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久安心知韩致有事瞒他, 不高兴道:“有什么不能说的呀,你现在不告诉我,以后我早晚也会知道的。”
韩致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继续说道:“这个女人想回家, 回家之前她会想办法做工把赎身的钱还上。”
“想回家?”陆久安恨铁不成钢, “那男人都这么对他了,她还想着回去?”
回去等着再被发卖一次吗?
韩致表情淡淡, 不置可否。
陆久安磨了磨后槽牙。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 要是这女人到他面前诉苦说冤也就罢了, 他还能以为民做主的理由管上一管, 现在这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要是横插一手,说不得到了最后落个里外不是人。
几个女人被陆久安的反应搞得心里七上八下, 不住地抬头看他, 陆久安又道:“那她们呢。”
“她们想跟着你。”
陆久安一愣, 抚掌大笑, 他道韩致扭扭捏捏不肯说,原来是为了这个拈酸吃醋呢。不过这群女人要留下来也正合他意,省得他去多费口舌了。
陆久安指着胡充道:“你来帮我翻译,告诉她们, 要想留在这里可以, 必须得学习大周官话,除此之外,还要教我云落本地的语言。”
那几个女人听了喜不自胜, 连连点头。
为了避嫌,陆久安命人将几间多余的杂房打扫出来, 暂时安置她们居住在里面。原本想回家的那个女人叫段云云,也留了下来,等做工赚足了赎身的钱方才离开。
韩致本以为这事告一段落了,没想到了晚上就寝的时候,陆久安突然打着滚儿贴到他身边,期期艾艾地问:“你军营里,有军.妓么?”
“没有。”韩致回答得干脆利落。
“真没有?”陆久安不信。
军.妓分两种,一种是自愿的,这种大都是生活不如意沦落风尘,到军营里靠出卖□□赚点薄银过日子。另一种则是被迫的,这种往往都是罪臣的妻女,地位低下,白天需要洗衣做饭,晚上供人泻.火淫.乐。
韩致顿了顿:“雪拥军军纪严明,确实没有,不过云落当地驻军营地里有。”
陆久安双眼一亮,捉住他手腕:“能帮我找三十个人来吗。”
“你要干什么?”
“总归不是干坏事。”
韩致沉默地盯着他看了半响,最终答应了他,第二天就为他找来三十个妓.女。
这群女人被磋磨得不成人样,神情麻木的像一具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胡充大声念着府上的规矩:“既然你们从军营里来到了这里,就把之前的事全部忘掉,从今往后,你们不用再过以往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真的吗?”军.妓抬起头来,半信半疑地问。
“当然。”胡充许诺道,“只要你们规规矩矩的,好好听陆大人的话。”
胡充将她们同之前几个如意楼的女人安置在一起,又找大夫为她们治疗了身上的旧伤。
接下来,韩致就没法再陪着陆久安了,随着天空下了一场雪,挞蛮终于忍不住,向云落发起了进攻。
云落,襟屏雾辉之山,萦带祝吉之水,往东即是郡西腹地,进可攻退可守,乃大周咽喉之所在,由镇远大将军奉命驻守此处,寸步不可让。
韩致攀上城墙,只见敌军勒马停在五百米开外,举着手中的兵器互相敲打呐喊,样子十分嚣张。
韩致冷哼一声:“取弓来。”
立即有一名士兵小跑着取来一把沉甸甸的硬弓递给他,韩致接在手里,左手挽弓,右手€€箭,张弦如满月。
下一秒,利箭白虹贯日般疾射而出,精准地贯入阵前一名敌军的喉咙,那人双目圆瞪着栽倒在地。
“开城门!”
二十多只狼怒吼着冲出去,紧随其后的是黑压压的雪拥十二骑。陆久安站在城墙上,看着两拨大军如潮水般渐渐交汇,战场上响起了冲天的厮杀声。
“陆大人,咱们下去吧,将军出发前下了死命令,让你待在城内,哪儿都不要去。”胡充低声劝道。
陆久安回头看了他一眼:“走吧。”
城外金戈铁马,城内人心惶惶,街上几乎没有什么人,百姓一个个关门闭户的,连鸡鸣犬吠声都少了许多,天地间只余呼啸的寒风。
挞蛮来势汹汹,两军初次交锋就持续了整整五天,这期间,不断有受伤的士兵被抬回营帐,大夫们忙地脚不沾地,接连几宿不曾合眼。
第一场战斗结束,韩致重甲银盔地回了军帐,他的战袍被血水浸染得看不清原本的颜色,陆久安帮他摘下盔甲,端了一盆热水来: “战况如何?”
