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当策划 第155章

次年初春,开拔去往灾区的救援队以及医疗队回到应平。

经过长达两个月的救援,给所有人脸上都添了一层饱经风霜的痕迹,医疗队拜别陆久安后,各自回了家,救援队则带上搜救犬回到县衙。

搜救犬没能全员回归,有一只唤作“长风”的搜救犬折在了兴襄,它是累死的,尸骨就埋在青山之下。

现场的惨烈程度根本无法用任何文字来描述,山塌了一半,湖水四溢。千奇百怪的死状,有人被断木当胸穿透,有人下半身齐折,肠子内脏散了一地,到处都是血,新鲜的或者干涸凝固的血。

但更多的则是连尸身都找不到了。

山清水秀的兴襄满目疮痍,听说原本这地方花木很多,芬香扑鼻,但那一个多月,衙差闻到的都是恶臭,那是尸首太多来不及掩埋,而散发的腐烂味道。

尽管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所有人还是被这触目惊心的画面给影响到了。

没有人能平和地直面死亡。

谢邑三个心理医师任劳任怨给这群人做心理疏导,这种压抑的氛围才逐渐好转。

而还没等这群衙差们彻底缓过劲来,又得知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陆县令接到今上调令,即将离开应平回晋南。

新上任的县令已经在驿馆住了一个月,铁一般的证据摆在面前,由不得他们不相信。

不同于救援后的沉闷,这是一种离别难舍的哀思愁怨。

衙役气氛低迷。

陆久安抹了一把脸,这一天还是来了,他终将要去面对。

上头一封接一封的调令发下来,催促他赶快上京。他不得把所有事情提上议程,在走之前全部安置妥当。

他先召来主簿,吴衡沉默不语,陆久安按着他肩膀道:“你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能力出众。主簿这种佐贰官,是县衙的二把手,平时许多决策你都说得上话,应平交给你我很放心。”

“新来的县令我还未来得及接触,想来也不差。不过每个人行事作风不一样,一开始你可能不太适应,磨合磨合就过去了。不要换了上司就不听话了,到底官大你一阶,惹恼了他吃苦受累的还是你们这群下面办事的人。”

吴衡哑声问:“那万一新县令作风不清,收贿贪墨,把应平弄得乌烟瘴气,那我该当如,还是照听不误么?”

“他敢。”陆久安咬了咬后槽牙,“应平是我们大家的心血,岂能容他人糟蹋。马县令若真如此,你写信到晋南,我替你请上做主。我要是不行,大不了还有韩将军,他总不会放任不管。”

韩致带兵军纪森严,最看不得这种事。触了他底线,一个字:死!

对着主簿一一做了交代,陆久安接下来又集合了所有衙役。

经过五六年的发展,衙役已从区区几十人发展到了三百多号人,其中有绝大多数是没有官俸的白役,是他培养来做救援所用。

衙役身姿挺拔整整齐齐列队。别看他们都是一群肌肉发达心思粗糙的武吏,但是情义最重的也是他们。一个个看着陆久安,告诉自己不准落泪。

陆久安掐了把大腿,喉咙几度哽咽,才把想说的话吐出来。

“我已得到消息,广木巡抚把此次灾情如实上报,自然也包括你们主动请缨前去救援的衙役和医学生。你们两支队伍训练有素又纪律森严,表现得十分打眼,巡抚大人早已注意到你们,呈上去的折子里,为你们说了不少好话。”

“你们应当也知道,平时地方备御,京军空缺时,很得补上一批人,其中一部分便会由州府举荐,这一次你们得巡抚亲荐,不用我说,也晓得机会难得。你们在救灾中脱颖而出,为的又是利民之事,被选上肯定是铁板钉钉的事,进去了说不得还会论功行赏。”

“衙役往上升,最后还是衙役,禁卫军则能官至统领。若是有人愿意跟我一起回晋南的,就在大人这儿汇报一声,若是安土重迁不愿意走的,也不强求,大不了大人再为你们做最后一件事,去替你们回绝了此事。”

“干系各位前程,好生考量,深思熟虑后再告诉我也不迟。”

赵老三沉重地问:“警犬呢?”

