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骨 第48章

但眼下这并不是最关键的。

最紧急的是,听这三皇子言之凿凿,恐怕庆利帝心里多少信了几分,只不知会在何时发难。

虽说命盘换了,按理验不出赵浔的身世有什么问题,但总怕有所纰漏。

他想到这里,便对赵浔道:“今日请殿下切莫争强好胜。万事有我。”

谢燃没把庆利帝对赵浔血脉起疑之事告诉他。

因为若是赵浔知道了此事,便可能联想到那日醉酒,甚至将温泉换命盘之事牵涉出来。

命盘的秘密,谢燃打算带进棺材里,从没哪怕一时一刻想过告诉赵浔。

谢燃自认为说出的是句命令,对方可能会不悦反驳,却没想到,听闻此话,赵浔眼神亮了亮,笑容愈盛,甚至颊边起了微微的酒窝。

他轻轻笑道:“好,我自然万事听从。老师……你刚才为我说话,我很高兴。”

他这么一笑,谢燃立刻觉得更不自在了。

他不知道用什么表情面对赵浔这句温柔细语,只好面无表情。他对赵如意点了点头,也骑马向前了。

接下来的围猎,赵浔竟然当真听从了谢燃的那句“切莫争抢”。

他未能夺头筹,却也是三甲,猎物数量是皇子中的第二,还得了只鹰。庆利帝便照例亲自嘉奖,轮到赵浔时,还问赵浔,为何换了马。

那人群中的三皇子立刻脸色有点难看,估计生怕赵浔趁机告状。

赵浔却只是说:“禀父皇,儿臣马匹病重,儿臣不忍其痛苦,杀之,故而换马。”

庆利帝原本只是随口问起,准备敷衍夸句骑术应变了得,听到这话,倒是眼神微微一凝:“从小养大的马,你倒舍得杀?”

赵浔不急不缓答道:“自然不舍。但凡事总得取舍,当断不断,只会一无所有。”

庆利帝注视他许久,仿佛头一次注意到这个出身卑微、十分不起眼的儿子,神色喜怒难测。

这场围猎进行至此,一起都十分顺利平和,谢燃看着赵浔那副从容姿态,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脑中总想起那日赵浔杀马时的神态和飞溅起的血。

赵浔名次应得的奖品是柄匕首。红绸布掀开,那三皇子立刻嗤笑一声。

无他。只因为那匕首放在金玉盘中,看起来实在是衬托出了几分寒碜。

它并无宝石镶嵌,通身黑色,除了比寻常匕首更薄许多,当真不像御赐之物,更像满大街可见的破烂。

庆利帝边上的太监张真适时轻咳一声,在一旁笑道:“郁郡王殿下、各位大人,此匕首看似普通,其实是由名家以陨铁打成,举世无双。想着围猎尚武,咱们陛下才特意拿来做彩头的。”

赵浔便半跪抬手,去接宫女手中盛匕首的玉盘,笑道:“儿臣谢恩。”

而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赵浔的手指初碰及玉盘,只见那宫女骤然神色一狠,伸手拿起那盘中匕首,霎时寒光一闪,锋刃出鞘。

与此同时,她左手一扬,那玉盘飞向空中,落地碎裂,碎片瞬间迷了众人的眼。

而同时,此女身形一旋,反手将匕首刺向庆利帝!

--------------------

谢侯护短

日更~

第58章 刺杀

御林军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就在那宫女摔盘刺杀的瞬间,几人飞身而上,同时将枪头刺入女子的胸腹。

但此女竟然仿佛毫无痛觉般,丝毫不躲不让,将那匕首向前刺去€€€€庆利帝年迈虚浮,堂堂一国之君,竟被吓得半瘫在椅内。

眼看那女子便要得手,一息之后便要刺破庆利帝的胸腔。

却没想到,忽然只听庆利帝座椅一声脆响,那一条椅腿竟然凭空莫名断折,那椅子立刻重心不稳,庆利帝狼狈地重重摔瘫在地。

但也偏偏因此,那女人的匕首并没有刺准,而是陷入庆利帝的肩头。

那一瞬间,谢燃似乎看到赵浔轻轻叹了口气。

这次刺杀落空仿佛是天意使然。连御林军都松了口气,女人身下的血已经浸湿地面,像条帝王封冕时的红毯€€€€却没人想到,她这样竟然没死,也没放弃。

她忽然抬手抽出匕首,又向庆利帝狠狠掷去!

所有人连同庆利帝都没反应过来,眼看那匕首便要射向庆利帝!

€€€€忽然,有人喝令御林军护驾,同时以身为盾,推开老皇帝。

那匕首刺入他的腹部,顿时血流如注。

竟然,是赵浔。

太医蜂拥而上,围拢在庆利帝身边。那女人也终于咽气了。

老皇帝推开护卫和太医,踉跄地冲上去,用龙靴踩女人的脸,怒骂道:“贱妇!竟敢犯上作乱,诛杀帝王!谁指使你的?”

臣子跪了一地,四周鸦雀无声。

只有老皇帝发冠散乱,龙袍溅血,疯子似的凌辱这具尸体。

终于,有太医小声禀报:“陛下,此女已死€€€€”

庆利帝眼睛一瞪,蓦然拔剑,捅进那太医心口!