韩致洗干净手上的泥垢和血污:“挞蛮壮大了许多,此次来叫阵的只是其中一小波人马,出战的是乌多蒙。”
言下之意,这是一场持久战。
“久安。”韩致擒住他双腕,“听我的话,退回府中,不要来军营了。”
陆久安心中一颤:“韩朝日……”
“别怕。”韩致轻轻摩挲他的后颈,“这场战争我胜券在握,难只难在,我要如何将他们一网打尽,叫他们再也不能死灰复燃。”
第二天,韩致又带兵出城了,此次他不再带头冲锋陷阵,而是由旗下大将周印弓迎敌,周印弓足智多谋,用计刁钻,擅长以诡战应蛮战,让他对乌多蒙再适合不过了。
而陆久安也依言退回了府中,他在军营里帮不上什么忙,却也不想这般闲着,不如在大后方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外面寒风凛冽,大雪漫天,陆久安怕冷,又把那件火狐皮毛做的大氅掏出来披在身上,胡充抱着一堆柴薪从外面推门而入,见他整个人陷在柔软的“软椅”内,正借着微弱的油灯看书。
据说那“软椅”是陆大人自己做的,里面塞了草絮羊毛等物,叫懒人沙发。
胡充往火炉里丢了两根木柴,询问道:“大人可要洗个噜浴?这样身子暖和些。”
“噜浴是什么?”
经过这些日子,陆久安已经渐渐熟悉了当地百姓的一些生活用具以及部分俗语,不过听到这些陌生的词依旧比较迷茫。
胡充口里所说的噜浴,其实是上面放个浴桶,下面架着柴火,只需旁边留个丫鬟随时添水递柴,洗浴的人就能闭着眼睛躺在里面,舒舒服服地享用人工温泉。
云落冬天非常冷,许多家底丰厚的人都喜欢这么干,一洗便是半个时辰。
“这不就是简易的澡堂子吗。”陆久安眼睛一亮,说起来,在他那个年代,北方的澡堂文化就比较盛行,或许也是这么发展而来的,“不过这样洗,不会把人煮熟了吗?”
胡充嘴里发出沉闷的笑声:“我们刚到云落那会儿,也和大人想的一样。其实云落的人已经洗出了经验,什么时候添水,什么时候递柴都是有讲究的。”
陆久安有些心动,思考片刻,依旧摆手拒绝了:“我记得府上备的柴薪不多了吧。”
胡充道:“用完了也不打紧,城里每隔几天就有卖炭使。”
“不必了,既然柴薪有限,能省则省。”陆久安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段云云她们官话学得怎么样了。”
胡充道: “已经会说一些简单的了。”
陆久安点点头:“你找个时间,去牧民家里面,分别买十头待产的牛羊回府。”
胡充不明所以,但他什么都没问,他是将军送给陆大人的一把利刃,只需要沉默地执行命令即可。
胡充趁一个天晴的日子,完成了陆久安交办的事。
府里多余的马厩被辟成圈舍安置牛羊,陆久安抄着双手站在廊檐下:“把柴房那群女人叫来。”
等段云云等人跟着小厮忐忑又期待地来到马厩,陆久安让她们自行分成十组,并强调每组选一个识字的队长出来。
女人们面面相觑,皆在对方眼睛里看到了迷惑,不过只是犹豫片刻,她们就行动起来,很快分出了十只泾渭分明的队伍,每组四人。
陆久安满意地点点头:“在你们左侧的圈舍里,有十只待产的牛羊,你们每组领养一只。之后你们就需要对它们精心照顾,包括清理圈舍,喂食接生,直到它们安全无虞地生出牛犊羊羔。”
队伍里响起模糊不清的低语和迟疑,胡充眼神一凝,冷声道:“觉得脏?难道和饲养家畜比起来,你们觉得受人凌辱更容易接受一些?”
