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三连否定直把赵浔想说的全给堵死了。
陛下倒也不以为杵:“哎,那继续聊你想聊的正事,再说几句好不好?”
谢燃:“……”这语气让他浑身发毛。
赵浔却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丢人,还笑盈盈道:“那说点有意思的,其实除了从李小灯的身世想刺杀的原因,还有个角度。”
他话音未落,谢燃便道:“郡守。”
赵浔立时抚掌笑道:“然也。此地郡守苏茂,乃安阳苏氏旁支,这安阳苏氏,原本倒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前几年倒出了个名动金陵的人物,同是连中三元,被称谢侯第二,最后尚了公主。”
谢燃垂眸不语。
赵浔缓缓道:“不过,这位苏驸马没两年便死了,世人皆说,他的死也与谢燃有关。那么,苏茂追杀李小灯,是否可能与此有关?”
“郡守没认出你,也就是说刺客大概率不是在宫里跟上的,那我们被盯上,就很可能就在人多眼杂的庙会。”谢燃顺着往下说。
那样的话,可能目标真就是李小灯,反而赵浔只是被无辜连累。
€€€€难道那苏郡守当真信了,赵浔可以用李小灯等长相类似的替身招魂谢燃?
谢燃将这疑问说了出来,却见赵浔似乎并不奇怪,反而道:“这也不算太奇怪,之前他们住的院子曾被人投毒,还有个少年死了,这才移去更偏远但守卫也更多些的西园。”
他忽然似笑非笑地转向谢燃:“这就是上旬的事儿啊。怎么?朝夕相处的人被毒死了,李兄竟然不知道吗?”谢燃:“……”
如今,他身上的疑点恐怕已经像筛子似的,怎么补都补不完,再胡扯遮掩无异于自取其辱,还不如坦然点,赌赵浔没有实证,便会和他这样一直虚虚实实地试探下去、。
于是,他没理赵浔这问题,只是问:“那凶手抓住了吗?”赵浔道:“杖毙了一名宫女。”
“宫女?”谢燃皱眉。
赵浔漫不经心道:“宫女是御膳房的,说是不小心将属性相冲的食物放在一起。但宫中饮食皆有记录规则,重重审核,哪怕小小偏殿也不例外。那是她一个小宫人便能犯错更改的?后来,朕查到,是长公主一时兴起,说祈福茹素,让宫里一齐换了菜谱,那宫女才有了机会。”
赵如意。
巧得很,苏郡守远在京外,和那位先驸马爷血缘也快出了五服,唯一能让他听命杀人的原因,似乎只能有一个。
€€€€苏家主母,长公主赵如意之令。
二人对视一眼,显然想到了相同的东西。
赵浔负手身后,随手拨了烛芯,面目在灯火下忽明忽暗。他轻轻笑着,声音却冷的像淬了毒:“她这两年性子越发骄纵,不知轻重尊卑。若真确凿了是她干的,我定饶不了。”
帝王瞳孔又闪过诡异的红色,谢燃却没有注意到。
他在想,真是巧得很,自己刚借尸还魂时,赵如意便纡尊降贵以公主之身降临西园。那么,她是否是想去找什么人?或者另有什么目的?
但渐渐地,谢燃又有些走神。
他回忆着那日棋艺课上遇到的长公主模样。
忽然意识到,哪怕他那天记忆已经恢复,再见赵如意,恐怕一时都认不出来。
因为,他记忆里的长公主,并不是深宫里雍容华美的女人,而是少时会拉着他下棋的孩子。
只是后来那些事发生后,她始终不愿再见他。
赵如意当时说,谢燃死了,是好事。
的确没有说错。
“我不喜欢你这幅表情。”赵浔忽然道。
谢燃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修长有力的指节抚上自己的脸颊。
赵浔竟直接上了手。
赵浔不过二十余岁,正是青年男子阳气最旺盛的时候,手心就像抓了一把火,落在了谢燃的面颊上。
年轻的帝王轻轻“啧”了一声:“怎么这么冰?”
第24章 第一夜
鬼混附身,终究不算活人,阴阳界限岂是说说而已?
