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易容
那一整晚,无论赵浔怎么撩拨,谢燃都没再理他。
除了两人在床位分配上出了点小问题。
张大娘把他们当作夫妻,屋内自然只有一张床,若按赵浔的意思,两人完全可以抵足而眠。
谢燃面无表情道:“陛下不是说,不和他人接触,只有谢侯一人吗?我不能坏了陛下清誉。”
他说完,自己都对自己有点刮目相看,只觉这几天相处,自己的下限又被赵浔成功拉低了许多。
赵浔却笑道:“你都说了,事急从权嘛,他不会介意的。”
€€€€见鬼的“事急从权”和“他不会介意”。
谢燃只觉自己现在但凡还活着,再和他多说几句话便要折寿。
他索性不再搭理赵浔,起身披衣,直接吹灭了油灯,坐在桌前,撑着额头闭目养神。
赵浔在黑暗里,无声无息地笑了。
借着窗外幽冷的月光,他始终注视着那人暗夜里模糊的背影。
大部分人其实不会意识到,坐姿其实也是非常特殊、具有个人特征的。
比如,赵浔可能因为是民间长大的,又性格诡谲,总是坐没坐相,喜欢半倚着东西,姿态闲散风流。
而有的人,又因为受过太过严格的礼仪教育,时时刻刻行止端庄,简直能被画上礼记。就像一根绷紧了的弦,拨一下,就要惊弓之鸟似的跳将起来。
但介乎两者之间的也有。
赵浔只记得一个人。
谢燃,谢明烛,的确是文臣标榜,被誉为君子如晖,从小受的就是最严格的贵族士子教育,认真起来连最古板的礼官都挑不出一点毛病。
很多人便认为谢燃是不苟言笑的人,再加上后来那些杀伐果决的行事,许多官员畏惧谢燃甚至曾犹胜赵浔€€€€毕竟谢燃活着时,赵浔作为一个皇帝,反而被衬托得平易近人。
但其实很少有人知道,私底下的谢燃并不多么刻板,重视礼仪,反而恰恰相反。
赵浔见过他无数次在桌案前办公的背影,有批阅文书的,有烹茶下棋的,有支着下颌假寐的,甚至还有无聊时脸枕着桌案,提着笔随手涂鸦的。
而在赵浔看来,谢燃的坐姿背影也很特别。
他放松时,并不会将脊背挺得很直,而是喜欢微微侧身,半靠在桌上,背部成了道漂亮的弧线。不过这样一来,衣摆就会落在地上。
谢侯爱干净,不喜欢衣摆脏污染尘。这些贵公子又把玩惯了玉佩文玩,多少都有点手贱。
因此,他便养成了个不为人知的小习惯,会在不干正事时,捏着自己的衣摆玩,
赵浔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黑暗中的那人背影。
他一手半撑着额头,呼吸平稳,似已入睡。另一手搭在膝上,松弛修长的手指下,压着外袍衣摆。
那月白色的罩袍堆叠在他膝头,就像一片重重叠叠的月光。
赵浔轻轻地站起身,站在他身侧。
人没醒。
赵浔弯下腰,手臂穿过对方的腋下,将他抱了起来。
睡梦中的谢燃眉头紧皱,却竟依然没有醒。
赵浔将他放在床上。
然后,他自己躺在另一侧,听着对方的呼吸,合衣而眠。
*
这一晚,赵浔竟没有再做那些血色的噩梦。
因此次日清晨,他醒来时,心情很好,正想喊“李兄”€€€€却发现,屋中已只有他一人。
帝王日日早朝,习惯早起,再加上手上的毒到底不轻,酸痛难忍,睡的并不好,因此其实睁眼时天色尚早,才初破晓。
他披散着长发从椅上起身,看着空荡荡的竹屋,唇角的弧度一点点淡了下去。
这么早,人会去哪里呢?
