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骨 第47章

他说着,极体贴地帮谢燃盖好了被角:“李兄,你猜……那是什么办法?”

赵浔动作时,指尖碰到了赵浔袍袖外的手背肌肤,其实如蜻蜓点水,但随着这句话落下,谢燃竟像被烫着了似的,飞快抽回手去。

赵浔幽幽笑道:“我还没说是什么法子,李兄怎么反应就这么大?不是说并非我那位老师吗?听个故事而已,怎么这么怕朕呢。”

谢燃默然片刻,面无表情道:“陛下多虑了,我只是头疼,乏了。失礼恕罪。”

这话说完,谢侯爷竟然一不做二不休,把被子一扯。赵浔原本还捏着一个被角,只是手里一空,床上的人便裹着被子,背转身兀自睡了。

那背影竟莫名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赵浔一怔,蓦然失笑,而后倒也从善如流道:“是了。你还病着,多歇息,原不该拉着你讲话。”

谢燃阂目背对着赵浔,尽量平缓呼吸,却平不了自己的心跳和体内不由自主升腾起的热/感。

失去命盘后,的确发生了一些不受控制的意外。他渐渐发现自己身体溃败的速度大幅加快,甚至可能撑不到报仇结束,撑不到帮赵浔扫清障碍,顺利登基。

于是,后来中一又给了个法子,一个与当日温泉换命盘相似……却又截然相反的法子。

……

黑暗中,被衾下,谢燃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出现了一个片段。

红烛笼榻,年轻帝王的手按在他袒/露的胸口,他自己手里攥着出鞘的匕首。

刀尖在赵浔的心口划出一道浅浅的红线,血色在烛光下,艳丽到夺目。

赵浔却笑了,他俯身贴近,沾着自己心尖的血,将殷红抹上谢燃苍白的唇。

定军侯手中的匕首落了地。

……

谢燃在黑暗中睁开了眼。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这么久过去了,却还没听到赵浔离开的脚步声。

紧接着,他瞳孔微缩,发现那疯子竟仍无声无息地坐在他床头,于微弱的烛火下把玩一柄纯黑匕首。

匕首原本尚且收在鞘中,只是当谢燃睁眼的同时,赵浔轻轻一笑,手指用力,一段雪亮锋刃脱鞘而出,正照亮了谢燃锐利清冷的眉目。

赵浔执着匕首,意味深长地看着谢燃,两人对视着,隔着这柄凶器,反复预兆着一场见血的争斗。

直到赵浔将自己的食指按上了锋刃。

那匕首锐的狠,吹毛断发,立时便见了血。赵浔笑着把自己的血抹上了雪白的刀锋,仿佛在精心绘制一朵红梅。

“醒了?还是不装睡了?”赵浔温温柔柔地笑道:“你认识这把匕首吗?”

谢燃凝眉望他,半晌正色道:“我不认识什么匕首。只知道九五之尊贵重,一举一动皆系社稷,任何事情都不值得帝王自伤身体发肤。”

他这句话却仿佛刺中了什么机关,赵浔神光却蓦然一厉,低低冷笑着重复道:“皆系社稷?不可自伤?”

“江山社稷?我原本就不懂什么通天彻地的大道理,谢燃活着,我便为他重一重这社稷。他死了,还想管我?他去死的时候考虑过我吗?”

赵浔靠在谢燃耳畔,那匕首的锋刃冰凉,轻柔地蹭过谢燃的面颊,就像痴情人的温存抚慰。

年轻的帝王一字一顿轻声道:“这是谢燃的匕首,自他走后,我一直贴身藏着。我先前同你说过,复活阵法要我的心头血。这两年,我便是一次次用它割破的心口。王权、地位,甚至命,我什么都能不要€€€€又怎么会放手呢?”