即使谢燃现在看似能说能笑,一切如常,但许多微妙的感受,比如比冰还冷的体温,异常迟缓的心跳,还有皮肤上一些诡异的淤青,靠近了、贴紧了,都无处遁形。
生人对和死有关的恐惧,应当是近乎本能的,刻在骨子里的。
生离死别,阴阳两隔。
但赵浔可能真是个疯子,他口中说着冰,却似一点也不觉得古怪可怖,反而将双掌轻轻贴在谢燃脸颊上,仿佛要帮他捂热一般。
谢燃:“……”
他光捂热还不满足。手指还不太安分,仿佛真的惦记着给谢燃“捏”个新表情出来。
于是,赵浔的指尖拂过谢燃的眉骨、眼窝、鼻梁,最后,停在了他的唇珠上。
或许因为是鬼魂附身,他的唇色非常淡,苍白地像张纸人。
赵浔轻轻叹了口气。
谢燃几乎能感到他灼热的呼吸,而如果赵浔指尖再向下一寸……似乎便要伸入他的口中。
一瞬间,谢燃只觉得寒毛炸起,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混乱的片段,湿热的、痛楚的、极乐的瞬间,深渊、泥沼,弄脏了的帝冕与官袍,交融发腻的液体……
他蓦然抬手,“啪”的一声脆响,打开了赵浔的手。
谢燃:“……”
他动手完全是条件反射,“犯上作乱”后,才意识到,这清脆的巴掌声在寂寥的农舍中显得尤为响亮。
但出乎意料的是,平时一点小事便要借题发挥的赵浔此刻竟然异常安静,手背被打红了,也仿佛毫无知觉似的,静静地垂了下去。
谢燃觉得自己也疯了。因为那一刻,他竟突然觉得赵浔看起来有些落寞和……孤独。
先帝师大人一边自我否定,心却莫名其妙、难以遏制地软了几分。
半晌,他难得主动搭话了。
只是这话题十分那壶不开提哪壶。
谢燃语气僵硬:“陛下又要嫌弃我不够像谢侯了?”
赵浔却摇头,神情罕见的沉静。
年轻的帝王轻声说:“不,是太像了。最后几年……他一直是这样的神情。”
谢燃:“……”
不由自主的,一些前尘往事无法遏制地在脑中浮现。
往事就像一张海草织成的网,将他拖进深不见底的深海中,难以呼吸。他甚至快要怀念起新死时无知无觉的时候了。
€€€€直到赵浔轻轻搭了下他的肩。
这动作十分微妙,赵浔的指尖自谢燃肩头向下,轻轻滑过他的背脊。既像个克制的安慰,又仿佛在寻求一个拥抱。
帝师大人本能地觉得这场景有点怪……有点像和赵浔一起在给他本人默哀。
而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下一瞬间,这心有灵犀的默哀氛围便被打破了。
晚上村里安静,小竹门隔音又不好,屋外的脚步声一清二楚。
谢燃无暇多想,眼疾手快地将外袍扬起,格外熟练地反手罩在还在缅怀故人的赵浔头上。
赵浔:“……”
这时,脚步声也正好在门口停下。张大娘犹犹豫豫地问:“小李,还不睡吗?”
做贼心虚的谢侯微微一顿,才反应过来这“小李”是自己,他将门推开一些,回道:“一会便睡,吵到您了吗?”
“那倒没事。”张大娘脸皱了皱,神色微妙:“就是你们,你媳妇……身体还没好吧?”
大娘将最后那个“吧”拖的很长,因此显得尤为意味深长,在这死寂中,谢燃明白了她的意思。
“……女人是要用来疼的,”张大娘语重心长道:“如果我家那小子赶得上娶媳妇,我一定要教他好好待人家,不能像有些男的,有怪癖,觉得助兴,就喜欢做那事时打……”
她说到这儿,才意识到自己讲多了,有些尴尬又些意味深长地瞥了屋子一眼,飞快地走了。
谢燃:“……”
他其实并不太想听懂。
但有个人却不以为耻,反而兴致勃发。
赵浔可能脑子真的并不太正常,这眨眼的功夫,再看不出刚才的沉郁。他看着谢燃,笑着问道:“她把刚才那巴掌声,想成什么了?”
谢燃:“……”
话是两个人一起听到的,陛下又并不真是什么未经人事的少年人,有什么好听不懂的?还非要他再说一遍?
这是什么雅兴?
赵浔根本没指望谢燃回答,只看谢燃那表情,就笑的更开心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去勾谢燃的腰:“真有人喜欢在同房时掌掴对方吗?那是打什么位置?谁打谁?上位打下位……还是都成?”
谢燃:“………………………………”
他甩开赵浔的手,蓦然提高了音量:“我怎么知道!陛下九五之尊,周公之礼应早有女官教引,纵使失职,也有妃嫔后宫,问我做什么?”
经典古籍、贵族教养,都讲究“行不急,言不失口”,不高声与人辩驳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因此,谢燃即使是死到临头,或者懵懂失忆的时候,都鲜少如此失态。
赵浔收回手,抬头望着他,轻声幽幽道:“李兄怎么这么大声,要是屋主又来查看,岂不尴尬。”
谢燃:“………………”
赵浔又说:“李兄忽然就这样激动,倒像我要对你做什么,或者……已经对你做过什么似的。”
谢燃:“……”
他只觉得喉头简直泛上一股血腥气。
“但你这回说错啦,”赵浔微笑地看着他:“我和其他皇帝不一样,没有后宫妃嫔,连近身宫女都无……”
年轻的帝王轻描淡写地在这破落的农舍中吐露着宫闱秘闻。
最后,赵浔说:“我只有过一个人。我们的最初几晚,他也和你说过类似的话。”
年轻的帝王笑了:“你猜,我当时是怎么回答他的?”
“我说,我就要他,要他再也洗不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