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童试,便是科举考试之前进行的县试、府试、院试这一系列预备考试,只有通过这些考试成为秀才,才有资格参加乡试。
然而陆久安年纪尚小,陆家老爷实在底气不足,这才托了教书先生把学政考试士子的题目领回去,准备让陆久安自己在家提前试着做一下。
“一个童生都还不是的小子,要做乡试的题目……”学政不以为意。
“学政有所不知,陆小公子天资不凡……”教学先生感念陆家平时的优待,趁此机会在学政面前替陆久安说了不少好话。
“哦?”学政对他口中的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既如此,陆家小子做出来之后,你把他文章带来,我倒要看看你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于是当天下午,教书先生把题目领回去,并把学政的话告知于他。
“学政竟然要亲自查看小儿写的文章?”
陆时宴即激动又忐忑,在书房内来回踱步。
“不必担心,小公子按往常那般行文就行。”
陆时宴哪能不担心,问陆久安:“如何?”
陆久安看了一遍题目:“简单。”
他信手拿起桌上的毛笔,解经写义几乎不用思考,两个时辰便写完毕,显然是游刃有余。
趁着夜幕降临之前,教书先生又捧着文章复去见学政。
学政此刻已经换好衣服准备应邀赴宴,没料到他回来得这么快,也不急着走了:“告诉知府大人,我这边有事,耽搁半个时辰。”
他接过文章,起初不甚在意,结果越往下看,心中越是惊讶。
“是他自己做的?”
教书明白学政这么问的缘由,含蓄地笑了笑:“是。”
“没有代笔人?”
“没有。”
学政怔愣片刻,拍案叫绝:“这解文章的角度着实新颖独道,竟然从‘开合’入手,真正是刁钻又大胆,让人眼前一亮。实在难以想象,这样一篇佳作竟然是出自一个孩童之手……”
学政对陆久安赞不绝口:“能写的出如此文章,让他尽管放心去考便是。”
于是来年二月,陆久安被送去县里参加考试,果然接连县试府试两场一次便过。
到了院试,是由学政亲自主持,开场点名时,他也终于看到陆久安的模样。
“你就是陆久安?你县试府试写的文章我都专门命人调来看过,这些时日文章又精进不少。聪慧敏捷的我知道很多,但是像你这样小小年纪就诗书经文精通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告诉学政,你是如何办到的?”
陆久安道:“学生也不知,好像脑子里天生就知道一些东西似的,文章也是如此,看一遍就记住了。”
这话换成别人说,或许就有显摆张狂之疑,但是陆久安双目清正,回答得一板一眼,实在让人难以生厌。
学政用食指轻轻点了点他额头:“过目不忘?这难道就是老天爷追着赏饭吃。你若一直勤学不缀,未来文坛官场必将有你一席之地。”
院试考完,陆久安一如既往地轻松通过。
自此,陆久安便成为了阆东最为年轻的一位小秀才。
教书先生来辞行,他自认学识不够,已经没有资格教授同为生员的陆久安了。
陆久安需要到当地府学读书,由那里的教谕负责继续传授学识。
陆时宴再三挽留,也没能阻止教书先生,只好备上一份丰厚薪资以酬谢他。
陆起强忍着心中的难过为陆久安收拾着笔墨纸砚。
陆久安从后面凑过来,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糖:“陆起怎么不开心了。”
陆起神情恹恹:“要和公子分开了。”
作为书童,陆起是没有资格去府学的。
“分开也只是暂时的,晚上我不是还要回府吗?”陆久安笑眯眯道,“陆起在府上没事做的时候,就在我书房读书习字吧。”
陆起吓得手一抖,连连摆脑袋,大叫道:“我不要,读书多无趣啊!”
小孩子都讨厌读书,陆起也不例外,陆久安捏了捏他耳朵,循循善诱:“你是我的书童,大字不识一个,要是说出去让别人知道了,你公子我多丢脸呐。”
陆久安说得一本正经,好似真有那么回事,陆起搅着手指头,面露犹豫。
“这样吧,先学点简单的,能看懂文字即可。”
陆久安进了府学,他之前一直在家,也没有多少机会结交同龄好友,在这里面学习的日子,反倒结识了不少贵族官家送进来的子弟。
这两年陆家老太太身体越发不好了,陆久安白天进学,晚上回了府里,笔纸一放,就不见了身影。
有一次陆时宴有事遍寻不到他,着小厮去找,最后在厨房里发现了他,陆久安蹲在炉子旁,手里拿着柴火,一张小脸被熏得乌漆嘛黑的。
陆时宴第一次对着陆久安大发雷霆。
“我们全家对你寄予厚望,你倒好,不思进取,在这里做一些……一些下人做的杂役事,还有你们,怎么能放任小公子来这种地方,这是他该进来的吗?”
一群灶夫惴惴不安跪在地上。
陆文瑾把陆久安护在身后:“爹,你先不要生气,听听久安怎么说。”
在陆文瑾的心里,小弟一直乖巧懂事。刚学会走路,就会跟在他屁股后面软软地叫兄长,在他被祖父训斥时,会咿咿呀呀地为他打抱不平,也会在他难过的时候,笨手笨脚地安慰他。
除了走失那一次,陆久安从来就没有让家人真正操心过,当爹的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相信陆久安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他这么做,也一定有他的道理。
陆文瑾转过身来,温和地揉了揉陆久安的脑袋:“咱们不要理会混账爹,乖宝告诉兄长,你为什么在这里?”
