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骨 第2章

是判官的声音惊醒了他。

“不能往生的魂魄就如同刚才那人,会永远困在此世之中,无法轮回。”判官说道:“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判官说完这些,微微停顿,似是留点时间给廿一感受这背后的恐怖和绝望。

廿一也十分配合:“那请问有何法解?”

判官故作沉吟:“你很幸运,还有一次机会,你可以附身新死人身,借尸还魂,重回阳世,但只有四十九天,”判官说道:“你要找到自己的尸身,亲手毁了它。”

“四十九日?”

判官略微掐指,点头:“对,那时候应当正是人间的元宵。”

说来巧合,廿一记忆残留不多,却正好记得,自己死在元宵前夕。但那应该也是两年前的事了。

“好啊,谢过大人。”

判官刚松了半口气,却听这不老实的死者忽然道:“但在下还有件事十分好奇€€€€难道所有的魂魄尸身未入土都会滞留地府,还有机会附身阳世?”

判官只觉头皮一炸:“……你什么意思!”

“在下不敢,”廿一还是笑:“只是觉得若真是如此,您这工作真是太辛苦了,令人感佩。”

判官:“……”

€€€€当然……不是。

人死存魄,魂魄往生是自然天理。即使少数执念不散,滞留人间的,也不可能停留多久。

但刚才命书显示,此人已死了两年。

这是绝无仅有的例外。

有人用逆转天时之法,将他的魂魄强留于世,又将他的尸身保存,恍然若生。

又另有人,用禁术将他魂魄引入尸身,因此即使是地府,也不得不放他借尸还魂。

这样一来,除非面前这人亲手毁了自己的尸体,魂魄重归地府。才能让生死轮回之道恢复正常。

€€€€所以,他是猜出来了吗?

白衣少年判官不由警惕,毕竟,从命书看,此人活着时可并非什么善男信女,反而,从他的生平所为来看,可绝对称得上杀孽深重、铁石心肠了。

于是,判官并不作答,只道:“你近前,那我悄悄与你说。”

他原本就是少年模样,这样子倒是十分真实和谐。

只是,廿一还没真的走近,便被判官猛然按住心口,然后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阴间的一切开始远去,而阳世熟悉的阳光和空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而在最后一瞬,廿一听到了判官的嘲笑。

“你这样的人,千百年也难见一回,看似聪明……其实傻的很,你连自己的死因也忘了吧?”