谢燃知道,赵浔这是一句威胁或者警告。

他只觉得胸腔里的心脏跳的生疼,按耐住情绪想劝他句“越执着越疯魔”,却没能说出口。

因为,下一刻,赵浔笑着俯身,将匕首锋刃印在谢燃唇上。

那雪白的刃还沾着赵浔的鲜血,映在了谢燃苍白干燥的唇上,像着了血色的妆。竟让清冷的帝师大人看着异常生动起来,有了种近乎惊心动魄的美。

就像彼岸河的曼珠沙华,美的像极了死亡。

“先别急着发作,”赵浔轻轻禁锢住谢燃的手腕,笑道,“匕首是给你的。压在枕下才好入眠。你要好好休息,才能完成接下来的仪式。”

谢侯枕头下面总是压着匕首,他只有这样才能浅眠,这是他父母死去后才养成的习惯。

因为曾有许多人想杀他,他亦杀了更多人。

……这个秘密,除了谢燃自己,只有赵浔一个人知道。

帝王与他的帝师权臣,曾同榻而眠,同床共枕,只有他们见过彼此最脆弱、最难堪,也最可怖的样子。

赵浔温柔地说完那番可怖的话,将那匕首收回鞘中,压在了谢燃枕下。

“睡吧……你不承认身份也不要紧,人在我这里便好。因为等你醒来。明日我便带你回宫,我在一个绝密的地方保存着谢燃的遗体,一切万无一失。再等七日,便是元宵,”赵浔甜蜜地笑着:“到时候钦天监的中一大师会来帮我。谢燃很快就能复活了……你,欢喜吗?”

尸体果然被他严密保管着。

赵浔为了放匕首,倾身而下,压得极低,胸口几乎与床榻上的谢燃相贴,两颗心脏隔着单薄的被衾和寝衣剧烈地跳动着,呼吸相/缠。

赵浔瞳孔泛红,注视着谢燃的眼睛,像是凶兽撕咬的前兆,又像是别的什么。

在他们最初的一次,同样隔着这柄匕首,赵浔任由它刺破胸口,在帝师大人的唇上烙下一个吻。

匕首是赵浔送的。

这柄匕首之所以能成为礼物,是因为它第一次出鞘,便同时沾了两个人的心头血。

赵浔。

还有,庆利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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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殿下有我

五年前。

换命盘后,谢燃派人将赵浔送回家中,赵浔又睡了一夜才醒。

他原本算是多疑的人,但问了仆役,说是谢燃带他出去的,就不再多想,只当是两人出门又喝了些索性喝断片了,反而有点担心自己酒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真心话,想试探着问问谢燃。

但他没见着。

谢燃失血过多,湿水着凉,又病了一场,对外只说闭门整理家中典籍,不见外客。

等他们再见面时,便到了一年一度的帝王围猎。

这算是每年数得上的盛事,皇后早在几年前被废,庆利帝带了当时最宠爱的妃子,还有几名皇子、朝廷重臣,便浩浩荡荡地去了猎场。

谢燃也在其列。

他自及冠后,便甚少披发,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金玉冠中。因围猎后还有演兵操练,便少见地在外袍上着了赤色轻甲,骑在一匹黑马上。

到了猎场后,秩序便没那么严格。赵浔放慢了马匹速度,渐渐落后,直到落在了谢燃几步之后,能看清他背影的位置。

赵浔从前没有机会离京,自然也没见过谢燃领兵在军中的样子,如今乍然一见,只觉心神一荡,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谢少帅细而韧的腰上。

谢燃:“…… ”

他要是真对人的视线那么不敏感,在战场上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微一犹豫,放慢速度,与赵浔并肩而骑。

“四殿下有话要同臣讲?”谢燃道。

赵浔沉沉地将谢燃望着,笑道:“并无。只是常闻老师文武双全,剑法不凡。浔心向往之,今日围猎,见老师骑装着甲,不由瞩目。”

谢燃给诸皇子做过少师少傅,因此哪怕在大庭广众,赵浔公开称他一句老师倒也勉强算合乎礼法。

赵浔这句吹捧其实算不得多么别出心裁,谢燃近年掌权,朝堂中人不管背地里怎么咒他不得好死,面上都素来是马屁张口就来,看起来一个赛一个的真诚有创意。

只是,不知是不是赵浔看他的眼神素来与他人不同,十分古怪。谢燃竟莫名其妙的从赵浔这句夸赞中品出了点别的意味。

而且,不知是不是赵浔靠的太近,他半边身子还起了古怪的连锁反应。从颈部到肩侧的皮肤像被春风拂过,莫名其妙地起了阵酥麻,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快了几分。

