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骨 第49章

又有文官说,谢燃这些年为了拿回昔日定军侯权利,组建势力,又为赚那军功,在边境杀人无数,虽然说是敌军,但到底心狠手辣,沾染血腥。

说起来,武官最喜欢谈血性,好像没有冲冠一怒悍不畏死就不叫男人,却又不爱考虑能不能怒,死了又有没有用。

而文官又往往最爱把“和为贵”挂在嘴边,却不知敌国杀到兵临城下,他们能不能用那儒学经典将人家砸死。

仔细想来,这些传言甚至有些自相矛盾。但是传到最后,其实也没人在乎几分真几分假了。

总之,谢燃在传言中便是暴虐奸佞,他若是强势些,没人会觉得不对。

只是,赵浔却敏锐地感到,谢燃此刻心情不好。

就在这时,有侍卫来请赵浔,说谢侯请他帐中短叙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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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君愿

赵浔因为救庆利帝,腹部也受了伤,只是他年轻体质好,又没伤着要害,军医略微包扎后,他便迫不及待去找谢燃了。

到时,谢燃正背对着他,靠近火炉把玩一柄匕首。

是那把曾经差点便弑了君的凶器。

赵浔笑着和他打招呼:“老师,您找我?”

谢燃这才转身,他抬手示意守卫退出,等只有他们二人了,才将视线缓缓落在赵浔身上。

“殿下好本事,”谢燃道:“是谢某小看你了。”

赵浔笑容不变,像是一点也听不懂谢燃的意思,神色间几乎是一派货真价实的天真。

“老师,您怎么如此严厉?”他仿佛还有些委屈:“我还受了伤,血都没止住便来见您,您却上来就兴师问罪。”

他说完,忽然不堪忍受般捂着腹部,蜷缩弯腰,像是痛到了极点。

其实,但凡谢公子见识过一点内宅妻妾争宠的手段,就会发觉郁郡王殿下此刻痛得十分突然和做作。可惜谢燃没这个机会,也想不到堂堂郡王能这么不要脸。

他立时当了真,觉得都闻到了赵浔身上渗出的血腥味,神色不由一变,将刚才想整顿指责的那些话都抛诸脑后,反手握住赵浔手腕,眉头紧皱:“我看那匕首刺的不深,怎会到现在血也未止,难道有毒?让我看看伤处。”

谢燃一边说,一边就去解赵浔的腰带。

赵浔立时僵住,不知怎的,衣袍真就这会儿功夫被谢燃解开了。

谢大人冰凉的指尖落在赵浔后腰时,郁郡王殿下直觉浑身一个激灵€€€€却不是因为冷,而是某种奇异的、不可言说的……热。

赵浔虽然自年少时便隐秘地肖想着谢燃。但另一方面,他又的确发自内心地敬着谢燃,尊谢燃为师,因此,他还从未想过……真的和谢燃有什么实质意义上的……亲密接触。

眼下,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这样不合时宜地被激出了反应,当下身上滚烫,再也笑不出来了。

谢燃却更以为赵浔发热是因为伤口有异,感染发烧,更为严肃,立刻扯开赵浔的里衣。

然后看到了郁郡王殿下雪白的、一点血也没渗出来的绷带。

谢燃:“………… ”

他一甩手,松了赵浔的衣服,后退半步,面无表情地看着赵浔。

饶是赵浔脸皮再厚,此刻都有点下不来台,他一边在脑海里默念清心咒压制不合时宜的欲求,匆忙把衣服穿好,一边对谢燃勉强笑道:“刚才还流血呢,怎么这便好了。想是我这伤也识趣得紧,不敢让老师忧心。”

可惜谢大人不傻,被骗了一次,便再没了听他胡扯的耐心,开门见山道:“今日那刺客,是你的人……亦或是你放进来的人?”他一开口便是石破天惊,谋反凌迟的大罪。郁郡王殿下竟然眼睛眨也不眨,便接话道:“后者。她不是我的人,只是我发现她要谋刺,便顺手帮了帮她。老师,筹谋弑君环节太多,任何一个地方出了错,不止我自己万劫不复,还会连累您。我没这么大的胆子。”

谢燃将那匕首重重拍在桌上,发出一声沉闷巨响。

他的声音却压的很低,仿佛在强行按耐怒火:“你没那么大的胆子?殿下,依谢某看,您胆子大的很啊。你得那匕首时我便觉得奇怪,虽说是围猎,但几时用这等凶物做过彩头,礼官胆子突然这么大了?还有那谋刺的宫女,若场内无人与她里应外合,她怎能就这么巧,端着有利器的玉盘?“

赵浔安静地听他说完,甚至还谦逊地笑了笑:“没准就那么巧呢?老师如何确定便是学生?”

