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有什么用呢?谢燃想。
庙堂中人,利驱益往,所谓真心……若真要说出来,别提别人,他自己都觉得尴尬难堪。
刚何况,剩下这点寿命,能做完必尽之事都算好运,怎么还敢妄想其他?
谢燃敛眸,半晌道:“他不是我什么人。但是我必须保住他。请您帮我。”
说罢,他深深一揖拜倒。
中一没有扶他,只道:“你知道,我左右不了白玉盘的结果。那东西测的是血脉和命数。比如你的命盘为龙脉,我便知你其实为帝子。”
谢燃却像早已有了筹划,轻轻笑道:“那正好。大师便把我的命盘,换给他吧。”
“什么?”中一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人无命盘,阴阳失序。你以为是那么简单的吗?这意味着你在阳间也不算活人,命不久矣,即使投胎转世,也会残废贫贱,世世孤苦,病重早夭,生不如死。”
谢燃只漠然道:“死后的事情就等死后再说吧。大师只需告知我是否可行。我观贵宗道法,讲求守恒,以我命盘,换他一命,可否?”
中一惊道:“你为何非要做到这一步?若你只是想保他命,还有其他办法……就算庆利帝因为皇家颜面要杀他,你也可以换死囚,想办法改成流放黔面……”
谢燃却毫不犹豫摇头道:“这些行径皆是九死一生。若有意外,他便再无生机。就算侥幸成了,有矫作皇子的罪名,他这一生再无指望。赵浔性情偏执张扬,若让他苟延残喘,东躲西藏,怕是比杀了他还难受。”
中一瞠目结舌,半晌道:“……真是舍己为人,帮别人考虑起来细致体贴至此,真叫贫道刮目相看,仿佛从新认识了你。”
谢燃仿佛听不懂他的嘲讽,只道:“赵浔有利于社稷之天赋才略。谢某只是惜才,不愿明珠蒙尘。”
中一根本不信他这句鬼话:”天下那么多英才,你救得过来?还是就这个‘英才’格外不同?”
谢燃不再争辩,只是微微一笑道:“我已想清楚了,大师不必为我担忧。谢某原本便不久人世,这紫微命盘与我无益,还不如废物利用,发挥点价值。”
中一却道:“我再说一次,命格通魂魄。不只是这世早死的问题,将命盘给了他,你便相当于是阳世的孤魂野鬼,哪怕转世也世世不得善终,你确定吗?”
“确定。只要大师帮我,无论什么条件,您都可以提。”谢燃俯首道:“谢某皆可应。”
中一看他良久,忽仰头大笑,举起茶杯,一饮而尽:“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懂了€€€€怪不得命格极贵却寿短命薄,原来你这命盘,竟注定是要给别人的!痴儿,痴儿,看着聪明冷情,竟是个这么傻的!利弊得失,如此简单,竟算不清楚!”
谢燃漠然不语。
中一笑过之后,面无表情道:“我会帮你,至于条件,等我要时,自然会来找你取,你谢侯爷自无所不应€€€€是也不是?”
谢燃道:“若不违社稷祖训,谢某当赴汤蹈火。”
接下来,谢燃问中一逆转命盘之法。
中一道:“其实就四个字,精血融合。”
“命盘属阳,逆之为阴。血为阴中之阴,精为阴中之阳,你欲逆天转命,自需融合你二人精血,蒙蔽天道。”
谢燃不知怎的只觉眉心一跳,有了种极其不好的预感:“……何谓融合?如何融合?”
