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文武百官听得呆若木鸡,偏偏沐挽弓还在一旁附和:“陆司业说得有理,回去我就成立一支女兵。”
两人一唱一和,永曦帝头痛不已,挥了挥手:“有完没完了,好好的岭山围猎,被你们搅和成这样,赶紧比试完回朝。”
陆久安为了这件事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时机成熟,怎么可能就此善罢甘休。
于是第二天,一封来自己国子监厚厚的奏章送到了通政司,左右通政看了奏章内容面面相觑,实在拿不定主意,最后两手一甩,递到御前让陛下亲自处理吧。
第193章
陆久安穿过掖门, 踏上金水桥,这是他第二次进金銮殿,已经能够做到面如平镜心如止水。
文武百官的目光齐齐落在陆久安身上, 在他空荡荡的双手处打了转。
待陆久安行过臣礼后, 永曦帝把一封奏折抽出来:“东兰,为诸位大臣宣读。”
东兰展开奏折, 看到里面的内容, 先是愣了一下, 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下面垂首而立的陆久安, 这才开口。
奏折宣读完毕,群臣静默两秒,望向陆久安的方向,难以置信道:“你想让女子也入朝廷为官?”
“是的。”
“荒唐!”翰林院学士当先出声,“沐挽弓打算组建女兵的想法已经冒天下之大不韪, 你竟然想打破老祖宗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规矩。”
除了翰林院学士, 其他文武百官也是不赞同地指责道:“陆久安, 邦本治国, 固久不易!”
苏铭站在队末急得不行,使劲给陆久安使眼色。
向道镇从后边伸手拽了陆久安一把,陆久安置若罔闻,既然已经下了决心, 岂有别人骂了三两句就做缩头乌龟的道理。
“陈规就俗就是用来打破的, 唯有这样,才会有新生……”
“狂妄自大!”陆久安只反驳了短短的一句,随之而来的呵斥像汹涌的潮水一般, 陆久安左右环顾,见他们一个个横眉冷竖, 反应非常激烈。
“当初你作为大阁老的门生,我本对你有诸多好感,现在看来,哼。”严终以乃东阁大学士,桃李满天下,自大阁老故去后,朝廷上下的文臣隐隐有唯他马首是瞻之势,身份举重若轻。
他转身将怒火对准祭酒:“你国子监的人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词,你作为他的上司,是不是也由得他在监舍内胡作非为?”
祭酒不悦:“严学士慎言。”
朝堂上吵得沸反盈天。
韩致眯了眯眼。
昨夜岭山之后,他就去了陆久安府邸,听他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早在应平之时,他就发现,陆久安对女性有着不同寻常的态度。
开办鸿途学院不分性别的招生;力排众议让孟亦台担任夫子;华彩坊任工阁招收女工……只不过他没有想到,陆久安竟一直抱着这样的打算。
陆久安成了众矢之的,几乎所有人都在申饬他。
韩致面无表情道:“你们还是听陆司业把话说完的好。”
“有什么可说的,让女人入朝为官,那还有男人什么事,直接摘掉乌纱帽回家犁地算了。”
文武百官整一个不听,不同意,不需多言的态度,饶是陆久安满腹说辞也无从下手。
罢了罢了,先给他们一个缓冲的时间,什么事都不能一蹴而就。
下了朝,严终以依旧愤愤,围在他身边的文臣们自是一块儿附和指责,文渊阁学生过来好言相劝,被严终以一把推开。
“我知道令子苏铭与陆久安交好,我原本也以为此子不骄不躁进退有度,没想到他居然敢说出这么荒谬的言论。”
严终以大发雷霆,回去之后,命人去吏部要来一份关于陆久安在应平任职六年的政绩,就着手边的茶水降火,一字不错地全部看完。
一同跟着前来的中极殿大学士问:“如何?”
严终以平静地看他一眼。
实话实说,陆久安这个县令做得确实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他能让永曦帝破格连升三级,其政绩自然是十分出彩的。
严终以更生气了,到后来慢慢变成恨铁不成钢,他把那几页纸重重拍在桌子上:“你瞧瞧,这县令不是当得挺好的嘛,怎么偏偏……哎,无论如何,如此败坏朝纲之事,我绝对不会同意的。”
陆久安可不知道这些,他神态自若地回到国子监。
蔡公双正候在监舍门口,见了他马车,急冲冲凑上来:“没受伤吧陆司业,我听说你在朝堂之上惹了众怒,引得众人大打出手。”
那倒不至于。
陆久安心中一暖,安慰道:“天子面前,还是无人敢失仪的。”
蔡公双提醒他:“看到冷司业的时候,记得离远些。刚才你不在时,他在学正面前那个幸灾乐祸的样子,啧啧……”
陆久安小声问:“好像我一来冷司业就不太喜欢我,蔡司业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还能是什么。”蔡公双把他拉到角落,左右看了看,“冷宁阮器量狭窄,你不过而立之年就已坐到了他这个位置,嫉妒你呀。现在好不容易看到你摔跟头,当然是小人得志了。”
陆久安了悟,对他的提醒表示感谢。
因为这个事,后面几次朝会,陆久安舌战群儒,着实领教到了言官们的战斗能力。
以东阁大学士为首的文臣寸步不让,其他人则是作壁上观。
不过陆久安也不是毫无收获,至少经过他的不懈努力,从敌方阵营挖了好几个墙角过来。
他的顶头上司国子监祭酒就是其中之一。
陆久安心知单凭空口白话是解决不了事情的,必须得言之有物才行。
“陛下明鉴,微臣提出女子入朝为官一事并非是单纯为了她们,而是为了大周王朝。”
永曦帝是笑非笑:“扯得冠冕堂皇,那你倒是说说。”
陆久安不慌不忙从衣袖中掏出一张薄纸,旁边的中极殿大学士不小心瞟了一眼,上面画满了密密麻麻的线条和符号,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看不懂。
陆久安抖了抖自制的报表:“大周人丁共计6000万余人,男丁女丁比注接近对半,其中,参加童试的人数共计……人,择中的秀才共计……人,举人共计……人,贡生共计……人。对了,诸位若是对数据存疑,可以询问户部尚书。”
“从这个数据不难看出,大周那么多百姓,其实也只有一半的人有资格踏入仕途。试想,若整个国家的人都能为未来的繁荣昌盛贡献一份力,大周将是怎样一番盛景呢?”
