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骨 第50章

庆利帝脸皮一僵,却实在找不到发作的由头,只好索性略过那些面子上的废话,直接入了正题。

“你方立了救驾大功,朕本欲擢升你为亲王。但刚才钦天监这几位大人路过,说你的星宿不利,有偷梁换柱之疑,又恐刑克紫微。朕自是不信,但也需要你给在场的验一验,也好解了疑惑。”

一片诡异的寂静中,赵浔缓缓扬眉,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他这一笑,庆利帝今日分外敏感的神经立刻被触动了,脸色一下就难看起来。明明赵浔什么都没有说,他却觉得这名义上的儿子仿佛在笑他胆小多疑、忘恩负义。

“老四,你对朕有什么不满吗?”庆利帝冷冷道。

“儿臣不敢,”赵浔竟还是在笑:“儿臣只是好奇,这么多年过去了,陛下怎么突然对儿臣身世有疑。”

“原本朕幸那宫女也是很久以前一时兴起,记不清容貌了。只是定军侯为你拿了信物来,的确是朕那晚赏的,朕便认下了你,如今想来,的确有些草率,”

庆利帝索性也不遮掩,直接说道:“老四,朕也不是疑你,反而是赞许你救驾有功,想提你做个亲王。只是这种时候,若有谣言在你们兄弟间传起来,与你也不好。所以才叫了钦天监的人来,请了宗室秘宝,这是给你的垂怜和体面,朕待你不薄。”

赵浔根本没听老皇帝后面那些瞎扯的废话,只听了那句“定军侯为你拿了信物”。他在想,若真有意外,我一死倒罢,只恐以这皇帝多疑性格,会怀疑是谢燃以我为棋妄图夺权。

庆利帝重复道:“郁郡王,你对朕的旨意还有何不解吗?”

赵浔环顾四周,便发现门口已被人把守。若是不验或者验出来的确有异,恐怕他无法活着走出这顶营帐。他心中忽然一动,鬼使神差地想起了谢燃反复叮嘱的万事不争。

赵浔收回视线,笑着对庆利帝道:“儿臣问心无愧,自遵陛下旨。”

边上立刻走来一个长须白面着道袍的中年男人,应属钦天监。

他端来一个脸盆大小的白玉盘,里面盛着薄薄一层水。细看却不似清水,反而仿佛流动着七彩异光。

那人道:“请郡王殿下将手腕浸入盘中。”

赵浔当真践行了谢燃要求的“不争不怒”,十分顺从地将手腕放入了冰凉的水中。

说来也奇,那玉盘薄的很,水自然也只薄薄一层。

但赵浔甫一触即水面,竟觉里面似乎有万丈空间,当真能将整只手掌浸了进去。

同时,他脑中有一瞬恍惚,仿佛天地倒转,若有星辰,有一声音庄严悠远,叹道:“奇哉,帝星之命,竟也有人弃之不要。既是心甘情愿……也罢,也罢!”

这声音落下,赵浔只觉指尖一阵灼热,他忽觉眼前一白,原是盘中白光大盛!

赵浔再一回神,便见钦天监那帮装神弄鬼的已跪了一地。

为首白面道人对庆利帝拜倒,道:“陛下,郁郡王殿下命属紫微帝星,必属龙子!”

庆利帝眉头猝然一皱,缓缓道:“……紫薇帝星命格?”白面道人俯首:“陛下圣明,四殿下的命格极贵,远胜其他殿下。”

庆利帝神情莫测地打量着赵浔。

却在这时,有人冲进殿中,喊道:“父皇,莫要信他,赵浔必是做了手段,我看他方才在帐中和谢明烛拉拉扯扯了半天才来此,必是定军侯教了他什么遮掩手段!”

又是那三皇子。

他一路跑进帐内,跪在庆利帝脚下道:“白玉盘只测命盘,虽然神异,却未必不会出错!求父皇信我。我派人去查了他那生母鸳娘,疯疯癫癫,长相粗陋,当年不过也一宫里粗使宫女,怎配承您雨露?必是冒名顶替。此事定是有心人图谋不轨,意图混淆皇嗣,其心当诛!”

