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陆久安就把初到晋南赶考时,无意中见过他一面的事说了:“那时候我只是看到你的背影,就觉得镇远将军果然名不虚传。”
只是罗学士当初说那句话时,肯定想不到,自己不仅和韩致有交集,还结为了一对伴侣,或许这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吧。
吃过晚饭,士兵们陆陆续续回到营帐内,除了少数十几人需要轮番值夜外,其余人则抓紧时间补充睡眠。
韩望卿喝了一碗米粥,乖乖爬进陆久安怀里躺好,韩致黑着脸把他拎开:“还没断奶吗?”
陆久安哭笑不得:“你和他计较什么。”
韩致把韩望卿扔在角落,揽着陆久安的腰搂紧怀里,不由分说道:“快睡觉,明天一大早还要急行。”
然而睡到半夜,众人却被一阵狼嚎吵醒,那声音此起彼伏,好似就在附近徘徊。
陆久安吓得一个激灵,这才意识道,草原上危机四伏,除了吃素的鹿,还有成群结队食肉的狼。
狼与其他野兽不同,不仅狡猾凶猛,还擅长围捕猎物。虽然这已经不是陆久安第一次遇到,但今时不同往日,那时候尚且有树木供他们躲避,现在一马平川的,难保不会出事。
他稳定心神,把吓得哇哇大哭的韩望卿抱起来。
韩致低声安抚他:“恐怕是今晚的鹿肉味道把这群狼吸引过来了,要不然也不会铤而走险选择袭击我们。无需担心,我们人多势众,不会有问题的。”
说完又转头对韩望卿道:“闭嘴,不许哭。”
韩望卿瘪了瘪嘴,委委屈屈地把眼泪花收了回去。
外面的士兵听到动静已经迅速拿起了身边的武器,韩致掀开帘子大步走了出去。陆久安不敢大意,捡起一旁的木棍紧紧握在手里。
外面很快响起一片杂乱的脚步声,火把挨个被点燃,明亮的火焰照在帐篷上,映出巨大的影子。
接着是士兵示威般的大吼和狼群的嗥叫,陆久安不知道外面什么状况,也不敢探出闹出脑袋查看,他舔了舔嘴巴,紧张地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狼群的嗥叫变成了凄厉的哀叫,那些声音传到耳朵里,变成了一幅幅狼群夹着尾巴逃窜的画面。
韩致很快回到帐篷,他手中的红缨枪头已经沾满了鲜血。
陆久安赶紧上前担心地询问:“可有伤亡?”
“还好,有几名士兵受伤,随行的军医已经替他们包扎了。”韩致把红缨枪擦拭干净,语气平淡道:“倒是它们死了几头健壮的狼,已经交给负责掌勺的士兵。这群孽畜最好再来几波,正好我嫌今天的鹿肉不够塞牙缝。”
言语之间全无畏缩之意。
陆久安无奈。
刚才那番战斗,他在帐篷里光听声音就知道何其凶险,一时之间,陆久安也不知道该夸他胆子大,还是说他剽悍的好。
“那狼也不是吃素的,你说这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韩致眼底滑过一丝笑意:“我倒也不是信口开河,我们常在草原上奔袭,对付狼群的手段多得是,况且现在我们还手握兵器,对付这群畜生,还不是手到擒来。你还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我养在云落那只名叫丰登的狼吗,就是从狼堆里抢过来的小崽子。”
话虽如此,为了防止夜长梦多,队伍依然不敢多作停留。经过数十天披星戴月的赶路,他们一行终于到了云落。
这座边陲城池果然和陆久安想象中的一模一样,漫天黄沙中,结实的城墙高高耸立,如同铜墙铁壁一般把城中的百姓牢牢护卫在其中,城墙之内的房屋建筑则饱经风霜,因为气候干燥缺乏水分,就连挂在店外的旗子都显得硬邦邦的。
早有接到消息的士兵和当地官员候在城门口迎接,杨耕青就在其中,他看到陆久安明显一愣,显然是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看到他。
陆久安对他熟络地挥了挥手,笑眯眯地打招呼:“杨统领,好久不见啊。”
“陆大人……”
旁边的官员不禁侧头看了陆久安一眼,不知眼前何许人也,杨统领这般稳重的人,竟然也有失态的一天。
只是他没疑惑多久,很快陆久安就作出了解释:“此次我是作为随行监军前来的。”
故人重逢,杨耕青有许多问题想请教,然而事权从急,他按捺住内心的激动,简单对陆久安抱拳行过礼后,就对韩致道:“将军,在你到达之前,我们已和挞蛮交手数波,具体情况,请容属下一一禀明。”
于是韩致刚到不久,还没来得及休息片刻,就要马不停蹄前往军营,走之前他问陆久安:“我在云落有座府邸,这一路舟车劳顿,要不你先去睡一会儿。”
陆久安摆了摆手:“军务紧急,你自去忙,不必管我,我想四处转转,熟悉一下云落,这不是还有几位大人在吗?”
