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骨 第29章

贺子闲尚且不知赵浔为何突然驾临,只是看他面色不好,也有些猜测。

他正要询问,却见这位陛下轻轻扯了下身后“侍卫”的衣袖,低声笑道:“不饿吗?坐我身边一起吃。”

赵浔声音很轻,其实旁人并听不到。他的动作也不算明显,但贺子闲原本就觉得“侍卫”古怪,下意识地盯着,便无意间撞到了他们间的小动作。

贺子闲立刻闭上了嘴,咽下了正要说出的话。

谢燃:“……”

赵浔见他不答,又悄悄扯了下他的袖子。

如此这样了三回,谢燃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扯回了衣袖,但不知是这布衣料子太差,还是赵浔用力太大,那可怜的袖子发出一阵令人牙疼的哀嚎……裂了。

暗中观察的贺子闲:?

赵浔:“……”

谢燃:“…………”

不幸“断袖”的谢侯爷脸都黑了,不着痕迹地拢住被撕裂的袖口,后退了半步,离赵浔远了些。

赵浔看他脸色,知道有点过火,便转而正襟危坐,主动和贺子闲聊了正事。

他掐头去尾地说了自己被刺杀落难,隐去了巨鼎、李小灯之事,最后表达目前中毒,虽然暂时压制,但需要贺子闲请军医诊治并护送回宫。

贺子闲自然应下。饭后那军医便到了主帅帐中。

谢燃一看,这军医竟然还是个熟人,是之前宫中的老御医,姓易。

易老太医于先皇庆利帝时便在宫里,从前还常去定军侯府给谢燃的母亲镇国长公主诊平安脉。

老太医自然也认得赵浔,先是暗暗吃了一惊,又长又白的胡须颤了颤,却也没太大惊小怪,而是照常为赵浔诊脉。

他诊着诊着,眉心微蹙。赵浔还未说什么,贺子闲已道:“易太医,陛下身体可有碍?”

老太医忙道:“无大碍,幸得有人在初中毒时,便压住毒性。老朽明日配几幅药,陛下连续服用,不要劳累,应可痊愈。”

易太医说完便出了帐,贺子闲擅长察言观色,记得刚才老大夫皱眉神情,担心他有话没有出口。

他借口分配亲卫煎药,也出了帐,叫住老人,问道:“易老刚才何故皱眉?可是陛下身体有恙?”

贺子闲神态略沉:“请您据实以告。现下……江山社稷都系在他身上了,不能出事。”

“您误会了,”易太医摇头道:“那毒的确没大碍,因为中毒时便有人用正确手法为他压着,只要能短期内彻底拔除便可解毒€€€€这点不难,我们这儿和宫里都行。难的是最初的处理。”

贺子闲便问:“是开始没处理好?”

“不,是处理的太好了,”老太医道:“若非如此,陛下不可能没事人似的自己走到军营。”

“那您为何皱眉?”

易太医面露犹豫,过了一会,才缓缓道:“那只是因为这压制的手法有些熟悉,我从前只教给过一个人,一时有些……奇怪。”

不知为何,贺子闲只觉心头一跳,追问道:“是什么人?您的弟子?”

易太医神色隐晦:“不是什么弟子,这毒少见,我也是十几年前闲来研究,顺便教了常来往府邸里一位颇爱医理的……公子。但他已过世。”

鬼使神差的,贺子闲脱口问道:“哪位公子?十几年前……那年岁应当与我相仿。”

他突然一顿,问道:“是谢侯吗?”

第35章 睡我

贺子闲回到帐中时,赵浔已用完膳了。只是贺帅留意到了一个奇怪的细节。

在陛下的碗边,还有一只碗,也不知是盛给谁吃的。

他眉心一跳,没来由的便想到赵浔刚才拉着身后“侍卫”的袖子悄声说话的样子。

贺子闲没说什么,只是和赵浔又说了太医诊断结果。因毒拔除前不宜奔波,便商定让赵浔先在军中住上几日,贺子闲再派人护送回宫。

当晚,赵浔和谢燃二人便宿在空账中,虽说军队简朴,但毕竟只是驻扎守边,不是真的行军打仗,因此条件并不算太差,帐篷中有灯火暖炉,还有简单的书架茶案,天窗通风。空间也并不小,也分为简易的堂屋、卧房。

原本军中营帐并不算紧缺,贺子闲打算让赵浔独住,并派几名亲卫侍候起居。没想到陛下却拒绝了。

赵浔牵着谢燃的袖子,对着贺子闲笑道:“贺卿有所不知,我这侍卫与众不同,我一夜不见他便睡不好觉,是需和他宿在一处的。我们二人一处营帐即可,至于亲卫服侍,更是不必劳烦。”

贺子闲:“……”

谢燃:“……”

