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安勿躁,这几日你们也看到了,陆县令把偌大一个应平县治理得井井有条,我相信他的为人,也相信他有这方面的考虑。”
吃过早饭不久,任源忽闻院墙外马儿嘶鸣,随即那位年纪轻轻的县令和威武魁拔的将军一同踏入院子,那位县令斜挎一个黑色的布袋,眉眼飞扬,端的是少年俊才。
第142章
谢邑心下一松, 知道朝思暮想的事情很快就会得偿如愿了。
陆久安脚下不停,他知道这次自己做得实在有些不地道,与三人照面的第一句话便是赔礼道歉。
左一句“兹事体大, 方才出此下策, 惶愧奚如”,右一句“不当之处, 尚祈谅宥”, 姿态放得极低, 态度端得诚恳十足。
任源刚刚升起的满腔埋怨, 就这么被他给堵没了。
五人齐聚一堂,这一次,陆久安开门见山直接说道:“想必将军在晋南时已经跟你们说过心理学方面的事,我知道你们三人与此道有一定的心得,平日也善抚人心, 正好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我打算成立一个心理咨询室, 想请你们来担任心理咨询。”
谢邑神色一凛:“不知陆大人说的心理咨询室主要是做什么的?”
陆久安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反问道:“大周百姓不计其数,身份地位各不相同,有权贵士大夫,有学子游人, 有深居后院的妇人, 有街头卖肉的屠夫。三位可曾想过,这么多人,都有哪些烦恼?又是怎么看待不同心理障碍的人呢?”
谢邑等人面面相觑:“惭愧, 我等并没有深入了解过。”
陆久安道:“妻妾被丈夫冷淡而郁郁寡欢;学子被同窗嘲讽而自卑愤闷;士大夫被公务缠身而焦虑难眠;屠夫为生活所迫而狂躁嗜血。这些都是能明确看到诱因的。还有很多烦恼,都是无形的, 微不足道到让人轻易忽略的,就像赵老三。这时候,就需要心理医师耐心地一步一步去探索。就像剥洋葱,一层层抽丝剥茧,方能窥探到人心最深处。”
“洋葱是何物?”任源不懂就问。
“……呃,不重要,总而言之这就是心理医师要做的其一:发现心理疾病的真正原因。”陆久安道,“这其二嘛……你们不妨大胆的猜猜,一但他们心理方面出现了问题,会酿成什么样的后果?”
谢邑在鬼门关走过一趟的人,深受其害:“疾病缠身,自绝而忘。”
陆久安点点头:“往小了说,他们会压抑难受。往大了说,会影响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有些人撑到强弩之末,最终还会选择把这股愤怒发泄到周围,乃至做出十恶不赦的事,罪犯就是这么来的。这是一个极其不稳定且严重影响社会动荡的因素,我们必须将其扼杀在摇篮之中!”
“这就是其二,疏导人心,帮助人们走出阴霾。”
陆久安郑重其事,对着三人拱手一拜:“我想成立心理咨询室,聘请心理医师,三位要做的事非常简单,一是专门针对前来的求询者提供心理上的援助,二是定期给鸿图学院的学子进行心理辅导。三是给出狱的犯人作心理评估。心理医师若做好了,受益无穷,请三位助我。”
谢邑三人呆成了一座石雕,因为太过震撼,乃至忘记该做出什么反应。
吴曲和谢邑一样,他在家中不受长辈重视,受到谢邑邀约时,他是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来应平的。
怎么可能有人专门针对心理疏导成立一个像医馆的地方呢?
他即便到了这个别院,也是打定主意,若是事情不能成,他也不会失落,就只当此次远行是一场心血来潮的游历,并没有损失……
结果现在看来,韩将军不仅所言非虚,而且陆大人还颇为重视。
谢邑怔愣良久,最先反应过来:“责任重大,我等从未做过,恐怕难当此大任。”
“我早就考虑好了。”陆久安并没有丝毫不悦,在三人的注视下,从斜挎的黑色布袋里拿出几本厚厚的书册递给谢邑三人。
书册是仿佛刚刚装订不久,显得干净整洁。最上面的书皮呈黄褐色,封面印着端正的五个大字──心理基本学。
“这里是我平日里收集的几本和心理学相关的书籍,你们先看着,我府上还有很多。”
谢邑难以自持地屏住呼吸,过了良久才接过来,手指以极缓慢极缓慢的速度,一一从封面几个字拂过去:“这是韩将军提到过的书了?”