“犬随主人,你们各凭本事领去的,可自行决定。”陆久安想了想,又道:“去了晋南,人生地不熟,可以随时来找我,当了你们六年的县令,这个忙大人还是肯帮的,要是惹了什么祸事,就别来找我了,也别说认识我。”

陆久安后半段的这几句话是奔着调节气氛去的,衙役听懂了,露出一个比哭难看得笑容的,陆久安心里更难受了。

最终,陆久安疲倦地挥了挥手:“就地解散”。

第180章

陆久安任职县令这六年, 做了太多事情,他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了,哪些人该留, 哪些人该跟着他走, 这些都要计划好。单单目前这两件事,就已经让他身心具疲。

衙役们心里难受得紧, 还要强打一副替他高兴的模样。几个衙役无精打采地为他收拾行装, 赵老三刚把两罐雪盐装进车架里, 陆起又走过来, 让他跟着去吾乡居一趟 。

陆久安在书房内,一件一件清理,每拿起一个物品,就能想起一段回忆,他舍不得丢, 但放马车上, 又添累赘。

陆久安从抽屉里, 捡出一个虎头金器。

“沐小侯爷给的展览阁信物。”是了, 离开应平也应该给沐蔺去信一封,让他以后回信时送到晋南,省得到时候断了联系。

陆久安提笔给沐蔺写好信,陆起带着人走进来, 指挥衙差将书房中的东西打包装箱。

赵老三环顾一番:“所有都要装起来?”

“所有。”陆起点头强调, “公子贵重珍视之物,全都放在这吾乡居了。特别是这些书,公子平时稀罕得跟金子似的。”

陆久安出口阻止了:“书就不用搬了, 留着放守藏室,给应平的百姓看。”

韩致见他情绪低落, 搂着他安慰:“若是难过,就缓一缓吧。不必那么着急,皇兄都发话了,吏部的催令用不着管。”

陆久安摇摇头:“左右躲不过去。”

韩致无奈,陪着他一起出了衙门。

走在大街上,百姓见了陆久安,一如既往地跟他拱手致礼,他调任回京的消息目前还在县衙内部流转,百姓尚且不知。

经过生活广场,看到华彩坊的铺子,陆久安不由驻足。这几日因为地动,铺子里稍显冷清,负责迎客的伙计站在店门外脑袋小鸡啄米似的打着瞌睡。

“进去看看?”韩致提议。

陆久安目光落在在偌大的牌匾上,点点头:“倒是把华彩坊给漏掉了。”

陆久安和韩致很少亲自到铺子里,一般需要什么款式的衣衫,或者要看账本,都是由掌柜程南直接送到府上,因此在这里看到他们二人时,程南还有讶异。

“没事,你去忙吧,我们随便逛逛。”

调任回京后,韩致和陆久安或许再也不会踏足应平,那么华彩坊如何处理也是需要考虑在内的,在这点上,两人的想法截然不同。

韩致倾向于将华彩坊连同房契一块儿另转他人,陆久安舍却不得,他想将华彩坊保留下来,先不说这个招牌已在江州声名鹊起,每年为他提供的收益还是相当可观的。

韩致眼神古怪看了他一眼。

陆久安双手无奈向两边一滩:“要养两个吞金兽,囊中羞涩……”

“吞金兽?”

“封敬道长和谢怀亮带领的两个研究团队。”

韩致了悟。

程南做掌柜这几年,华彩坊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在他管理下,铺子里也没出过什么鸡鸣狗盗的事,至少人品道德是信得过的,陆久安打算继续用他。

韩致倒是觉得陆久安这个举措做得有些过于大胆:“你就这么相信他?他要是中饱私囊,你远在千里之外,如何得知?”

陆久安挑眉:“你来应平,离云落这么远,把几万大军丢给你下面的人,你怎么放心?”

