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果然不是常人可以当的,再过一个时辰便要早朝,赵浔竟一点入睡的意思都没有。
廿一只好挺直脊背,打起精神继续看那本书。
接下来的十几页都是些生平流水账,大概是说谢燃在哪年干了点什么政务,讲的十分笼统。
他快速翻了几页,想看看谢燃为何晋侯爵位,却发现记载暧昧模糊,只是出现了一个新的人名。
“前统帅€€€€谢赫,前定君侯爷,故兵马大元帅,卒于庆利二十年冬,享年四七……”
庆利是赵浔父亲的年号,算下来对比当时的时间线,便是谢燃领军平乱异族的九年前。
他又往后翻了几页,是已领兵赴西南边境的谢燃和下属的对话,其中有一段不起眼的关于粮草运输的讨论引起了廿一的注意。
这里的内容倒是描写得具体入微,让人不由细读。
但更重要的原因却是,粮官称谢燃为:“少帅”。
*
这一整夜,廿一都在赵浔这里看书。
其实中途他曾有一次昏昏沉沉,睁开眼却差点被吓了一跳,赵浔正站在他身前几步,眸光沉沉地俯视着他,不知已这么看了多久,瞳孔中荡着不详的血色。
廿一第一反应是自己又做了什么不雅不当的事情,刚上下打量自己一番,就听这年轻的皇帝游魂一样幽幽道:“睡着的样子,竟也很像。”
廿一忽然有种无语油然而生,加之半梦不醒的困倦,让他问出了句一直想问的心里话。
他十分不解:“陛下,你从早到尾都想着谢大人,怎么有时间和心思处理政事?”
赵浔脸色一变。
廿一这才意识到自己态度僭越,刚想找补,就见赵浔拍了拍桌案,示意他看上面一堆堆的奏折:“你偷懒睡觉的时候,我都在干活,刚批完。这会天快亮了,离早朝还有一个时辰,我甚至还来得及想想有什么赈灾策略。”
廿一看着他,简直说不清是什么心情,百思不得其解道:“那陛下晚上又连觉也不睡,上朝不会困吗?”
赵浔竟然一笑,摊开手心让他看袖中的刀片:“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廿一:“…………”
这位陛下十分自得:“一则,若有刺客可以防身。二则,若真有正式犯了困,我割自己手腕两下就好了。”
原来这位陛下竟并不是位昏君,还学人家贫民学子,玩头悬梁锥刺股,简直让人刮目相看。
只是这办法着实疯了点,难道真是被那安魂香影响了神志?
廿一:“………… ”他无语过后,却觉心中莫名一痛,却说不清这突如其来的情绪是从何而来。
“国家社稷是谢燃的心愿,”赵浔把匕首收回袖中,淡淡道:“他死时,薄薄一页遗书,都是这些破事了。好在这两年不知怎的,倒是太平了许多,边疆兵祸和南方瘟疫都莫名其妙地平息了,只是北方干旱还没缓过来。”
他捏着眉心道:“我打算一会朝上先定降税之策,只是国库空虚,还需宗室重臣带头捐些银子。”
赵浔忽然顿住,心下皱眉,不知自己怎么和此人说了这么多正事。
陛下却还没来得及懊丧完,却听对方已然接道:“分两重。第一重,让群臣捐款充国库可以,但不用陛下你提。群臣分党制衡,你只需找其中两派之首,透出话音;再寻一名心腹,带头捐款,之后自然而然。”
廿一垂眸皱眉,捏着自己的衣带细细摩挲,显然是个沉思中的潜意识动作。
他缓缓道:“不过,这只是短期之法,想依靠让臣子伤筋动骨捐款赈灾并不现实。第二重,便是要确保钱能确实达到灾处,并能寻到有真材实料懂基建的官吏,使其兴修水井……”
风静静抚摸着烛火,两人颀长的影子在墙上轻轻一晃。
赵浔抬起眼睛,像是头一次认认真真看到廿一这个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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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隔日更,下次更新后天6点~
攻有点疯,是真的偶尔精神上有些异常,死了老婆,大家理解一下……
另外,这本的权谋比重很少,主要谈恋爱,不用太在意
第9章 书法
廿一脑子里却一片混乱,本来一片空白的回忆仿佛被扔进了一块石子,泛滥起一些涟漪,却想不真切。
他想,我刚才下意识说了些什么?和皇帝讨论修水井?我活着时是街道司管修管道的吗?难道我死是在宫里是弄出了什么巨大的工程事故被干掉了?
他这边尚在胡思乱想,赵浔却蓦然逼近,伸手虚虚捏住了他的下颌!