“是的。”陆久安眨眨眼,神神秘秘说道,“我还听说,有些心理疾病的人趋利避害,会在自我基础上催生出另一个自己,性格不同,名字也不同,甚至连性别也不一样。俗称一条体双魂。”
谢邑等人从未听过这么玄之又玄的东西,皆被吸引住了,大吃一惊:“这也是心理疾病?”
“唔,医书上这么写的,我记得对此有个专门的学术称谓,好像叫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陆久安含糊其辞:“唉我也忘了,反正你们自个儿研究吧。心理咨询室暂且不急。待你们慢慢掌握了这方面的知识以后,我会安排心理状况不是很严重的属下,先到你们那儿进行实验。”
谢邑把书册抱到怀里,眼神动容:“先人前辈无人尝试,现在要自成一门……”
陆久安暗暗一笑,这谢邑在来应平前,分明一直热衷于为别人排忧解难,现在临门一脚,反而不自信了吗?
陆久安鼓励他们,“每一条真理,都是需要人慢慢去摸索的。”
“世上本来没有路的,走的人多了,自然就就形成路啦。”
把书册给了谢邑三人,陆久安有种豁然轻松的感觉,当初的想法按照计划一步一步实现,没有什么别这更令人畅快的事了。出了别院以后,陆久安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拍了拍韩致肩膀,兴奋道:“韩朝日,此事你功劳最大。”
韩将军非常现实:“所以久安准备如何回报我?”
陆久安摸着下巴想了想:“回报你?唔,要不然,带你去看看物理实验室的成果吧,有一物是专门为你量身定做的。也不知道现在进展如何。”
韩致眉梢一挑:“物理实验室?”他大致猜到应当是谢怀凉的工坊,大周正儿八经的官员里,恐怕就只有陆久安会为这些东西出钱又出力了。
在所有人的认知里,县令官只要管理好一方百姓就足够了,韩致也同样如此认为。
直到他加入修理河道的队伍,见识了工具的便捷,才明白陆久安培养这批人才的决策是多么的明智,才理解他说的“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的意思。
到目前为止,封敬和谢怀凉的工作坊都出产了好几个令人讶异的物品,且各有各的作用,不知道这次又会是什么?
韩致心中一动:“难道是玻璃制成的银镜?”
陆久安摇了摇头:“银镜是封敬那边工坊在研发,不过你猜的也八九不离十,确实和玻璃有关。”
自从鸿图学院建成,谢怀凉的工坊就从府衙搬到了学院旁边,陆久安和韩致一前一后跨入大门,实验室里的众人正各司其职,看到他二人,只点了个头便埋头继续。
谢怀凉在实验室最里边一个单独的房间内,此刻正拿着炭笔和刻尺埋头苦干,丝毫没察觉到空间多出两个人来。
在一堆杂乱的木屑旁边,有一柄玻璃制成的小巧之物格外引人注目,构造很简单,上头呈圆形,下头是供人手持的木柄。
韩致扫了一眼,便下意识觉得,这就是陆久安口中所言之物。
陆久安已经悄无声息坐在桌子上,探头去瞧谢怀凉手下的图稿。
两颗脑袋越贴越近,就在韩致忍无可忍要出手制止时,谢怀凉终于察觉到异常来,被近在咫尺的陆久安吓得一个倒仰,差点带翻了屁股底下结实的凳子。
谢怀凉埋怨道:“陆大人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陆久安嬉皮笑脸:“看你太认真了,不忍心打扰你。”
“……”谢怀凉低声咕哝了一句,收起桌上的工具:“大人前来所谓何事啊?”
“也没什么事,就是前几日问你借的那个郊外别院,你还住么?”
谢怀凉打了个哈欠:“平时吃喝都实验室,很少去那边了,大人要用?”
“晋南来了三人,想要租你那别院,让我问问主人家,若是你愿意,租金多少?”
别院在他心里已经名存实亡,他基本泡在实验室,甚至连谢家主宅都很少回去,于是无所谓道:“你问我大哥吧,他在管理这些事。”
话音刚落,他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有这么困吗?这是多久没睡觉了……”陆久安有些无语。
有人闻言调笑道:“谢公子一旦有了新的思路,经常兴奋地不吃不喝,点着蜡烛通宵达旦地研究,陆大人给他说的放大镜,他就熬了几个晚上。”
陆久安吓了一跳,严肃警告:“科学狂人也不是你这么搞得,你当自己是什么金刚不坏之身吗?”