就在这时,有人入了营帐,道:“三殿下指的有心人,可是在下?”

而同时,始终看起来逆来顺受的赵浔忽然道:“‘图谋不轨’?’拉扯遮掩’?你想攀扯谁?”

巧得很,两人话音几乎是同时落下,电光火石之间,视线飞快交错。

初入帐的谢燃收回视线,对庆利帝道:“陛下恕罪,臣本是听说您醒了,想询何时回宫,却没想到撞见这桩事。”

庆利帝原本就气虚无力,如今只被嚷得头疼,撑着额头摆了摆手,没说话。

谢燃立刻顺理成章、自说自话地站一边旁听了。

三皇子一看不对啊,哪怕本来没谢燃的事,自己这句话也把他拉对立面了。

但这时候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他虽然脑子不多,但这么多年就钻研庆利帝的喜好性情了,知道庆利帝越老越是多疑,最惧结党营私。

这位殿下其实并没真的看到什么谢燃和赵浔拉扯,只是眼下自觉骑虎难下,想索性背水一战。

他便故意添油加醋,对赵浔道:“四弟,你回宫认祖是定军侯亲递的信物,这是人尽皆知的。虽然这两年你们看着生疏不来往,焉知不是掩人耳目,故意而为呢?今日,我便看到你们二人暗送秋波,私相授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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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快结束了~

日更~

第61章 私相授受

暗送秋波?私相授受?

这三皇子当真没好好读书,词用的乱七八糟。

这明白人还知道他说的是大臣和皇子,不然还当在说私通的小情人呢。

谢燃脸一下就黑了。

围观的大臣都把头垂得更低了,可能是怕殃及池鱼,当然也可能是生怕自己笑出来。

好在这位殿下也没能把话说完,因为他被一重物当头击中,只觉头顶一阵凉意,头晕眼花,立刻像只被捏住脖子的大鹅似的晕头转向地闭了嘴。

全场众人:“……??”

赵浔手里拿着那又发了光的白玉盘,十分自然地问道:“钦天监的大人,这东西又发了黄光,何解?”

那白面道人可能是被这突然其来的操作震住了,下意识看着那白玉盘发出的浅黄色光,报道:“白玉盘砸在……触及三皇子殿下发光,说明确属龙子,只是……黄光为倒数二等,说明其命盘资质劣€€€€”

那三皇子捂着头,要杀人的目光狠狠剐了过去。

道人原本就只是个看守宝物的,没什么道行。误入皇家密辛,又大意失言,心中直呼我命休矣,捂着嘴缩在边上,伏地不敢说话。

赵浔笑道:“父皇,这白玉盘当真神异。眼下皇兄都亲自验过了,想必他总不能对自己的身世也有疑惑吧。”

庆利帝还未说话,那三皇子早已失去理智,骂道:“休要得意,一个破盘子又算什么?命盘对又不一定就对得上了。皇室血缘,岂容……”

他忽然一顿,双眼放光,仿佛抓住了垂死挣扎的机会,跪下对庆利帝道:“父皇,皇室血统必当万无一失,若是命盘血脉皆对,儿臣才心服口服。请您再验赵浔的血!”

谢燃站在一旁,只觉眉心一跳。

果然,还是出了意外。

他只换得了赵浔的命盘,却不可能把周身鲜血都换给赵浔。

若要测血,必然不对。

庆利帝没有立刻说话。

三皇子再傻也知道已是背水一战,索性冲到庆利帝病床前嚎道:“父皇,儿臣是见不得你被人蒙蔽,您想想,若赵浔当真不是皇子,或许连这次救驾也是他自导自演……”

竟是险些歪打正着,命中真相了。

谢燃只觉眉心一跳,上前一步,要说话。却忽然被人一把握住,对方手指修长温热,还在他掌心轻轻一触。

“谢大人,您不必开口,是孤连累您了,”赵浔喊的情真意切,语气跌宕起伏:“我出身卑贱,知道会有人嫉妒生事,却没想到居然是孤的好三哥,哥哥啊……”

三皇子竟不自觉打了个寒噤,梗着脖子道:“惺惺作态,你要如何?”

