解经著文还是很出众的,赋诗只能算是差强人意。而且可能因为刚当上生员,在一群老秀才面前便不知不觉带了点谨小慎微,表现出来就是信心不足。
陆久安不着痕迹地碰了碰他:“尽力而为即可。”
卓泉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刘资道:“梨花兄台的诗,第二行第三个字必须要有水。”
斗诗的规则和飞花令有些异曲同工,然而为了增加难度,不仅指定双方接下来的人,还要制定“令字”的特定位置。
卓泉作出来的诗果然落了下乘,只平仄对上了,却一句一景平铺直叙,实在让人味同嚼蜡,只得了个下等的评语。
评语一共分三种,上佳,中庸,下等。
双方初次的博弈就拉开了这么大的差距,卓泉脸色一红,遥遥看了一眼驻足在不远处旁观的几位夫子。
陆久安见状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优缺点,下次在经文上杀他个片甲不留。”
其他人也纷纷出言安慰他,卓泉是应平学子里面少有的比较内敛含蓄的人,其余的人就不一样了,经过辩论赛的打磨,那是越挫越勇,越难越兴奋,学子们肩并肩一琢磨,敲定了省城接下来对诗的人。
吕肖不敢置信地问道:“选我?”
“就是你了。”应平学子爽朗道,“兰花兄一看就是卓尔不凡,我们期待你的诗赋。”
吕肖:“……”
吕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接受了应平把他提出来的决定。
不光是他,省城所有人都在心里倒吸一口气,暗骂应平的学子是群怪胎,行事作风实在是令人捉摸不定。
吕肖一看就是他们这边的佼佼者,要是正常人,再怎么样都会把他留在最后压轴出场,轻易不敢与之对上,谁知这群人反其道而行之,提前把吕肖给选出来了。
吕肖的诗按规则要在第四句第六个位置出现“道”字。
吕肖诗如其名,而且令字正中下怀,他作了一首大气磅礴的诗,诗里颇有股舍我其谁的气势,连范成秋听了都在一旁连连点头,更不论在座的学子了,目瞪口呆后大呼过瘾。
吕肖说不清什么感觉,既有技惊四座的愉悦,又有璞玉过早面世的恼怒,也没回队伍里商讨了,索性在场中央当手一指,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玫瑰,就你吧。”
陆久安怔了怔,还在想,玫瑰是谁。
那手指头却直直对着他,让他想起来了,哦,玫瑰是我。致于他为什么选玫瑰花相代,因为玫瑰带刺啊。
一群秀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一点也没有解围的意思,神色还隐隐带着幸灾乐祸。
陆久安有些头痛,抖着手指着他们小声道:“刚才选接诗时,我也没有参与其中,你们这群人作的孽,怎么偏偏算在我头上啊。”
高楚唯恐不乱:“你是我们县令大人,自然是顶在上头。“
陆久安这么说着,还是从容不迫地起身走到了场中央,和吕肖相对而立。
他人和吕肖站在一起后,省城的学子才惊讶地发现,素来芝兰玉树的吕肖在他面前,竟深深叫他压了一头。
此人明明穿着素净,面容也平易温和,却隐隐散发出一种贵气天成的雍容来。
应平居然还能养出这样的人来?
不知不觉中,省城学子都在惊疑不定地上下打量他,妄想从他身上看出什么秘密来一般。
吕肖自然也注意到了,此人身形远远看着非常高挑挺拔,如山中翠竹一般,待走近了,他发现对方五官十分漂亮瑰丽,当真就像他自比的花名一般:玫瑰。
对方暖褐色的眼眸定定落在你身上时,竟让人不自觉想与他生出亲近之意。
一刹那,仿佛霁雪初晴。
吕肖短暂地怔愣过后,面色无常地说出令字和位置。
吕肖的异样落在周围人的眼里并没有引起注意,只有刘资稍稍挑了挑眉毛。待吕肖态度温和地同陆久安打过招呼回到队伍里以后,刘资甚至发现,他这位素来眼高于顶的好友还在若有似无地打量对方。
刘资顿了顿,没忍住,冷不丁在吕肖耳边调侃道:“你的这位对手确实是人中龙凤,看来吕兄很欣赏他啊。就是不知道文采如何,作出来的诗能不能配得上他那身风采。”
第132章
别看陆久安泰然自若, 其实心里也没底,他继承了原主的才学,肚子里墨水是不少, 不过全部倒出来, 也凑不齐一首叫人拍案叫绝的诗来。
应平的学子已经开始在一旁叫嚷:“陆贤弟,这场诗会咱们就盼着看你大放异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