另一边,韩致早已在两人对话之初,拿起玻璃制品摆弄起来,很快发现关窍之处。
在玻璃下,手上的纹路,掌心的伤疤清晰可见,细细的条纹成了一条条纵横交错的沟壑,连手指都不粗大了一截。
他把玻璃拿开,手指又恢复如初,便深知不是手指被玻璃改变了,只是一种视觉效果,正因如此,他才颇感惊异。
听到工坊的人叫出此物的名字,韩致喃喃,“放大镜,名字倒是通俗易懂。久安,这就是你说的为我量身定做的物品?”
陆久安摇摇头:“不是。放大镜只是其中一部分,给你做的东西还要复杂些。”他转而问起谢怀凉望远镜的进度。
“将军的物品还在研发中,一直未能达到大人你所说的效果。”
陆久安没有催促:“放大镜就放你工作室吧,你们应该用上的时候比较多。”
谢怀凉连连点头:“嗯,可以观察很多细微的事物,就是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制出大人说的显微镜了。”
陆久安心道:这小子野心蛮大的嘛,还没学会走路就想着跑了。
谢怀凉转身从抽屉里又拿两块放大镜,“请大人替我专交封敬道长,他应当也能用到,另外我要对他说声感谢。”
“谢什么?”
谢怀凉道:“我和封敬道长分别负责不同的研发团,但是这块放大镜,若非封敬团队先研发出来重要的玻璃,就没有后续我们的打磨校光,也成就不了此物。”
陆久安试探问:“你不会觉得封敬道长研发的东西不如你的正统?”
“怎么会。”谢怀凉哈欠也不打了,严肃说,“万事万物皆有其道。”
“你能这么想是最好,每个研发都能相辅相成的。”化学和物理在前期发展时就有这么个怪像,双方互相看不上对方,直到后来各自用上了对方的研发成果,才心照不宣地放下成见。
“只是,这成功率会不会有点有太低了啊。”陆久安深感压力山大。
道长的工坊在制作玻璃时能成功的就很少,结果工序转到物理团队这边,成品只有五个,其余全都失败了。他深知前期研发大量的浪费都是必不可少的,但是银子吃不消啊。
果不其然,走的时候,谢怀凉再一次提起团队资金不足,陆久安硬着头发道:“回去我让人给你拨过来。”
第143章
第二天, 陆久安找来主簿安排他给两个工坊拨款,主簿出去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户吏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表情严肃, 手里捧着厚厚的账册。
陆久安见状,有些心虚地往韩致身侧靠了靠。
户吏向陆久安行了一礼, 不等他回话, 摊开账本面无表情道:“大人, 县衙府上已经没多少钱了。不久前修造码头就拨了不少银子, 任工阁翻新雇工又拨去了一部分。再加上府里上上下下大小事务每天都会花上一笔不小的开支,光是食堂内的支用就有好几十两。而且马上月底了,还要算过差、公馆、驿马、洒水等衙门摊派,大人,再拨就没了。”
户吏义正严辞越说越激愤, 讲到最后胸膛剧烈起伏, 仿佛下一秒就要撂挑子不干了, 陆久安听得有些头大, 撑了撑额际安抚道:“你把账本给我看看。”
其实每个月月底会计都会呈上财务报表,不过他花钱大手大脚惯了,着实把这一岔给忘了。
陆久安三两下翻完手中的账本,确实如户吏所言, 县衙的财政确实堪忧, 之前皇上给下来的赏赐已经全都给消耗殆尽了。
就这他还时不时从自己腰包里掏钱,要不然县衙早就两手空空了。
陆久安对户吏脾性了然于心,遂不再提拨银的事刺激他, 把账本还给户吏:“你先下去吧,我额外想想办法。”
户吏走后, 陆久安又召来华彩坊的会计,华彩坊收入是极其客观的,但是流动资金却很少,陆久安不可能从中抽调。
就在陆久安为难之际,主簿道:“大人,容下官多言,咱们应平府的衙役要不要削减一部分。”他在来之前户吏就跟他抱怨过了,说那群人高马大的衙役吃的太多了。
纵观整个县衙人员结构分布,主簿这个提议非常中肯,在一般的县衙,像衙役这样的定差不过百人,多的只能增雇。应平县的衙役经过这几年的不断增多,已经远远超过了江州大部分的县了。
再加上陆久安给的俸禄又足够丰厚,算下来确实花费不少。
“不行不行。”陆久安摆了摆手:“不能裁减,咱们应平的衙役是比其他县多。但是你想过没有,他们做的事有赵老三他们做的多吗?”
“除了都有的缉捕押解,他们每天还要轮流巡街守夜”
“若不是他们,应平治安哪能做得到如此清静。这么繁重的公事,还是要合理的平摊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