中一神色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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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高潮剧情,慢慢揭开谜底了
第53章 水中花
次日,谢燃一反常态地主动去找了赵浔。
那天在宫中,谢燃送赵浔的最后二字是“疯子”,着实算不得什么正面评价。因此谢侯骤临,赵浔已经不只是受宠若惊了,简直到了有些发虚不安的程度。
赵浔下月便要及冠,按制要出宫有自己的府邸,如今已布置得差不多了,鸳娘也已被接了过去。
他们现在就是在郁郡王的新宅邸之中。
谢侯这两年在朝中权势熏天,一举一动皆有人盯着看着,因此和赵浔来往也十分小心。这日,他是和一群想当幕僚打秋风的一群穷秀才一起混进来的。
因此,谢燃的衣着也十分素净,只着了件月白长衫,长发也不如平时临朝时那般冠的一丝不苟,而是柔顺地半披散在肩头,竟给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定军侯大人添了分真假难辨的温柔顺从。
出于某种不可说的原因,赵浔始终不太敢一直盯着赵浔的脸看,只是他的视线又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总是逡巡上谢燃苍白的下颌和唇色。
“老师,可是身体不适?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赵浔不由皱眉。谢燃的脸色竟似乎比衣衫更白,几乎如冰晶般苍白透明。
谢燃摇了摇头,只说是天寒。
两人进了内室。赵浔先请谢燃坐下,自己却站在一边,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这么多年下来,谢燃多少已摸出些此人的性子,知道他内里又疯又狠,胆大包天,无措多半是装出来的,而且只在自己这里装。
他又好气又好笑,屈指敲了下桌面:“坐下。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样装模作样?”
这话不算好听,但谢侯的神情却有种他自己都不一定注意到了的柔和,是带着笑意的。
赵浔惯会察言观色,立刻登堂入室,不坐谢燃对面的位置,却没规矩地拖了椅子挨在他边上。
这样一来,他说话时只要微微前倾,气息便如有实质地交缠在谢燃耳畔。
谢燃只觉靠近赵浔的那半边身子都一阵麻,也不知出了什么毛病,眼皮立时一跳,正襟危坐,拉开了距离,道:“没了坐骑,你围猎要如何?”
赵浔多疑,谢燃今日前来,他一面惊喜,其实一面也在暗暗猜测,如今听这话头像是要谈正事,也不敢偷偷再做小动作,答道:“老师不必担忧,马既死了,便能名正言顺补上,一般是宫里分配品种优良的战马,能用,就是不一定用得惯。但也正好€€€€老师放心,既然你让我不要在围猎赛马争强好胜,我不敢不从。”
不知为何,谢燃听到他后面这句保证,就觉得眼皮直跳得更厉害了,还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今日他另有打算,没空纠缠此事,只说:“那便好。”
赵浔却当谢燃这是真心赞许,立刻得寸进尺,身子又往人家那倾了些,竟不知怎的脱口而出道:“那老师要怎么奖励阿浔?”
语气带笑,仿若撒娇。
他说完这话,自己手心先出了点冷汗,既暗恼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竟这么藏不住,又怕谢燃觉得僭越勃然大怒。
果然,谢燃缓缓抬起眼睛,眉头微蹙,站起了身。
赵浔当他怒极要走,就要慌忙告罪,却听谢燃道:“好。”
赵浔:?
谢燃说完,拿出一壶酒放在案上:“刚得了壶好酒,请你喝。”
说罢,他随手掀开酒封,站着亲自斟了两盏,放在赵浔面前。
赵浔还不是皇子时,谢燃也不用避嫌。因此二人几乎日日见面共用晚膳。谢燃有时候下朝时间早了或得了闲,会去街边铺子买一壶好酒,并上几个小菜,可能还有几盘糕点,带去找赵浔一起吃。
赵浔第一次喝酒是谢燃带的,之后的酒量也是谢燃给练出来的。
谢公子自己其实并不怎么能喝,却偏偏爱闻酒香,闻了个味儿后,都进了赵浔肚子里,两人倒也算配合默契。
赵浔喝酒时、看书时,谢燃也并不离开,总在边上摆点笔墨,做自己的事。
他们曾如此一起度过许多个夜晚。
谢燃平素话不多,即使和赵浔朝夕相处,翻来覆去似乎也聊不出什么新鲜话题,外人看来估计只觉得十分冷漠生疏。
但其实他们之间,处处泄露着………那种像棉丝一样温柔的、难以察觉的亲密。
谢燃忽然道:“今日我去晚了,你喜欢的那家西市的糕点铺子关门了,会苦吗?”