“你……”赵浔靠的很近,呼吸逡巡在廿一耳侧。
廿一早就发现赵浔并不喜欢和人有肢体接触。而虽然传言西园这些人都是皇帝的替身男宠,却从未听闻皇帝真的驾临。
因此眼下赵浔突然动手,廿一当真一愣。
然后,他才意识到赵浔的举动竟然不带一丝狎昵,甚至手指都没有完全触即自己面部的皮肤。
但古怪的是,反而是他自己,似乎对赵浔的呼吸过敏,赵浔其实还没说什么,他却已经莫名其妙地感到半侧身子一片酥软。
却,并不像是臣子对君王的恐惧……
赵浔在仔仔细细地端详这张脸,看着廿一的眼睛,仿佛像透过这具少年的躯壳看出些别的什么。
“这些话,谁教你的?”赵浔冷冷道。
廿一先是一怔,而后渐渐反应过来,
天下帝王皆多疑。西园原本又因需教授君子六艺有外臣出入,恐怕是怀疑他这话是有心人授意。
他只思考了一瞬,就决定将错就错,垂首道:“陛下,无人授意,草民只是无意间听到先生们聊起旱灾,学了几句罢了。”
赵浔后来没再多说什么。这时,天也已快亮了,马上便要早朝,廿一便自己告退。
只是,走到寝殿门口,廿一听到身后赵浔声音淡淡响起。
那年轻的帝王道:“朕叫你来,又让你学他,只是为召回他而将你放血做个材料。样子上有几分相似便可,朕警告你,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若当真是个对帝王情根深种,一心想爬龙床,学那位帝王白月光谢帝师的,听到这句话,恐怕心都要碎了。
但廿一……廿一丝毫不觉得难过,只觉得十分无语。
他面无表情地转身拱了拱手,代表自己听到了,便头也不回地出了殿。
*
这是廿一在李小灯身上醒来后的第三日。
其实,赵浔虽然自己没打算睡,却还是有给廿一时间睡觉的。
只是这位公子生前不知是什么起早贪黑的劳碌命,回去路上,忍不住边走边继续琢磨旱灾的事情,不知不觉已将御花园绕了两圈,回到西园时天都亮了。
其实若是时间更充足,他或许还会在宫中其他地方闲逛一番,看能否找到自己的尸体。
但想来,也大概不会有太多收获。
他虽然模糊记得自己死在宫中,却因为死时视线模糊,看不清具体摆设,也回想不起来具体地点,等于两眼一抹黑。
廿一想,还是需要想起更多生前的事情。
他沉思着回了西园,便撞上了那位严阵以待的大宫女。
她见到廿一,便抓着他的手臂一阵端详,眼神还总是不住的往一些奇怪的地方钻。
廿一:“……”
大宫女道:“昨晚,你可侍奉好陛下了?我给你那些东西,可都用上了?”
这位姑姑一共给了两样东西,
一个是男子间行事时用的脂膏,一个是龙阳春宫卷。
那脂膏他随手和其他宫里的杂役换了点用过的纸笔,人家还当是养颜的东西。
春宫卷倒是真正入过陛下的龙目,“用过”二字实至名归。
于是,廿一坦然笑道:“回姑姑,都用上了,多谢。”
那大宫女立时喜笑颜开,打量着廿一:“那陛下对你可满意?可赏了你什么?”
廿一分外诚实:“没赏。陛下倒算不得满意。”
大宫女急道:“怎么会!昨晚,陛下与你……了多久?”
廿一道:“没多久。”他们二人的确说了没多久话,就各自看书和奏折了。
大宫女立刻皱起眉来,她觉得定是这少年来自乡野,又是初次,不懂得在龙榻上婉转承欢,博帝王垂怜,惹得帝王不悦。脸色立刻就难看下来。
她刚想斥责几句,边听那李小灯又说道:“昨晚时间很快就到了,所以陛下让我今晚再去。”
大宫女:“!!!”
须知同样的一句话,站在不同角度的人,会有天差地别的结论。
大宫女立刻想到赵浔这么多年来后宫空虚,难得召了这么个少年,竟然还”很快“,原来……恐怕是……有隐疾!
她的神情变得莫名柔和,看着廿一道:“那连续两晚,你可还吃得消?”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看人家的后腰。
廿一:“…… 尚好。”
大宫女点了点头,往袖中一掏,竟拿出三盒软膏。
她将这些名贵宫廷御用软膏塞在廿一手中,和蔼得令人害怕:“可怜见的。你是个男孩子,承欢总是要吃点苦头的。这些都是好东西,记得晚上侍奉陛下前,提前自己用上。”
廿一:“………………”
此刻说什么都是越描越黑。于是他索性一言不发,微笑地把这堆软膏收下了。
揣着这堆珍贵的礼物,廿一琢磨着这次能不能换几本闲书看,一边走去了前院正厅,听今天的课业。
昨天的课是棋,而今天的课,便是书。
书者,书法。有大家曾言:书法者,君子安身之本,君子世业之方。见其风度、见其情志。
大部分世家子弟的书法哪怕不求风骨,至少得是漂亮好看的,拿出去便是风度和面子。
而谢明烛曾为帝师,据说少年时便有才名,惊才绝艳,随手给个扇面题字便价值千金。
当然,这种所谓的风雅事里自然也有点吹捧成分,但谢侯爷的字必然也是极拿的出手的。
据说当年他在国子监时,这门课上皇子们临的都是他本人的字帖。
也包括曾以帝师尊之的……当今圣上赵浔。
廿一到时,课已开始了,今天讲课的老师和昨天那位显然气质迥异,是个白须老者,面色冷肃,不苟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