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题先前他问过,赵浔说,谢燃曾是他少年明灯。
但这种话,不谙世事的单纯少年男女尚且会信……他们又是什么人?天家无父子,朝堂轻情意。年少时候的一点光,或许能够藏在心里,成为一点白月光,一颗朱砂痣,闲来无事翻来惦念。
€€€€但怎么够直到赵浔成年后,封顶九五至尊后,还愿意不顾一切地飞蛾扑火?
谢燃看着赵浔,字字清晰道:“违背阴阳,逆转生死,是为不祥,那鼎燃的是你的寿数€€€€陛下,您只是一时冲动,没想清后果。即使实在放不下,把我当成谢侯,一夜过后,两厢释然,不好吗?”
赵浔的脸色骤然变得极其难看,双眸瞳孔赤红,简直像要滴下血来。
陛下立刻明白,此人异常是因为猜到了巨鼎燃烧的是帝王寿数。
也明白了对方的言下之意。
€€€€他的意思是:“你是脑子不好,一时欲火冲头,没了理智。若只想泄欲,何必那么麻烦?我让你睡,让你施为,让你尽兴,一夜过后,我便对你毫无用处,你我再无瓜葛。”
帝王想,这人可真是铁石心肠,作贱别人……也作贱自己。
赵浔双眸如血,抬手抚摸谢燃的领口、锁骨……那似乎是个暧昧的姿势€€€€直到他蓦然握住了谢燃的咽喉。
他掐住谢燃的脖子:“老师,您以为我要强留您于世,是为了做这种事吗?”年轻的帝王冷冷笑道:“你也未免太看轻我了。”
他在笑,神情却比刀锋还冷:“若真只是情/欲,一国之君什么人得不到?值得我拿命去换€€€€你知道为什么我从不去西园吗?因为我看到他们只觉得难受,越像……就越隔应。”
虽然先前许多试探,赵浔举止也异常亲密,但始终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
而这句“老师”,却相当于喊破了一切。
谢燃因为被赵浔扼住脖颈,仰着头,喉结在赵浔掌心滚动。
如果赵浔此刻收力,那就变成了真正的暴力压制,性命威胁,可偏偏赵浔没有。
他虚虚地握着谢燃的咽喉,既像控制,又像……抚摸。人之要害被他人触碰,反而带来一阵异样的感觉。
€€€€正如他们的关系,爱恨难辨,暧昧不清。
赵浔用这个姿态,强迫谢燃对视着。
四目相对,帝王眼里就像燃了把毁天灭地的业火,要焚尽一切。
但没用。
因为赵浔知道对面这人最爱风度,不会与他做无谓口舌之争,也知道对方心如铁石,哪怕自己现下疯了,他也只会镇定地出帐去寻御医。
赵浔以为已足够了解对方,但没想到,那人依然给了出乎他意料的回答。
被扼住咽喉的人平静地仰望着年轻的帝王,连颈部脉搏都没有丝毫变快。
他说:“陛下,您是认定了我是谢侯吗?没关系,我会证明你是错的。”
边境之地,夜间风沙大,嘈杂如人窃语。
*
夜渐深,风更大。贺子闲却坐在营帐边上的一处山石边,一个人铺了张棋盘,一盏油灯,边上两盅棋子,一壶酒。
贺公子其实手里提着本闲书,但卷在掌心,也不看,望着远处遥遥山河荒漠,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有人影投在岩壁上。贺子闲若有所觉地回头,看到了白天那赵浔身边易容了的侍卫。
那“侍卫”在贺子闲对面停下,笑道:“贺帅在等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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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写古耽,不知道怎么样。收到每条评论都会很开心读几遍,感谢陪伴~
第36章 与君饮
贺子闲抬头看他。
此人还穿着白日的粗布麻衣,领口微散,颈部不知为何还带了些红痕,姿态却十分自如随意,仿佛只是晚间散步,偶遇邻里熟人€€€€而非位高权重的驻军大帅。
贺子闲忽然想到了易太医的回答。
“老朽聊过此毒解法的公子……的确是谢侯。十多年前的事了吧,那真是盛京城最好的一段日子。先镇国长公主殿下体虚,我便常去定军侯府问诊。明烛……”老太医忽然意识到自己感慨太多,失了言,忙改口道:“谢侯年少聪颖,对医理颇有兴趣,常与老夫探讨。这毒的解法,便是那时聊的。”
贺子闲便问易太医:“有没有可能是谢侯又教了别人呢?”
易太医想了想,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医者理通,但下药各有风格,老夫说不清旁的,只能告知大帅,手法肖似谢侯。”
肖似谢侯。
而赵浔身边,只有这侍卫一人。
贺子闲看着眼前人,抬手示意棋盘,道:“下棋吗?”
谢燃一笑,心想这到底是巧合还是不知哪来的刻板印象€€€€长公主赵如意、赵浔,再算上贺子闲,这是他回来后第三个邀他下棋的人了。
他在贺子闲对面席地而坐,抬手捻了一枚黑子。
贺子闲目光在他手上微微一顿,便拿了白棋,然后率先在棋盘上落了一子。
落子时,这位贺公子忽然像是随口说了句:“不嫌地上脏,弄污袍子了?”
谢燃正把黑棋落在他边上,闻言毫不凝滞地回敬道:“贺帅不也能忍边境苦寒,做官劳累?”