谢燃面无表情:“真正确定是因为宫女最后匕首刺你时刺的太浅,而你又挡得太快,还要我说的更明白吗?殿下,你是疯还是真的不怕死,以为便无一人看得出蹊跷吗?”

“那不是有老师您在护着我吗?您一箭双雕,找机会将谋逆案缉查权弄到手时,我便知道,您看出来了。” 赵浔轻轻笑道。

谢燃冷冷道:“你就那么信我不会将此事告知皇帝,让你被定罪谋逆?赵浔,就为了在帝王面前讨个好,与逆党合作,自导自演,性命悬于一线,值得吗?”

“我当然信您,偌大天下,人人趋利,阿谀我诈,实在无聊恶心得很。若连你也不信,我活着还有什么趣味?”赵浔笑着:“不过,老师,您还是说错了。”

“我的确与那女刺客合作了。但最初的合作内容,却并不是什么所谓的做戏挡剑,讨好皇帝。这只是因为刺杀已经失败,退而求其次的计划……”

郁郡王殿下抬眼专注地看着他的老师,轻轻道:“我最先的目标,和她一样,便是杀了那庆利帝。”

有一瞬间,谢燃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你想弑君?为什么,你又不是太子,他死了你有什么好处?若是你和刺客串通的事被人知道,你便不得好死,万劫不复。”

”哪有那么复杂,”赵浔冷冷笑道:“我只知道,那是老师您的仇人。若是成了,刺客杀了庆利帝,我便直接帮您除了他。即使不成……就像现在这般,借着救驾之功,我能让皇帝对我另眼相看……如此,我便可以成为您手中的剑。”

他微微一顿,重复道:“……您手中,最重要的、独一无二的剑。”

第一次,谢燃发现自己看错了人。

赵浔并不是天真愚蠢的年轻人,也不是和他兄弟一样被权力冲昏头脑的草包。

€€€€他是个疯子。

谢燃缓缓道:“……你毕竟是皇子。”

赵浔失笑:“皇子又如何?他对我并无养恩,更谈不上感情。我只知道,那是老师您的仇人。再者说,陛下是个多么冷血暴虐的君主,后宫前朝还有谁不知?我娘或许还是被他逼疯的,难不成我还要爱他谢他?”

他抬眸看向谢燃,低声道:“更何况……老师,您不也是皇子吗?他又如何对您?”

谢燃蓦然抬眸,神光如电,逼视赵浔。

“老师,关于您的事情,诺大朝堂,没人比我更清楚了。而且,当年定军侯府出事时,许多事您也没有瞒我,联系起来,猜到此事并不困难,”赵浔道:“老师,今上残暴昏聩,天道当诛,我愿为你所执棋子€€€€”

他一字一顿道:“凡君之愿,皆为我愿,无所不应。”

谢燃沉沉地望着他。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仿佛有些疲惫地按了按额角,在桌边坐下:“我又不想做皇帝,要你无所不应做什么€€€€你应该庆幸没能杀了他。庆利帝眼下还不能死。太子未立,若他现在不明不白的死了,各方势力必然为皇位角逐,到时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吃苦的都是平民百姓。这也是我这几年迟迟没有动手的原因。”

他说到这里,两人目光对视。赵浔忽然便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果然,谢燃轻声道:“既如此,我会扶持你坐上那张位置。殿下,您已快弱冠,史书读得不少,课业也算精通,应当知道’兴亡皆为百姓苦’这个道理。龙座沾血不详,上头的权利迭代越激烈,对底层的震动便越大。我想让你堂堂正正地以圣旨玉玺,成为下一代帝王。”

“但这样您会需要等更久,做更多你不想做的事。”

谢燃只道:“不必顾虑我。”

赵浔眉头微动,半晌笑道:“老师既然说了,学生不敢不应。”

谢燃看出他心中并不甘愿,轻轻叹道:“殿下,谢燃此生,已做了太多不该做的事,未来恐怕更不能事事无愧于心。这双手恐怕已洗不干净。既然生时未得问心无愧,唯求泉下能安,敢对谢家列祖列宗请罪。”

他对赵浔说:“殿下,不要让臣成为天下的罪人,谢某纵死难赎。”

赵浔隐隐觉得哪里不对。虽说谢燃这几年的确曾为取得庆利帝的信任,做过些不愿做的事,但远不如民间朝野构陷传闻那般卑劣,反而还有很多忠臣是谢燃明里暗里保下的,这“双手洗不干净”“未来不能无愧于心”是从何说起?