旁边那几名中年官员隶属云落知府,专司接待上官之事,原本以为此次也是走个过场,正气定神闲地互相打着眼色,此番乍然被提到,赶紧整了整衣袖:“将军放心,下官定当尽地主之谊。”
“也行。”韩致点点头,脸上恢复了他一贯的冷硬,吩咐道:“这是陛下钦定的监军,你们小心伺候着,若是陆大人有什么闪失,定不轻饶你们。”
第233章
因为韩致临走前对陆久安截然不同的态度, 几名官员皆不敢马虎。知府那边得到消息,又往这边加派了两名官员,其中一位还是云落的同知。
同知是知府的佐贰官, 论权阶也算得上是一方大官, 一府上下有关民生的大小事务皆受他管辖。他这样品衔的人来亲自接待陆久安,足以看出知府对他的重视。
陆久安牵着韩望卿走在大街上, 夹道的百姓虽然不认识他, 但是都识得他左右两边几位官老爷, 纷纷避让到一侧。
陆久安好奇地看了一眼, 这群人轮廓分明,高鼻深目,甚至连女人也承袭了草原人独有的旷野凛冽,估计是因为生活在边陲的原因,源远流长的历史让他们多多少少混合了外邦人的血统。
韩望卿走了两步就不动了, 伸着双手要抱抱。
其中一位蓄着络腮胡的杨知事露出一个自以为和蔼可亲的笑容:“小姑娘生得真正是玉雪可爱。”
陆久安嘴角抽动, 纠正道:“这是小公子。”
这位杨知事怕不是有眼疾, 陆久安暗道。
韩望卿虽然长得确实过分清秀, 但身上的服饰却是实打实的对襟虎头袄和长裤,这是男孩儿才穿的花纹和样式,怎么还分不清男女。
杨知事尴尬地捋了捋胡须,赶紧找补道:“想必这是陆大人令郎了。”
陆久安道:“这是韩将军儿子, 我帮他照看着。”
“什么?”
不光是杨知事, 其他人听了也都大吃一惊。
“将军已经有儿子了?小世子这么大了?”
看着众人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陆久安生出一丝恶作剧得逞般的愉悦,连带着抱着韩望卿也不觉得累了。
几名官员互相看了一眼, 心思各异,对待陆久安的态度愈加恭谨有礼了。
韩致在军营一待就是两三天。
这期间, 那几名云落官员一直任劳任怨地跟在陆久安后面,看着他东瞧瞧,西转转,仿佛对什么都好奇,又仿佛对什么都不在意,那般随意闲散的态度,看着真像个不谙世事的公子哥。
可不是公子哥吗,长得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或许豆子和麦子都分不清。
就是不知什么身份,连惜字如金的韩将军在他面前都罕见地变得温和,居然还把小世子交给他照看。
几人打定主意要将他款待满意,趁着今日陆久安没有抱韩望卿出门,引着他到了一处红砖绿瓦的别院前。
云落的建筑基本都是大开大合,狂放斑驳的,这栋精致的房子仿佛一只生长在飞花流动芊草绵长的蝴蝶误入了狂风骤浪中,在这座城池里面多少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陆久安正待问这是什么地方,眼前的小门轰然被打开,接着眼前一花,陆久安来不及躲闪,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兜头撞进他怀里。
女人抬起头,紧紧抓住陆久安胸前的衣服,飞快而短促地说了一句话,奈何口音太重了,陆久安一时无法分辨其中意思。
眼看陆久安没有回应,女人眼中露出绝望,后面追来两个八尺大汉,一人擒住她双腕,一人按住她脑袋,连拖带拽地把人抓走了。
余同知退后一步,骂骂咧咧:“这群人怎么做事的。”
整个过程不过一息之间,女人哀嚎和呜咽仿佛还回荡在陆久安耳边。
陆久安绷着脸,冷冷道:“怎么回事?”