他忽然意识到,从前他活着做帝师时,赵浔或许还是有所收敛的。毕竟那时候赵浔顾及声名,不会将话说的如此露骨肉麻。

然后,谢燃便反应过来,原来这位陛下当时在维护的不是皇帝自己的名声,而恐怕是谢侯的名声。

于是,他渐渐又想起了一些往事,一些他生前不怎么愿意去回想的事。

*

那也是在他死前的最后几年。

赵浔有段时间真是疯的可以,御书房里、寝宫里,彻夜燃烛,宫人静如寒蝉,因为帝与师常于深夜仍有争执。

只是渐渐的,那争吵声便歇了,而停了一会儿,又化作了别的声音。

摇曳的烛光应在晃动的纱帘上,化作一片透明的阴影,伴着内里忽急忽徐的喘息声,不断规律地摇曳着……

那晃动骤然一停,帐内似有人低哑的喘息了一声,然后那纱帘忽然被狠狠地扯动了,像是帐内人不堪忍受而胡乱地下意识拉扯。

一只筋骨分明、修长如玉的手从帘中探出,攥住了纱帘。

这只手很漂亮,应当煮酒烹茶、执剑下棋的那种漂亮,此刻却像不堪折磨般抓着纱帘。

直到帐内的另一人也将手背伏于其上,与他十指相扣。

他身上的人靠在他颈畔,轻轻道:“……老师,放松些,别收这么紧,让朕敬您侍您。”

此人这样说完,忽然纱帘一晃,他身下人细碎低沉的喘息声难以遏制地提高了,同时那只漂亮的手猛然一挣,挣脱了钳制,撞到了案上的烛台。

烛台铁质,翻落在地,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火油也浇在地上,顺着地毯燃了起来。

殿外侍候的宫女,听到响动,不及多想,立刻跑了进来,急忙灭火。

但她进来后,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年轻的帝王披着寝衣,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手上提着一柄长剑。

新帝其实平时总是笑吟吟的,又出身民间,所以一直对宫人算和善没驾子,远善于他的祖辈……因此,对比起来……也显得此刻的他尤为阴沉,如同鬼魅。

翻倒的烛火不知何时已熄灭了,残留了一滩乌黑的灰烬。

宫女已意识到什么,跪地不停磕头,哭道:“陛下恕罪,奴婢……奴婢什么都没看到,没听到……”

她说完便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一种更深的、致命的恐惧就像阴冷粘稠的沼泽捂住了她的口鼻。

赵浔冷冷地俯视着她,自语般低道:“我怎敢真的毁他?”

宫女心胆俱裂,哪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只看得到皇帝扬起长剑,向自己劈头而下,眼前刀光一闪,她就要血溅寝宫。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有什么东西从纱帐中射出,以万钧之势打开了赵浔手中的剑!

那东西落在地上,却是一枚黑色的玉石棋子。

赵浔动作一顿,弯腰捡起了那枚棋。

这枚圆形的玉石质地冰凉,却在触手之时仿佛带了点粘腻的湿暖。

赵浔轻轻叹了口气。

那宫女忽然意识到什么,跪地又连连磕头,然后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寝宫。

宫内无人,赵浔拉开纱帘,对床上人道:“世上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不该放走她,万一败坏你名声€€€€”

“……我怕什么?”床上人打断道。

他声音嘶哑,还带着残余的喘息,语气却很冷:“这么难堪受辱的事情……我都让你做了……这么多次,我还要什么脸面?”

他短促地笑了一下,也不知在笑谁:“我谢燃若真还要脸面,第一次被你压在身下时,便该拔剑自刎或者一头撞死了。”

当年,他说话时心神疲惫,还带了点微妙的发泄成分,因此并没有意识到此话出口,赵浔神情一黯。

他当年同样没有意识到的事还有许多。

比如,赵浔在床帷中说着最不堪入耳的话,仿佛要拉霁月光风的谢侯一起万劫不复,让他污泥染身。

但真到了外头,陛下却远比谢侯本人还爱护他的名声。

年轻的帝王其实始终在小心翼翼地保守着他们的秘密。不愿真的让他的老师,承担那以色侍君的骂名。

*

贺子闲在住宿小事上并没有必要驳赵浔意的必要,因此立刻给赵浔二人安排了一间宽敞的营帐,还特意叮嘱护卫无事不要打扰。

谢燃作为“侍卫”自然没有拒绝的余地,只是,他觉得贺子闲看他的目光又更意味深长了几分。

进入营帐,只剩下谢燃和赵浔两人。谢燃现在一看到赵浔就心情复杂,有些一言难尽,索性不想理他。

幸好这营帐足够大,除了卧室外还有间放了矮榻的隔间,他可以在此休息,不必时时挨着赵浔。

赵浔看谢燃转身就往里走,立刻握住了他的腕部。

谢燃目光停在自己手上,抬眸看向赵浔,语气堪称平顺:“陛下,怎么了?”

赵浔拉他原本是下意识的举动,如今听到这句“陛下”却不知怎的,真的来了点火气,面上却反而笑了。

这疯子笑着、摩挲着谢燃的腕骨,道:“李兄去哪?我说了,没有你……我辗转难眠,你须与我共枕。”

他一路上就没个正经,这种浪荡话说了不少,原本也只是想逗对方神态变化,并不敢此刻真有什么逾矩行径。

却没想到,这次不同。

谢燃平静地看了赵浔一会,忽然道:“陛下真要我侍寝?”

他说出“侍寝”二字,然后手便放在衣襟上。这农家平民衣服远不像朝服那般隆重复杂,加之他身形瘦削,只是微微一碰领口,便露出一线苍白锁骨。

赵浔看着他,仿佛忘了呼吸。

下一瞬,赵浔皱眉按住谢燃的手:“你怎么了?从出城后,你便有些不对。”

谢燃垂眸,没有接这句话,而是问道:“陛下将我带在身边是为什么?”

赵浔一怔,渐渐蹙眉。

谢燃又问:“你为何非要复活谢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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