更何况,谢燃此时甚至尚未而立之年,怎么就谈起生前死后了?

赵浔忽然想起了这段时间,许多人谈起过的一件事。

谢燃即将出征边疆,平乱异族之事。

€€€€所谓异族,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又非要如此重兵,由谢燃去平这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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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验身

他正想问话,却听门外有侍卫靠近,遥遥禀道:“谢侯爷,郁郡王殿下,陛下醒了,着人来请。”

谢燃想到庆利帝刚才那副歇斯底里的做派,便觉得烦躁头疼,随口回了:“让御医先去看,我稍后便到。”

那侍卫却讷讷道:“侯爷,传话的内侍倒是没说您,只是说陛下现在便想见郁郡王殿下,您看……”

赵浔一怔,低声在谢燃耳旁笑道:“我这便宜爹怎么忽然想起起我来了?总不能是真被我刚才那番演感动到了吧。这可不像咱们这位陛下,我还以为顶多丢给我个御林军的实职呢。”

谢燃却没笑,只是按了下赵浔的手道:“殿下,你去吧。无论是什么事都不必忧心,记得我说过的话。”

在围猎初始,谢燃对赵浔道“万事有我”。

赵浔的神色一亮,点头笑了。

他年纪更小时,尚且有点雌雄莫辨的明艳。如今即将及冠,有了青年男子的棱角,身量又不知什么时候突然拔高了许多,甚至谢燃和他说话时都要微微抬眸。

于是这一笑之间,少时的明艳便化作了一种凛冽日光一样的夺目。

令人见之难忘。

谢燃仓促地挪开视线。

帐外,那内监已等不及侍卫禀告,跑到帐门口,连连催促。

他们虽然惧怕谢燃,却并不多么把赵浔这个民间找回来的不受宠皇子放在眼里,见赵浔出来,还阴阳怪气地抱怨道:“殿下真是好大气派,让陛下等着您。”

赵浔和和气气地笑道:“公公见谅。我救驾受了些伤,方才谢侯也在责我鲁莽呢,自己受伤事小,要是没能挡住那刀,罪过可就大了。还好父皇平安无事。我一会见到他,可得好生请罪。”

那内监这才想到眼前这不起眼的皇子现在是刚救了皇帝的,保不准就要一步登天,心头立刻一跳,赔笑道:“殿下说的哪里话。陛下嘉奖您还来不及,又怎会怪您。”

赵浔便自然而然地问:“哦?那公公瞧着,陛下此时急召,是有什么事?”

那内监犹豫道:“陛下圣意,奴岂敢妄自揣测。只是看有几位医官在侧,还有钦天监的天师大人。”

赵浔心中一动。

本朝帝王笃信神佛,钦天监中蓄有天师,号称能通阴阳天道,的确似有神通。又有西南异族,传闻有生死人得长生之道。

只是如今既非祭祀,召唤天师,恐怕只有宗室之事了。

而且,此时恐怕还和他密切相关。

赵浔走入皇帝帐中,里面已跪坐着一片,他一进来,众人也不敢抬头张望,只有庆利帝躺在床上,微微抬手,淡淡说了句:“老四来了啊,让朕瞧瞧,刚才受伤了吧?”

这里可不像什么要嘉赏人的氛围,赵浔甚至还在胡思乱想,这庆利帝估计也就看他眼熟,记得行四可能还是有人提醒,恐怕都不记得他叫什么,今年多大。

他这么想着,面上却是一派堪称夸张的忧虑,扑至庆利帝床前喊道:“儿臣无碍。臣救驾不及,让您受伤昏迷,实乃大过啊!”

其实大家都假模假样地作了副忧愁模样,只是谁都不及郁郡王殿下这般夸张。他这嗓子嚎出来,帐门口把守的侍卫都是一个激灵,听这哭丧的调子,差点以为是老皇帝直接在里头驾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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