还是说,索性就是不敢而别,跑了。
赵浔面无表情地拿起床头的一只竹叶编的蚱蜢,是那人昨晚亲手折的。
他低下头,如瀑的黑发从肩头泻下,像匹上好的缎子,又像一张精致漂亮的网,落了几缕在那竹蚱蜢上。
年轻的帝王仔细端详着这个小孩玩意,用指腹摩挲着竹蚱蜢的头部。如果有宫人看到他此刻的眼睛,一定会吓得两股战战,因为赵浔的瞳色底部,又泛起了血一样不祥的红色。
宫人臣子向来畏惧赵浔是有原因的。
在宫中,赵浔喜怒不定,可能上一秒还和一名大臣谈笑如常,下一秒就将奏折掷在他脸上,其中写满大臣罪行证据。再下一刻,这大臣的项上人头便以高悬午门。
而且,如果凑巧,那头还是陛下亲自拔剑砍的。
新帝并不嗜杀,也不滥杀,但人人畏他如魔,可能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殿内总是拖出被血浸透的毯子吧。
大部分皇帝讲制衡,讲帝王权术,杀再多人也不会脏了自己的手。
但赵浔是个疯子,他什么情分也不讲,自有一套铁律法规,所有违反,无论是谁,都得死。看起来,这位陛下甚至对皇位稳固,江山大统也毫无兴趣。
总之,自谢燃走后,他并不太像个活人,没有正常的喜怒哀乐,笑是要杀人,面无表情也是要杀人。
赵浔垂着眸,黑发映着他精致如画的眉目,原是一卷美人图,难怪谢燃能把他编作藏在家宅深闺的女子。
只是,那双恶魔一样的红瞳注视着竹蚱蜢,仿佛正在透过在这竹偶和什么看不见的人对视一样。
那眼神既凶狠又悲哀,既热烈又冰冷。
直到,有人轻轻推动了那扇竹门。
推门人可能以为里面人还睡着,动作很轻,但破旧的门还是发出了“吱呀”一声轻响。
赵浔手指停在竹蚱蜢的触须处,轻轻地眨了下眼睛。
谢燃拿着两个小盅,进门时便有草药香味扑鼻而来。他像是急着做事,也没留意赵浔神情,兀自将东西拿到窗边。
“陛下请来,帮我一下。”他头也没抬,反手随意一招,示意赵浔过来。
赵浔没动。直到谢燃用将草药捣碎,不耐地回头看去,他才抬起头来。
“口头上喊我陛下,使唤起人来倒是顺手。”赵浔笑着望过去。
这时候,他眼神深邃平顺,刚才的血色荡然无存。
他走到谢燃身旁,用指腹轻轻捻了下药盅里深绿发黑的东西,在鼻尖一嗅,皱眉道:“什么东西,这么难闻?“
谢燃一看他直接上手,下意识不轻不重地打了下他的手背,两人皆是一怔。
谢燃找补似的用了敬语:“要抹您伤口的东西。请去净手,然后直接包扎即可。”
他说完,便只打理另一盅草药。过了一会,身边还没动静。谢燃望去,见赵浔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说实话,乍一看到赵浔的笑容,他已是条件反射地心里一紧,琢磨是不是言语上太和赵浔不见外了,让人又起了疑。
然后他又转念想到,自从在祭坛上和赵浔上翻了脸,这一路走来,自己不是说什么地方有疑点,简直是没有不是疑点的地方,也没有像李小灯的地方。
然而,赵浔却没提别的,只是笑着说:“你一大早出去,就是为了给我采药?累不累?”他的态度温和到堪称温柔,简直能掐出水来。
谢燃默了默,又有点起鸡皮疙瘩,只好干巴巴道:“也就旁边山谷采些,路不远。我们一会便要出发,路途颠簸,会加快毒发。草药能稍微压制些毒性,让你不至拖累行程。”
陛下根本不管他最后半句,只听自己想听的部分,眉眼弯了起来,依言自己去换药了。
谢燃被赵浔折腾惯了,忽然见他听话,简直有点不适应。
赵浔换完药,又晃到谢燃身边,半靠在岸边,指着谢燃手下正在处理的那盅,没话找话聊:“那这里面是什么?”
谢燃想了想,沾了些涂在赵浔的脸上。
赵浔:“……?”
谢燃将农家泛黄的镜面拿到身前,站在赵浔身后,将那药膏又涂了一些在赵浔颈部,十分恭敬道:“陛下少安毋躁,过会儿您就知道了。”
半个时辰后。
陛下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有的人语气越恭敬谦卑,干的越不是人事。
谢燃站在赵浔身后,两人一起看着镜中赵浔的脸。赵浔沉默了一会,指着镜中,问道:“……这是什么?”
谢燃肃然道:“易容。”
“……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赵浔还是指着镜中,神情第一次十分一言难尽,质问道:“你给我易成什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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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个天赋:能在梦中预知未来。十年前,我借此能力作局作戏,代替本该站在祁昼身边的人,骗他对我多看一眼。
父亲曾警告我:“不要为任何人改变未来,否则你会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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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我再次做了预言梦,梦到他将囚禁我,用匕首杀死我。
我要吸取教训,先下手为强,杀了他。
酒吧,我跪在他脚边,诱他带走了我。
听说,那夜他原本是来缅怀一个叫周灼的死人。
那是我十年前的名字。
最后,我才知道预言梦的后半段
€€€€他将匕首递给我,对准了他自己的心脏。
第26章 调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