赵浔笑得极其甜蜜:“三哥,孤是为父皇难过啊,几位兄长离京没多久,你就这么急着又要兄弟倪墙啦?”

三皇子立刻吓了一跳,扯着嗓子道:“他妈的你什么意思啊!”

一时,场面一片混乱。

大家见过皇子夺权的,却没见过皇子骂街。只觉目不转睛,十分稀奇。

这就导致,哪怕……此时此刻,哪怕郡王殿下的手一直扶着谢侯爷的腕部,也没人觉得奇怪了。

庆利帝终于忍无可忍,咳嗽起来,冷声道:“都住嘴!朕还活着呢!”

谢燃也像终于对赵浔忍不可忍一般,一拂袍袖,站远了去。

赵浔先开口道:“父皇,儿臣自然问心无愧,只是若是滴血验融之法,恐怕不一定准确啊。”

庆利帝却对那白面道人微微抬手。

那装死的道士小声道:“殿下有所不知,这白玉盘也可以验血缘的。只要您放一滴血进去。只是一般宗室皇族重命盘,很少用它测血统罢了。”

赵浔却仿佛对这盘子产生了莫大的好奇,他歪头端详,而后问:“然后呢?”

白面道人微微一怔:“而后稍等片刻即可。”

“即可什么?水会有什么变化吗?”

“若是通过,水面会发光,否则,便会暗淡无光。”

赵浔仿若十分惊奇,将那玉盘抢过来左右端详:“哇!水还会发光,这是什么宝物吗?又能验血又能验命盘?从何而来?如此宝贝,你怎么才献给陛下?不过这么玄乎,你确定测的准吗?”

白面道人立刻急了:“殿下误会。这并非我所献,此物白玉盘,原本便是宫中秘宝,藏于皇陵,历时百年,数十代皇家子孙验证,自然准确!”

赵浔又笑眯眯地问:“哦……那你先前说,若是通过,水会发光€€€€通过什么?”

他提问速度太快,话题又实在跳跃,庆利帝只觉被这便宜儿子吵的头痛欲裂,早已忍耐到了极点,正要发怒€€€€却见赵浔正将那玉盘一亮,里面赫然已有一抹血红。

“臣御前失仪,父皇恕罪,”赵浔笑道:“但您看,儿臣不是已将血滴进去了吗?”

第62章 给你递刀

一时间,帐内骤然安静。包括庆利帝在内,所有人都注视着玉盘内那滴鲜血,只等它是否当真发出异彩。

几息之后,白玉盘中鲜血大绽异彩。

€€€€证明血的主人,确为赵氏皇子。

庆利帝舒了口气,看着赵浔,神色竟有几分难辨的复杂。

*

后来过去多年,在场的臣子会想起这一刻,才会意识到,那似乎竟然是这个王朝新时代的开端。

庆利帝沉默片刻,当真按刚才说的,晋郁郡王赵浔为郁王,且许其下月及冠后入朝听政。

一月后,三皇子被贬出京。听闻他走时,正好是郁王赐封酒席,三皇子衣着散乱,奔去郁王府,当街辱骂郁王,骂其民间贱种,称其蒙蔽圣上,万不可能当真是皇室血脉。

彼时,满座皆惊,前来道贺的朝臣都暗暗道吸了口凉气,觉得这三皇子真是愚不可及,明明已经一败涂地,还要来触这位新贵的霉头,自己找死不要紧,恐怕还会连累他们这些围观的,听到些什么不该听的话。

毕竟赵氏皇族残暴嗜血,喜怒无常。这可是这么多年来,上至庆利帝,下至先前几名皇子,给臣子们留下的深刻印象,他们潜意识里根本不觉得这个郁王赵浔能是个例外。

却没想到,这位郁王殿下竟然眼睛也不抬一下,只是笑道:“侍卫何在?三殿下吃多了酒,恐是醉了,帮孤请出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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