韩致嘴角绷直:“这不一样。”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陆久安不以为意,“况且,也不是完全没办法,以后回了晋南,若是有机会,我打算把华彩坊开成连锁店,晋南的设立成总店,此处为分店,再找一个总掌柜。每年让他替咱们视察分店就行。”

离开华彩坊后,陆久安直接去了两个实验室,他非常重视这两个研发团队,里面的人都是他千挑万选出来的科研人才,因此无论如何,都要说服他们跟着一块儿去晋南。

和衙差反应一样,听到他要离开,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封敬了无牵挂,倒是无所谓得很:“陆大人你是贫道衣食父母,你走到哪儿,贫道跟到哪。”

其余人则犹豫不决。

陆久安知道他们的顾忌,无非是舍不得背井离乡与家人分离。于是又许以重诺,可以举家一起迁至晋南,届时可以帮着安顿妻女父母。

这下子,哪还有人犹豫,都欣然同意。

陆久安又转去秦氏医馆向秦昭三人提前辞行,顺便提了一下他们要不要回晋南的话。

秦技之怔愣半响,不知道在想什么,复杂难言地盯着他看了片刻,哐当一声推门回了后院。

“这孩子……”秦昭不轻不重地埋怨,他先向陆久安道了声贺,然后婉拒了陆久安的好意,“就不去晋南了,留在应平挺好的,我也人老了,落叶归根。”

陆久安有些可惜,但是也尊重他们的决定。

至于秦技之……

山高水长,有缘再见吧。

花了接近半个月,所有事情基本安置妥当,如果说还有什么是陆久安放不下的,就只剩图书馆了。

图书馆修建进度已过大半,但是馆长的人选至今没有着落,连省城向学政那边都没有合适的人选,要么忍受不了孤寂,要么就是工于仕途。

向学政在信里提到,不日他便要启程回晋南,可以在京城帮他物色人物。

可是晋南这么远,一来一去要耽搁多长时间?恐怕他人还没寻到,陆久安也已经不在应平了。

“找个嗜书如命,心向井隅的人就这么难吗?”陆久安捏着薄薄的信纸不甘心。

他原本以为这件事就只能这般遗憾收场了,然而当日下午,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就主动出现在了他眼前。

来人白发垂髫长须弓背,身着一袭宽博澜衫,行走间两袖带风,自带一股文人风骨。他双手托着一纸文书,几步来到陆久安面前。

何止陆久安,就连惯常面无表情只有在见到陆久安才吝啬变脸的韩将军,都一脸难掩惊色地从圆凳上豁然站起。

“杨老伯?”陆久安失声确认。

眼前这个老人,虽然还是那副熟悉的面孔,但是此刻的他,不管是眼神,还是周身气度,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再也不是原来那个每日只知五谷三餐的乡野村夫,而是一位风训有度或许还学识渊博的老叟。

陆久安心里有诸多问题想问,例如:他到底是谁?

似乎他表现得太过强烈,不等他开口,杨老汉主就动拱手向他行了一礼:“老夫杨从霍,乃太和十一年金榜题名的二甲进士,这是朝廷颁发的文书,特来向大人谋取馆长之位。”

太和是前朝皇帝的年号,也就是说,杨老伯在三十多年前,就已经有了功名,却一直在这应平过着节衣缩食的生活。而且要不是他机缘巧合当了这儿的县令,或许杨老伯已经驾鹤西去也说不一定。

陆久安不知为何突然想起短暂夜宿的那个农院,更多的被忽略的记忆幻灯片似的从他脑袋里一一掠过。

“这杨家家宅当初也不知是谁选在此处建造的,一派归园田居之像”。

原来那时候并不是他的错觉,杨家家宅是杨从霍所建,为得便是远离喧嚣,过上和陶渊明一样闲云野鹤的生活。

陆久安又想到在县衙里几次三番撞见他捧着书卷陪杨苗苗,当时下意识便认为是小孩儿在教爷爷识字,却原来是杨从霍一直在传经授文。

怪不得当初孟亦台教杨苗苗时,说他进步神速,恐怕不是他悟性高,而是从小便接触了圣贤书吧。

“哈哈哈。”陆久安再也忍不住摇头低笑出声,为这喜剧走向一般的发展。他观韩致这番神态,想来杨耕青也一直被蒙到鼓里的。

杨老汉瞒得可真紧啊。

陆久安也不去深究是什么缘由让杨老汉,不,是杨进士做出了这样令世人费解的决定,这不正是他需要的人选吗

只是他还有一事不明:“养老伯怎知我在找馆长,我鲜少在府中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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