陆文瑾的声音实在太轻太柔了,耐心十足又小心翼翼,他总是这样毫不犹豫地站在陆久安面前,以自己的身躯为他挡住了所有可能对他照成的伤害,尽管这些伤害对陆久安来说不痛不痒。
陆久安抿了抿唇。
陆文瑾鼓励道:“不要怕,兄长知道你不是贪玩好耍的人。不过就算你在这里玩,我也不会责怪你,在兄长心里,没有什么比你开心更重要。”
陆久安动了动,从碗里抓了一把食材,陆文瑾嗅到一丝淡淡的药香。
“这是?”
“我没有不务正业,祖母身体不好,我在为她煲药膳。”
一旁的灶夫也壮起胆子补充道:“小公子怕我们这些下人粗心大意,一直不假他人手,实非奴才们不拦,而是压根拦不住啊。”
果然!
陆文瑾满脸怒容地扭头看向陆时宴,郑重其事道:“爹,向小弟道歉。”
这事很快传到老太太耳朵里,把老太太感动得一塌糊涂。
老太太先是训斥了陆时宴一顿,然后抹了把眼泪,把陆久安搂在怀里:“不枉我平时疼爱乖孙,乖孙怎么会煲药膳的?”
“我在一本书上看到的方子,祖母放心,我去药店问过大夫了,您每天坚持喝一碗,定能药到病除。”
“还有啊。”陆久安说得头头是道,“祖母不能每天都躺在床上,你要多晒晒太阳,多活动活动筋骨,再不济,也要在院子里慢慢走一圈。”
“好好好。”老太太言听计从:“我的乖孙怎么知道这些的啊?”
“我就是知道。”
老太太心窝滚烫:“我还要活到看着乖孙考取功名呢,你只管好好念书。”
老太太身子一天天孱弱下去,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实,陆久安眼眶发红,倾身抱住她:“祖母会长命百岁的。”
接下来,陆久安一如既往地周旋于厨房内,没有了其他人阻拦,陆久安越发变本加厉。甚至包括老太太的饮食,陆久安也会亲自侍弄。
若是因为学业繁忙时间不便,也会叮嘱灶夫,说老太太年纪大了,要少油荤少盐,注意补钙什么之类的话。
下人不懂,问起缘由,陆久安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陆久安十四周岁,应考秋闱,全家人坐在门前翘首以盼,提心吊胆地等了三天,陆久安好不容易从贡院回来,一家人满怀期待地围上去,七嘴八舌地询问科考结果。
“场中文字如何?”
“题目难吗?”
“有望中榜吗?”
陆久安道:“文思顺畅,通篇无堵,肯定能在榜中取个好位置。”
陆久安这么信心满满的样子,那定然是没问题了,一家人立刻欢天喜地地长舒了一口气。
陆文瑾见他神情恹恹,知道他这三日坐在逼仄的考棚里没能吃好睡好 ,又要劳心写文章,肯定疲惫不堪,忙让他回去先休息。
“文瑾说得对,久安你好好睡一觉,看榜的事交给我们就行。”
陆久安果然往床上一趟,竟真的撒手不管了。
不出多日,乡试那边要发榜了,陆家早早打发了小厮前去,不等小厮回来,就听得外面闹哄哄的,敲锣打鼓声一路停到陆家院门外。
陆家家主豁然站起身,脸上的狂喜按压不住:“这动静,咱们久安定然是中了。”
一家人迫不及待走到门前,外面除了报录人,后面还跟着一连串凑热闹的街坊邻居。
陆家家主做好了心理准备,抖着胡子问:“可是家孙中榜?”
“中了中了!”报录人扯开嗓子报讯,说出的话令陆家家主几乎晕头转向。
“恭喜陆老爷,令孙不仅中了,还得了解元!”
第227章
解元, 会试的榜首!
邻里乡亲轰然炸开,要知道,陆家这个小公子, 现在才堪堪十四周岁。
陆时宴忙把自家亲爹扶稳, 取了一锭成色较好的银子感谢了报录人。
报录人眉开眼笑,他还有其他举人老爷要恭贺, 于是捡了一些好听的话说, 就拜别了陆家家主。
队伍敲锣打鼓地离开了, 这帮凑热闹的人却还围在大门外津津乐道, 仿佛多逗留一会儿,也可以沾一沾陆家小公子的才气似的。
接下来的事也就变得顺利成章了起来,陆家合府欢庆,大摆宴席,邀请了所有认识的左亲右邻, 连那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也上赶着攀附。
道贺的人流水一般络绎不绝地到来, 原本瞧不起陆时宴的人一改往日的轻蔑之态, 陆时宴借着儿子的光, 着实扬眉吐气了一把。
陆起也为自家公子开心,他如今已经能看懂很多字了,最直观的感受便是,陆久安和其他文人士子诗词唱酬时, 他连蒙带猜的也能明白其中大部分的意思, 这让他觉得,自己和公子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许多。
陆起心里美滋滋地,脚程不由地加快, 恨不得立马出现在陆久安面前,一睹他的风采。
这时候, 一道人影拦住了他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