余同知拱手告罪:“一个不服管教的女人罢了,竟让她冲撞了大人,是下官的失职。”
“不服管教?刚才她对本官说了一句话,是什么?”
余同知不以为意:“大概是想回家之类的,女人嘛,说来说去总归都是那些。大人,不提那些扫兴的事,请随下官来,我带你逛逛咱们云落城的世外桃源。”
当他是三岁的小孩那么容易糊弄吗,陆久安心里冷笑一声,也不戳破,跟着他们一块儿进了别院,打算探探究竟。
院落从外面看并不大,但里面别有洞天,陆久安一行人刚进去,就有一位浓妆艳抹的女人走过来,暧昧地拍了拍余同知的手:“大人,你有多久没来了,奴家可想死您了。”
那人眼珠一转,立即注意到人群中的陆久安,眼前一亮:“哎哟,这是来了位贵客,今日咱们楼里的姑娘们可算是有福了。”
穿粉着绿的女人们温温软软地围过来,一个个呵气如兰,极尽讨好之色。
陆久安被她们簇拥在中间,可算是明白了,所谓的世外桃源,不过是一个妓院。
余同知不知他心中所想,还在不遗余力地介绍着:“大人你常在晋南,吃惯了那些山珍海味,偶尔尝尝清粥小菜,也是别有一番风味的。”
陆久安挑眉,提醒道:“余同知,本官是来监军的。”
“下官知道您是来监军的。”余同知大笑,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陆久安脐下三寸之处,挤眉弄眼道,“陆大人有所不知,云落比不得京城,到处都是烟街柳巷。你这几天看了一路,应该也明白,云落的女人大都长得一言难尽,像如意楼这样令人称心如意的姑娘,放眼云落,再找不到几个。未来的日子,小兄弟可指望着她们了。陆大人,下官够意思吧。”
说着又对姑娘们吆喝:“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咱们陆大人伺候舒服了。”
这群姑娘生在云落,长在云落,哪里见过陆久安这样龙章凤姿的人物,现在听余同知说他还是晋南来的高官,一个个使出浑身解数往陆久安怀里钻。
温香软玉在怀,任哪个男人遇到了都要忍不住心猿意马,可惜陆久安风轻云淡地从女人堆里退出来,歉意地拱了拱手,道:“多谢诸位大人的盛情款待,不过我今日身体稍有不适,就不多留了,告辞。”
说完这么一句,陆久安丝毫不见留恋地转身离开了,徒留一群官员在原地面面相觑。
“这……”杨知事一头雾水,“这位监军使大人,怕不是什么柳下惠吧。”
另一位梅知事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怪哉,这些京城来的人性子果然阴晴不定,昨天还去兴致勃勃地去牛棚里观看母牛怎么产仔,今日这如意楼反而避之不进,难不成咱们这群千娇百媚的姑娘还比不上那些臭烘烘的牲畜。”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不识好歹。”被驳了好意的杨同知也跟着暗骂了一句,转而投入温香软玉的怀抱。
陆久安可不知道他们私下里如何议论他,或许是知道的,但是他不耐烦去琢磨,从如意楼的后门原路出来后,陆久安也算是反应过来了。
之前无意撞到他的那个女人或许是想从如意楼逃跑,至于她口中说的那句话,陆久安前后稍微一联系,很容易就能猜到是什么意思。
是在向他求救吧。
“救救我,我想回家。”
是逼良为娼?还是拐卖妇女?
大周在这方面的律法还是挺严苛的,杨同知他们身为百姓官,应当做不出这种明知故犯的事。
陆久安眉头紧蹙,又回头看了如意楼一眼,朝府邸慢慢踱步而归。
韩致的府邸如同军营一样戒备森严,他刚到门前,一位士兵小跑着上前,告诉他将军今日回府了,此刻正在厅堂。
陆久安脸上一喜:“你让将军先等着,我回屋换身衣服。”
这里的温度很低,陆久安出门在外都穿着当地人的围冒夹袄,虽然保暖,但也臃肿笨重,行动十分不便。
陆久安换了衣服已经接近7点,云落昼短夜长,这会儿天已经暗下来,但是星空却异常明亮。
陆久安来到厅堂,韩致正在低头研究军情,两人一见面,温情缱绻地抱在一起。
“抱歉,军务繁忙,都没来得及陪你。”韩致下巴枕在陆久安肩膀上,非常愧疚地说道。
陆久安指着头顶那片璀璨的天幕:“陪我看看星星也不错的,你们行军打仗,是不是也要懂夜观天象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