严终以冷哼:“说得轻巧,这朝堂上,哪一个不是穷经皓首经过重重科考,于千军万马中脱颖而出才有机会站在此处的。那群妇人大字不识一个,有什么能力做官?”
“那就让她们也科考。”
“你……”严终以气结,不可思议地看他,“你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
“岭山围猎的时候,我就已经非常清楚了。给她们同等的环境,她们未必做得比男子差,科举也是一样。”
严终以甩袖:“异想天开。”
“是不是异想天开,看了就知道。”陆久安气定神闲,转身奏请永曦帝:“微臣斗胆请陛下宣一人上朝,此人就在掖门外恭候,手持一柄兰花如意,一眼便能看到。”
永曦帝也想知道陆久安卖的什么关子,便允了他的请求。
天子近卫奉命前去,不多时,众人便看到近卫后面跟着一位衣着朴素的少女,脸上不施粉黛,双手粗糙,依稀可见劳动的痕迹,不像大富大贵之家出来的人,但举止有礼,显得很有教养。
温鸢其实很紧张,手心里的汗水把衣袖都给抓出一个湿手印。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周围都是一群大官,前面龙椅之上,甚至坐着一位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陆久安走到温鸢身侧,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如诸位所见,温鸢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人之女,不过是在学院里呆过几年,因此读过经书,通晓算数,略懂音律。”
“我不信。”金銮殿里响起窃窃私语声。
名门望族里的贵女知书达理也就罢了,农人之女也读圣贤书?
当即就有人站出来表示要考校温鸢,陆久安求之不得,做了个请的姿势。
翰林院侍读首先发问,他问的几个问题都较为简单,温鸢轻松便答出来。
严终以不满意:“我来。”
他不仅用《春秋》出了一道及其刁钻的策问,还列了几道算数问题。
温鸢沉吟数息,先给出了算数的答案,永曦侧身问东兰:“可正确?”
东兰可没有空口算数的本事,只见他噼里啪啦飞快拨动手中算盘,而后回道:“启禀陛下,分毫不差。”
这下群臣眼中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温鸢开始破后面那道策问,不过比起算数,她这道题解得只能算是条理清晰,其文笔造意就不是那么深微了。
严终以道:“平平无奇,这样的文采,童试都过不了。”
“可是温鸢只学了四年。”向道镇出声提醒,“严学士,你不能罔顾这个事实呀。”
都给事中董惠林忍不住道:“你又如何得知她只学了四年?万一只是陆司业胡诌的呢。”
向道镇摇摇头: “我在广木做了整整六年的学政,哪个州学子散漫,哪个府又勤学好进我了如指掌。我是亲眼看着应平一步步从遍地白丁到满目鸿儒的。”
他把自己六年来的所见所闻全部讲了一遍,包括县学重启,修建鸿途学院,众人只觉得不可思议。
江州呈上来的政绩只有寥寥数语,他们只能从一个个干瘪的数据里窥见其中一二,现在听向道镇这么讲,只觉得在听一个什么神奇的故事。
一时间,竟生出了想亲自去应平去看一看的冲动。
怪不得陆久安会有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
原来他早在应平就这么干了!
文武百官听得津津有味,朝会早就过了时辰,永曦帝也未出言阻止,向道镇继续说。
“不仅如此,陆司业还创办了每日要闻,供应平的百姓观阅。百姓闲暇时,最爱做的事就是去生活广场听学子们读报,这样他们即使不出门,也可以知晓天下事。”
“那每日要闻听起来和观邸是同一种东西。”
“还是有些出入的。”向道镇从宽大的袖袍里掏出一卷纸,显然早有准备:“要闻每一期会刊印几百份,富裕的人家都愿意买一份阅览,今日我正好带了几期。”
要闻先到永曦帝手里过目,陆久安看了一眼永曦帝,见他看得目不转睛,有些好笑。
陛下不当影帝可惜了,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了。
第一次进御书房,陆久安就知道,自己在应平发生的一切,永曦帝了如指掌,这个每日要闻,或许就躺在御书房哪个角落呢。
永曦帝看完,东兰公公接过散给众人传阅。
每日要闻内容不拘一格,大到朝廷颁布的法令,小到应平发生的趣闻轶事,都会记录其中,大臣们哪见过这些,一个个看得啧啧称奇,尤其是地动那期,陆起带着向道镇的门生深入灾区的几篇报道,让不少人为之动容。
向道镇趁热打铁:“实不相瞒,担任学政时,臣有幸参与了省城新闻社的编写。臣以为,每日要闻利国利民,可以在晋南继续开办。”
“所言甚是。”永曦帝不仅点头同意了向道镇的提议,命他全权负责,在得知了主编陆起的存在后,特赐要闻编修一职,正八品,从旁协助。
向道镇欢天喜地领了旨,陆久安也替陆起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