女人们脸上都有些难堪,段云云胆子大,从队伍里走出来:“并非我们不愿,而是大人口中提到的这些东西,我们都不懂。”
陆久安扬了扬手中那本《牛羊养殖手册》的书,道:“不懂没关系,我陪你们一起。哪一组成功完成了接生,本官重重有赏。”
饲养牛羊比陆久安想象中的要困难,好在手册写得非常详尽,包括母畜待产中可能遇到的各种突发状况都阐明了原因及应对方法,她们只需要照本宣科,再从中摸索出经验即可。
按照书中所言,怀崽的牛羊非常注重环境的清洁及保暖,因此陆久安命人把圈舍重新加固了一番,又在地面铺盖了厚厚的干草,一旦垫草潮湿或脏污了,就必须及时更换。
另外母畜的饮食也非常重要,除了基本的草料之外,还要补充蛋白质维生素等物质,在现代当然有营养搭配均衡的饲料,现在条件受限,陆久安只能用其他东西来替代。
中途韩致回城过一次,他匆匆见了陆久安一面便离开了。听胡充说,周印弓只用了八百兵马就将乌多蒙两千余人打得节节败退。乌多蒙被斩下首级,挞蛮被逼退十里,隔天换了一名大将来叫阵。
挞蛮要度过这个寒冬,势必紧咬住云落不放,韩致想要一网打尽,要么请君入瓮,要么乘胜追击。
陆久安想到韩致曾经对他提及过,雾辉山还埋伏着他的一拨人马,或许韩致会使计进行合围。
十只牛羊的待产期前后不一,最早的一只在年底出现明显的症状,生产的那一天,饲养该只母羊的四个女人彻夜不眠地守着,陆久安也点了一只灯笼侯在旁边。
母羊痛叫了一宿,及至四更天,母羊才开始产崽,四个女人目不转睛地紧盯开合处,嘴里小声祈祷着。
然而事与愿违,从母羊身体里最先探出来的,是一双后蹄。照书中所言,这种情况很容易难产,稍有不慎便会一尸两命。
这就意味着,她们要手动帮助母羊生产。
看到这一幕的女人们几乎要晕过去:“怎么办……”
女人们六神无主,不约而同转头看向陆久安。
第237章
陆久安提着灯笼挑了挑眉, 不近人情道:“我不是把手册给了你们吗?都看着我做什么?”
队长咬了咬牙,哗哗翻看手中的书籍,当她看到处理办法时, 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
帮助羊生产是一件又脏又累的活, 需要把手伸到母羊身体里,顺应母羊的劲帮忙往外拉。
这些女人哪里干过这些活, 脑袋一阵阵发晕, 她们只能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现在的生活来之不易, 帮羊接生是好事, 没必要抵触。
如此多番做足了心理建设,其中一个女人挽起袖子,按照书中的法子,用胰子净了手,强忍着不适和害怕, 慢慢把手伸进去。
母羊身体里的液体黏腻而湿滑, 女人还是没忍住哭了出来, 她一边哭一边把小羊往外拉, 此时母羊已经没有力气叫了,只有肚子还在起伏。
陆久安有些担心就这么下去,母羊或许保不住性命,好在经过多番努力, 一只满身血污和羊水的小羊羔终于被拉了出来。
女人浑身脱力地跌坐在地上, 如释重负。其他人欢呼一声,眼睛里闪烁着泪水和喜悦。于她们而言,这不仅是完成了主子交办的事, 还亲手接生了一只小生命,意义非凡。
女人温柔地把小羊抱进怀里, 这才察觉出不太对劲,小羊羔出来那么久,却一动不动,眼睛也紧紧闭着。
陆久安见状,把灯笼贴近了细看,小羊羔分明已经没了生命迹象。
女人们也渐渐明白了什么,脸上的喜悦早已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忐忑惶恐。
她们忽地想起刚入府时胡充叮嘱的那些话,抱着羊羔瑟瑟发抖。
陆久安脸色难看,出师不利,第一胎就死了,难免会使人丧气。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吩咐女人们把母羊安置好。
母羊刚刚完成生产,非常虚弱,需要保暖和补水,补水不能直接喂食凉水,否则会对母羊身体造成极大的刺激。
女人们把羊圈里的垫草重新更换了一遍,再抬起头时,檐廊下只余一盏灯笼被风吹得晃晃荡荡,那道颀长的身影早已离开。
女人们心中越加惴惴不安,只恐陆久安责难,神情恍惚地回到休息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