他脑中不受控制地闪现出一些混乱而潮湿的片段,温泉中交缠的吻。

谢燃忽然觉得自己十分可悲。

更可悲的是,他如今藏在心里的唯一一点温情,竟然就是这份不伦不义,见不得光,也不可能有结果的……爱。

他告诉自己,赵浔那些话只是寻常客套,若有人当了真反复琢磨,只是自作多情。

于是,谢燃没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紧了马缰。

他不搭理赵浔,却有人不甘寂寞。

“四弟当真好生忙碌,”来人拖长了调子讥笑道:“围猎还没开始,就这片刻功夫,也要拉着谢大人吹捧一番。怎么,是以为现在讨好了谢大人,把人哄的飘飘然了,一会儿围猎输的难看,人家就能在父皇面前为你说两句好话?”

来人正是那疑传赵浔身世有异的三皇子。

现下资质好家世好的几个皇子都被谢燃那些明里暗里的手段弄得贬出了京,剩下的基本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草包。

这一句话说的实在不很体面,几乎把谢燃也拉一起骂了。

庆利帝车驾便在前头,谢燃并不想此时招惹事端,还是这么蠢的口舌之争,当下一拱手,便要离开。

却没想那草包三皇子一点也不懂人眼色,只看见谢燃刚才神色冷淡,一副不愿与赵浔多说的样子。

他心想,这定军侯对旁人至少面上都算有君子之风,却对这赵浔这般冷漠,必然有隙。谢明烛也算父皇面前的红人,我不如再讥讽赵浔几句,不止自己出气,没准还能讨好一番定军侯。

于是,他便将谢燃一拦,指着赵浔的马,哈哈笑道:“谢侯爷,你听闻一个笑话没有?我这傻皇弟,听闻马生了病,不忍马受苦,就将自己从小养大的马给杀了。现在这匹是军营里随便拉的,就这种歪瓜裂枣还想在父皇面前出风头,岂不可笑?”

的确,赵浔现在骑的这匹马,无论毛色个头都十分平常,连随行御林军将军的马恐怕都比不上。

只是这三皇子着实也蠢,赵浔那马原本就病的蹊跷,他还这样急着上门嘲笑,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与他有关吗?

赵浔还未说话,原本似乎总是对郁郡王殿下不假辞色的谢燃却忽然道:“三殿下,臣听闻春秋韩公曾言相马,称’得其精而忘其粗,在其内而忘其外’,又闻俗语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殿下认为郁郡王是哪种,您又是哪种?”

三皇子读的书恐怕还没他胯下这匹马一顿饭吃的草料多,当下云里雾里,愣在当场。

却就在这时,边上一红裙箭袖少女笑音传来:“傻子,前一句的意思是只看表面太过肤浅,后一句的意思是眼下倒霉,未必不能反败为胜,就这点墨水,还在老师面前搬弄,结果连人话都听不懂,你说你是哪种?”

三皇子立时脸色通红,指着那少女怒道:“赵如意你欺人太甚,不过一下臣之女,被宗室收作义女,称你一句郡主,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和本皇子叫嚣起来!”

赵如意吐了吐舌头:“我不觉得自己是个玩意儿,那你是个什么玩意儿啊?反正如意不怕你!我自住在宫外,你那些龌龊手段,也够不着本郡主!”

眼看他们这口舌之争愈发无谓,始终好脾气似的在一旁笑看着的赵浔便适时插言,对三皇子笑眯眯地道:“皇兄,父皇车驾在前,我等喧哗,恐怕不妥。更连累老师时间。”

三皇子看向赵浔的眼神极其冷毒,但到底还有点理智,顾及庆利帝,便悻悻然一夹马腹,往前去了。

只是走前,他对赵浔放狠话道:“不过一个民间来的下贱胚子,几次坏我的事,还想在父皇面前争胜,看你高兴不过多久,本殿下便破了你这白日梦。”

谢燃在一旁心中皱眉,联想那暖手炉下的纸条,以这草包皇子的脑子,能想到以身世构陷赵浔实在不可思议,恐身后有人指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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