说到最后,判官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

“……你可以说是自杀,却也可以算是被人逼死的。”判官轻轻地、怜悯地说道。

判官这话,着实似是而非,反而更勾起人的好奇心。廿一却与常人不同,从始至终,他只有一个目的。

€€€€往生。

要在四十九天内,找到尸身,毁了它。

魂魄了无记忆,只有赤子本心,倒是一身轻松,因此廿一方才甚至还有心情逗弄堂堂判官。

但很偶尔的时候,他还是会想起一些生前的片段,那并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内容。

他记得,自己死在彻夜燃烛的宫中。

那天是雪夜,静谧的惊人,只是雪簌簌压枝的声响。

他在空无一人的宫宇中,御赐的金樽碎在阶上。他仰着头,感到一线火一样的剧烈灼痛从颈项蔓延到五脏六腑。

大量乌黑的血从肺腑中呛咳出来,脏污了精美气派的朝服,撕心裂肺的痛让他几乎维持不住表面的风度。

那种虚假的,一直努力维持的不动声色和游刃有余。

剧痛来的比想象中更快,他狼狈地攥着手里的笔,写完了一定要交待的话。

那些正事公务之后,他其实隐约觉得自己还留了几句想对那人说的话。

那些私人的、先前从未宣之于口的东西。

但是似乎也没必要了。

不重要。

那人也不会想听的。

死到临头,还不如给自己保留最后一点体面和尊严。

冰冷的宫砖玉阶上落下细细的、蜿蜒的血痕。

在生命里的最后一柱香光阴,只有灯烛燃烧的€€€€声陪伴着他。

他独自死在这样的雪夜里。

真是冷啊。

*

廿一缓缓地睁开眼,先看到了头顶明晃晃的宫灯,一点红烛隐隐绰绰,透过龙凤祥云、莲花作底的青铜灯罩,投下温暖的光。

真巧,这灯……和他死前见到的那盏一模一样。

然后他才感到身上难以忽视的酸痛。他低头看向“自己”,发现这具身体只着单衣,袍袖宽散,肌肤若隐若现。

腰带处系着宫牌,却看不出品级,只有名姓“李小灯”三字。

除此以外,身体胸口和腰腹处还有异样的青紫,暧昧地映在苍白的肤色上,触目惊心。

廿一忽然觉得心口传来一阵锐利的疼痛,他解开衣领,发现这具身体的心口竟似乎曾被利器刺破,以伤口为中心,还用鲜血涂抹着一个诡异的图案,像是什么禁术咒法。

他隐隐觉得熟悉,这图案却大半已被抹去,看不清晰。

这副令人遐思的样子躺在寝宫大床上……

廿一来将目光滑到更远的地方,观察这座宫殿。

这是一座极宽阔的寝殿,阶梯如云绵延,云顶玉璧为梁。

茶案上置一檀木棋盘,已有残局,黑白玉石棋子厮杀正酣,主人们似乎刚离开不久。

案机两侧各有一盏茶。

茶几边上不远,便是六尺余的床榻,罗帐大敞。轻薄的鲛纱层层叠叠地堆在足踏处,在光下折射出迷蒙的暖光。

殿内弥漫着浓郁沉重的木质焚香味,便着一会儿,便令人昏沉头痛。也不知这寝宫主人是如何忍受的。

廿一正躺在这床上,忽然心中有些异样,一时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但这不妨碍他手贱,随手拨弄了下那薄如蝉翼的精美纱帘。

这帘子竟乱成这样,内侍监都不收拾吗?

简直像在做什么动静大的云雨事时,帘子被床上人狠狠扯散了似的。

就在胡思乱想时,他听到了一阵声响。

“咚咚咚……”好像谁在叩弦击玉,像是腰间佩玉在行走间发出的玲珑脆响。

然后是脚步声,先是足尖、轻轻地、稳稳地点在红木石阶上,然后是靴跟……有人逆着烛光走了进来,来人披散长发,只穿着赤色龙纹滚金长袍,腰未系带。

蜡烛比油灯更贵,寝殿中烛火如炬,彻夜通明,是皇室才有的奢荣。

尽管殿内亮如白昼,但不知是不是角度原因,最初廿一看不清来人的面容,只有那眼神一晃而过,只觉得既冷又艳,如寒冬红梅,还带着点血色。

近了才能看得出,那“血色”是此人眼下的一枚伤痕,很细,也很深,看得出下手之人一点也没留情。

更奇的是,这伤的位置着实妙的很。

往边上几寸,便可划破人太阳穴的要害,或是刺破眼瞳。

或若再长几分,便要破坏这张年轻漂亮的皮相,至少添几分杀伐气。

但巧得很,下手的人就这么不偏不倚,像在美人卷上画了滴将落未落的血泪。

当然,廿一不止因此而奇怪。

他更奇怪的是,什么人敢在“这位”脸上留下如此……暧昧的一道伤痕。

€€€€只有帝王才能着龙纹,眼前人是当朝皇帝。

尽管,比起帝王,这位倒更像个披头散发的艳鬼。

几息之间,廿一望着帝王,帝王也看着他。

隔着朦胧的纱帘。

帝王停在床榻几步外,忽然笑了起来。

“什么脏东西。”这“艳鬼”冷冷的、慢悠悠地说着。

他刚扬起一点话音,寝殿门口便乍然起了风。

不知怎的,廿一立刻知道,那其实是训练有素的暗卫。

但知道其实也没什么用,不知是因为新才附身,还是什么别的未知的原因。他所在的这具身躯酸软疲惫,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以一种十分狼狈的姿势拖行于地,沉重的钢刀压住脖颈。

“弄乱孤寝殿……”帝王轻轻吐出两个字:“当诛。”

--------------------

开文啦~

其实已经全文存稿完一段时间了,但是之前身体不太好,前天才出院~所以发晚了。

最近几天应该先日更~求求海星,对我非常需要~~

双洁,攻受身心只有彼此,HE,感觉不算很虐甚至挺互宠的,不过也不排除可能我的点比较特别……

第2章 昏君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