贺子闲动作一顿,深深看了他一眼。
谢燃笑了,落了一子,对着棋盘抬了抬下颌:“贺帅凝神,赢我可不容易。”
贺子闲低头一看,上一回合尚且各有千秋、分局而治的黑白棋子忽然在对面人这一子之间,局势骤然颠倒,自己的白棋隐有被围拢之势。
谢燃笑道:“刚才趁你走神布局,取巧而已,接下来咱们好好下棋。其他的,下完再说。”
贺子闲虽然年少便懒散,但这懒散底子里其实是自信,他从小自负聪明,认为自己遛猫逗狗一样学业名列前茅,他很少输,自然也不习惯输,少年同学里唯一赢过他的人便成了他为数不多的朋友。
谢明烛。
但即使成了朋友,他也总惦记着把场子找回来,私下拜了几名国手为师,跑到深山老林,一边悠闲度日,纵情山水,一边苦学棋艺,想找谢明烛对弈一鸣惊人。
可惜,等他回到盛京,一切都变了。
后来的几年,他家族离乱,父亲离世,母亲重病,兄弟阋墙。办完葬礼后,他也懒得争抢,又找了处山林隐居去了。
不过,贺子闲其实又见过谢燃几次,谢燃看起来总是很累,案前压着厚厚的卷牍,监国朱批透着浸满血的戾气。
那些年,谢侯行径杀伐果断,庙堂民间褒贬不一。但即使多年未见,贺子闲依旧自认了解谢燃。
他信,以谢燃才华秉性,可定江山。
只是有些可惜……少年的不羁自在就像沙上的画般,一吹便散了。
也可惜,直到谢燃死去,他们再也没有找到机会一起下棋。
*
他们又下了几十来回,起初谢燃还认认真真地看着棋盘下,后来随着贺子闲思考的时间越来越长,他索性顺起贺子闲带来那本闲书,边看边下。
贺子闲:“……”
他思考良久,终于艰难地落下一子。
反观对方视线甚至没从书页上挪开多久,便飞快以两指将黑子按于棋盘。
贺子闲想了半天,又下了一子。却见对面人这回放下书册,看着棋盘,然后抬头笑道:“承让。”
贺子闲:“…………”
他仔细一看,才意识到自己的所有生路都被对方堵死,排除死棋,棋面已尽数被黑方占领€€€€更别说原是自己执白先行,按理还须倒贴几目。
贺子闲将手里的棋子掷回棋龛里,忽然叹了口气道:“我好多年没输过了。”
谢燃挑眉。
贺子闲道:“上次输的这么惨,还是对弈……一个故友。你知道吗?他下棋无论对谁,只执黑子,傲慢的很。”
谢燃笑道:“或许不是傲慢,而是他反而占了便宜呢?”
贺子闲一顿:“从何说起?”
“一来嘛,黑子礼让,万一真输了,也少寒碜些。再者说,后出犹如解题,棋盘上有了东西,只要兵来将挡。先出者,要面对白茫茫一片天地,或许才更苦恼。”
谢燃态度自然,仿佛真的在谈论不相关的人。
贺子闲愣了下,脱口道:“真会这样想?”
问完,贺帅便是一愣。因为几句话言谈间,他竟下意识真把对面的侍卫当成了……
那人却仿佛无知无觉,只朗声笑道:“那我可不知道。也可能单纯怕赢得太狠,没人陪他下棋了。”
贺子闲摇了摇头,也笑了笑。
他起身收拾棋子。谢燃便也和他一起。
两人沉默地收拾完棋,贺子闲为他倒了一杯酒。
“你下棋速度很快,”贺子闲晃着酒杯,斜倚在山石上:“对比我这扎耳挠腮的样子,你仿佛不需要想一样,落子却准的很。”
“许多人觉得落子快便容易出错,容易输,”谢燃笑道:“但正因为下的快,所以凭直觉,要是我思考太久,或许反而输了呢。”
贺子闲抬眸认认真真地看了眼他:“你说得对。做事也是一样,想的太多,反而不会去做。”
他说完,主动举起杯子,谢燃便也举起和他碰了杯,酒樽发出玲珑脆响。
“我听说陛下在宫里养了一些男孩子,”贺子闲突然道:“来效仿先帝师。也不知要干什么。”
谢燃想,看来赵浔动静的确弄的很大,连远在边境驻扎的贺子闲都知道。
贺子闲又问:“公子是陛下的贴身侍卫,可有耳闻?”
谢燃十分坦然:“有啊。我名李小灯,便是其中之一。至于干什么……学君子六艺,陪陛下读读谢侯传记,陛下需要时,再按他的要求,演一演谢燃吧。”
贺子闲呛了口酒。
其实他原本便是看对方的容貌,出言试探,但这人说的这么坦荡,他反而有点措手不及。
“教习君子六艺?我没想到皇宫的棋艺师傅能教出公子这等国手,”过了一会儿,贺帅幽幽道:“早知道我年轻时就不必跑荒郊野外,遍访名师了,直接进宫去学了。”
他这话其实当然是说的反话嘲讽,意在试探。
贺公子倒也没说错。虽然刚才输的看着有些惨,但棋艺已算一流,棋为谋为略,需大布局大见识,偏安一隅的宫中师傅恐怕并比不上他。
但谢燃听了,却没有被拆穿的尴尬,反而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甚至到最后捧着酒杯直不起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