太医立时咽气,死不瞑目。

庆利帝捅完太医,似乎还觉得不解气,又在那女刺客身上捅了不知几十下,那是泄愤的捅法,同时还不住嘶声吼道:“还没交代同党,竟然敢死!朕要凌迟这贱人,来人!给朕扒光她的衣服,让人列队凌辱,割下她的头颅,挂在城门之上,朕……”老皇帝愈发口无遮拦,言语污秽恶毒。随行有出身清正的直臣,闻言都微微侧目,不忍卒听。

庆利帝发完这阵火,只觉气血上涌,头脑嗡嗡作响,肩膀的伤也越发疼痛€€€€而就在这鸦雀无声中,他仿佛觉得自己听到了一声轻笑。

庆利帝找了一轮,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视线忽然落在了谢燃身上。

“明烛,你以为该如何惩处这贱人?”庆利帝冷森森地问道。

谢燃垂首道:“禀陛下,刺君之罪,自然当诛。”

庆利帝冷笑道:“但她已经死了,今年至此,这已经是第八桩刺杀了。朕的御林军,都是死人吗!”

随行御林军立刻伏地告罪,不敢抬头。

庆利帝看了眼黑压压一片御林军,冷道:“你们的确该死。朕怜悯你们出身不错,给个体面,便不株连你们家族,自领死罪吧。”

他此言落下,诸人皆惊。

唯独庆利帝神情冷漠平淡,仿佛眼前不是几百条活生生的人命,而只是他桌案上的一个白玉花瓶。

不喜欢,看得烦了,便随手砸了。

御林军诸将士匍匐对视,抽出剑来。

有人已横在颈上,眼看便要血溅当场。

那些昔日自诩清正不畏死的言官此刻也闭上了嘴,毕竟皇帝喜怒无常,谁都知道这条命令暴虐不合理,但若说了话,万一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呢?

就在这一片死寂,几百条人命即将陨落时,谢燃平稳的声音甚至显得有些诡异。

他道:“陛下,眼下尚未回宫,损失此百名军士,若又有刺客,与您不利。更何况,真相尚未查明,贸然杀之,恐遗线索。”

这些年来,人人都当谢燃是庆利帝御座之下最忠的走狗,早忘了定军侯府忠义家风,卑躬屈膝,唯利是图。

因此,他这话落下,也没人觉得他是想救那几百御林军,只以为他是真心为庆利帝考虑。

连庆利帝本人恐怕都是这么想的。

于是,他冷哼一声,当真没再处置那些御林军,而是对谢燃道:“好,那此事便交由你审。明烛,你以为此刺客可能是何人指使?”

听到皇帝这句话,大臣们立刻又人人自危。

毕竟他们谁都明里暗里嘲讽过这位软骨头又冷酷滥杀的谢大人,甚至有许多还掺合了当年定军侯府灭门之事,生怕谢明烛在此时趁着庆利帝神智不清,公报私仇。

谢燃却只是平静道:“此女立时伏法,未出一言,又无其他线索,臣自然无从推测。只是,臣忽然想起先前中秋宴上,那刺客说过的话。”

庆利帝脸色一冷,那受伤的肩膀都微微颤抖起来。

那是他经历的第一场刺杀,却竟然只是一个开头。

刺杀的是个扮成内监的矮小男人,当时被侍卫活捉,并未立时死去。庆利帝便像这次一般,拿剑狂乱指着,问他何人指使。

当时,那刺客说:“多行不义之君,干过的罪事恶事岂止一件!我为何而来不重要,因为在我之后,必也有千万人欲杀你后快!你杀的了一个我,杀不尽天下人!”

……杀不尽天下人。

年过六旬的庆利帝忽然觉得头脑一阵剧烈的晕眩。

他眼前闪过一片铺天盖地的血色。想到了早年死在他手里的兄弟;想到了被他活活气死的先帝。

€€€€还想到了脸色苍白如鬼魅的灵姝,想到曾救他却被他背刺灭族的异族,想到了死不瞑目的谢赫……

庆利帝死死盯着谢燃,想在谢燃那张平静的脸上看出一丝嘲讽或是憎恨,但是他失败了。

年轻的新任定军侯一点也不像谢赫,甚至也不像年少时的谢明烛自己。如今的谢燃就像一团熄灭了的火,一€€摸不着的水,碰不着的雾。没人能从他平静的外表言语中看透他到底在想什么,怕什么,恨什么,又爱什么。

庆利帝最终只得相信谢燃那句话,真的只是无心之言。

他忽然觉得精疲力竭。这大半辈子撑着他的就是高高在上的帝座和权柄,如今,这东西忽然也变得虚浮起来。老皇帝忽然觉得累的厉害,头晕更盛,往地上一栽便倒了。

随行的御医们慌忙一拥而上。

现存皇子皆为虚衔并无官职,谢燃便是在场官位最高者。

他负手而立,淡声道:“陛下可还活着?”

太医一愣,总觉得谢大人这话有点怪怪的,不像问当朝皇帝,倒像问路边野猫野狗。

他告诉自己是想多了,斟酌答道:“回侯爷,陛下安好,昏厥只是因为失血过多,另又情绪激动所致。”

谢燃便淡淡“嗯”了一声,转身便走。

那些大臣还愣在当场,谢燃的声音遥遥传来:“既然活着,那便整顿仪仗,等御医觉得陛下情况稳定可以移动了,便送他回宫。怎么,这些琐事……诸位还要谢某来亲自教引?”

众人立时背生冷汗,各自忙碌起来。

谢燃这几年,其实并不张扬跋扈,还有一段时间并不在京,而是在边塞与所谓外族为战。上朝时,他也素来沉默寡言。

但不知为何,所有人都怕极了他,关于谢燃的流言也喧嚣直上。

有人说,他是庆利帝手里的刀,近年来死的直臣良将,都是他为了维护君权而杀。

有武官说,谢燃为了排除异己不择手段,所以连自己父母灭门之仇,都可以不理不顾。真是毫无定军侯府世代军旅的血性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