赵浔喝酒喜欢伴着甜食,几年了,谢燃竟也一直记得。
赵浔竟觉心头一颤。成为皇子后谢燃的冷漠、积在心头的不安和埋怨,忽然就在这平淡的一问之下烟消云散,然后……转成了一种更奇特的情绪。
这种情绪像火又像烟雾,像一张密不透风地网,死死罩了下来。
赵浔心跳飞快,甚至有种奇异的窒息感。此刻竟然只有一个念头,他想死死禁锢住谢燃,留住这一刻的谢燃,让谢燃脑子里只有自己,只有自己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别的人,别的事,什么江山社稷大道理,都别想再插进来半分。
原来,最可怕的不是不可得,从未得。而是云烟雾绕的希望,自作多情的渴求。
赵浔死死注视着谢燃,将对方亲手倒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谢燃将第二杯酒也推到赵浔面前:“既是奖励,那自然都是你的。喝完吧。”
赵浔喝之前,抬头看了眼谢燃。
谢燃酒量不好,很少饮酒,他是知道的。
更何况,只要是谢燃倒的,哪怕砒霜,赵浔都能甘之如饴。
赵浔喝完了第二盏酒。
谢燃袖手坐在边上,目光安安静静地划过黑瓷酒壶,最后落在了赵浔漂亮张扬的眉眼上。
他看着赵浔闭上眼睛,倒在了桌上。
那酒的确是酒,却是中一给的酒,叫醉生。传闻一壶可醉数年。
谢燃不敢下手太重,给赵浔倒了两盏,想来让他一日夜不醒人事,毫无知觉,应当绰绰有余。
他扶着赵浔走出去,郡王府的仆役都得过赵浔“谢侯如孤,不分彼此”的令,只当赵浔醉了,谢燃扶他外出,并不奇怪。
谢燃的马车停在郡王府门口,直到将赵浔扔上车。谢燃方才长舒了口气,心道,这小子怎么忽然长这么高,还沉的很,看着瘦削,一把骨头却像铁一般重。现在才刚及冠,要是再过个三四年,我岂不是都扛不起制不住他了。
想到这里,他又不由心下自嘲:我没准还活不到那时候呢。
马车一路出城而去,却不是去那千层阶上的虚境钦天监,而是一处偏僻的温泉。
这处天然温泉占地宽阔,原本隶属皇家。只是如今帝王年迈,后宫凋零,早没了享受此等闲情的兴致,便在某次嘉赏中随其他一堆乱七八糟的金银珠宝一起给了谢燃,却没想到,竟有一天能当真派上用场。
赵浔当真醉得全无意识,谢燃好不容易将他扶下马车,到了温泉边,才意识到一个新的问题。
醉鬼自然是不可能自己宽衣解带下水的。
而虽然水温恒热,但毕竟天寒地冻,若是直接湿衣入水,一场风寒都算轻的。
谢燃解开了赵浔的腰带。
裘衣落地。
两人都只贴身里/衣。
醉鬼自然也是不可能自己凫水泡温泉的。
谢燃抱着赵浔的腰,将他带入温泉。
两人靠近的地方远比温泉更热。谢燃近来体虚寒凉,现下却只觉身上没一处是不烫的,又觉得赵浔像是这火的源头。
但是谢燃没法远离这源头,还得顾着他,不让他沉入水中。
谢公子出身名门,少年时虽鲜衣怒马,但家教极严,虽然算是盛京大半女儿的梦中人,却无任何私相授受,更别提肌肤相/亲了。
而等到青年,满腔仇怨与抱负,更没心思想这风月事,再加上父母已故,无人主婚,庆利帝更怕谢燃有了子嗣,定军侯府军权有继,明里暗里甚至除了许多想给他说亲的人。
因此,这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和另一人靠的这么近,近到呼吸交缠,近到谢燃只觉浑身一阵异样的酥麻,竟然有一瞬手上脱力,差点揽不住赵浔。
如果这样把郁郡王殿下淹死也太可笑了。谢燃只得双手环住赵浔,这是一个类似拥抱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