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骨 第58章

赵浔神色怔忪,脸色骤然苍白,仿佛被谁狠狠捅了一刀。

谢燃将茶杯放回桌面,起身,竟半跪在赵浔身前!

“既然殿下想知道,臣便说清楚,”谢燃低声道:“若论情,我的确在你母亲死前找她说了番话,若不是那些话,我想她并不会死,此为我之过失。若论理,我的确曾是她死前见过最后一人,嫌疑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洗脱。”

谢燃跪着,抬眸看着赵浔:“故而,你母亲之死,责任在我,合情合理。若你想报仇,理应杀我后快。”

谢燃说这些话时,赵浔始终沉默,手却在颤抖着,眼底泛起越来越不详的血色,仿佛忍耐到了极点,却竟一句话也没能说出口。

半晌,赵浔仿佛觉得戏谑之极,轻轻道:“……你想我怎么样,难道让我亲手杀了你么?”

他明明笑着,却仿佛在哭。

谢燃却始终低着头,没有看见赵浔的神色,说出口的语气冷静得不像活人:“若殿下想,自然没什么不可以的。只是谢某现在还不能死,等我率军扫清异族,得到军权,大仇得报,若还有幸苟延残喘活着,自然随殿下将我如何。”

赵浔忽然抬手勾起谢燃的下颌,眼底赤红,轻声重复道:“……’随我如何’?”

从前,哪怕封王掌了实权,赵浔在谢燃面前也始终是克制的,温驯的。

直到此刻,情绪崩溃之际,平时那些隐藏的很好的情绪欲望,就如同山石下见不得天日的小虫纷纷扭动爬出,阴冷的、细密的……

随着这个充满掌控感的姿势,顺着谢燃的面颊、脖颈,深深的爬进他一丝不苟、严丝合缝的衣襟中,带来一阵诡异的酥痛。

谢燃不自觉地睫毛煽动,却道:“是,殿下。”

第72章 初吻

当谢燃说出那句“是,殿下”时,赵浔只觉周身血流都似乎烫了几分。

哪怕在庆利帝面前,赵浔从未见过谢燃这样顺从驯服的姿态。意识到这一点,既让他感到兴奋,又让他……有些难过。

其实,赵浔知道……那一日,如果谢燃不说后面那些话,自己其实不舍得、也不敢真的将他如何。

但可惜,谢燃却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摧毁他的理智。

赵浔就着这个捏住谢燃下颌的姿势,俯身端详许久,他看着这张仿佛冰雪砌成般完美的脸,又看出了皮相下透出的苍白和疲惫。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也是自己自作多情的脑补,只是忽然有些意兴阑珊,松开手,背转过身,讥诮笑道:“老师言重了,跪着做什么?我当不起,起来吧。其实你不用说的太透我也能猜到,你找我娘,无非是担心她将我的身世漏出什么疑点,是不是?”

“哦,你或许还担心她身份低,碍着我日后的路。这些权衡利弊,实在太清晰不过,我是你教的,自然能懂。”

赵浔声音压的低而哑,仿佛借此按耐体内翻滚的情绪:“我知道,杀人这种蠢事,你是做不出的。谢侯爷么,霁月光风,冷静如雪,智计无双……你一定觉得,若你真的杀了她,只会让我和你离心,不愿为你所用。毕竟,我在你这里,不是一直都是一颗棋子吗?”

谢燃没有起身,他还是跪着,听到这里,唇部微动,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赵浔眼眶红得像血,却还是在笑:“我和你说过的,凡君之愿,皆为我愿€€€€但你不信,因为你谢燃其实除了自己、除了权势利益什么都不信!你刚才说什么?’我们这样的人’?”

他冷冷道:“什么样的人?抱歉,我不配,我们不是一类人。谢侯爷是成大事的人,可以做到七情六欲摒除,我却不行。那是我娘!若有一天,当真阻了我的路,我还能真将她踩作龙椅前的垫脚石吗?你找她说这些做什么?”

€€€€你是要劝她为我登基去死吗?

赵浔终究还是忍住了,没将最后这句话说出来。但谢燃何其聪明,言下之意,未尽之言,他全都明白了。

赵浔其实都猜对了,谢燃找鸳娘,说的无外乎这些。

但有一点,赵浔却不知道。

赵浔不知道,他亲情的唯一寄托、他的家……其实全部都是虚幻的。

他的母亲二十年如一日地装疯卖傻,只为满足“锦绣帕,黄金屋”的幻想,用自己的孩子来了个狸猫换太子。

谢燃之所以找鸳娘,敲打她,是因为他不放心。

不放心在鸳娘这个母亲眼中,赵浔究竟有几分重。

毕竟,试问鸳娘如果真的爱这个儿子,会一“疯”二十年,让当时只有十岁出头的少年赵浔独立支撑生活?会舍得整整二十年,没有好好对他说过一句话?

现在,赵浔问谢燃,你找她说这些做什么?

谢燃要怎么回答他。

难道回答他,你以为仅有的那点温情亲情其实都是假的,连你的亲生母亲都骗你骗了二十年?

谢燃看着赵浔赤红的眼眶,想:我说不出口。

若是一定要恨,恨一个人,总比恨两个人,恨所有人……来得轻松一些的。

更何况,赵浔刚才说的那些话,也不算冤枉了他。

赵浔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谢燃,冷冷笑道:“谢侯爷,说话啊。你是这么想的吗?”

€€€€你要劝她为我的登基之路去死吗?

€€€€是你逼死的我娘吗?

€€€€你只是将我多做一颗棋子吗?“

谢燃抬起眼,望着他,然后轻轻道:“是。”

真的得到答案时,赵浔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可笑极了。

他最后看了眼谢燃,想,这么多年……我真是个一无所有的笑话。

赵浔转身出去的一刻,他曾的确想过,就这样吧,不再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时候结束了。

但偏偏,谢燃叫住了他。

谢燃的声音永远那么冷静,这让旁人的喜怒哀乐放在他的边上,如同一个笑话。

谢燃说:“殿下,我不日便要带兵离京,此后不知何时能回,亦不知……是否能回。此次围猎,你在风口浪尖,我走之后,恐有人对你不利。殿下需早做打算,拉拢势力。”

赵浔只觉十分可笑:“谢侯爷,您是真的不懂还是装不懂?我的确没那么想做这个皇帝,若是别人要,便让给他们吧。”

谢燃道:“事到如今,树欲静而风不止,不是你不想,别人便不对你动手的。”

赵浔短促地笑了一声:“行啊,那便让他们动手。成王败寇,若是输了,我这命赔上便是,多大的事儿?哦,我知道了……先前能排的上点儿的皇子都已被谢侯爷斗了出去,若是我这颗棋子也撂摊子不干了,您会有些麻烦?”

谢燃只觉心头气血翻涌,喉头涌上一股血腥气。他原本就重病初愈,只觉肺腑又闷又痛,几乎又要咳血。

他强行按耐住,道:“殿下,这并非儿戏,而是性命攸关。眼下盛京城里虽然没有堪用的皇子,但尚未成年的却有许多。今上酷爱政斗制衡,导致如今朝堂各方势力混乱不堪,人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和手段。但无论哪方得势,有一点是肯定的€€€€无论那些孩子中是谁登基,比你这个无党无派的成年皇子好控制许多。你没有根基,若权贵大族联手对付你,很难全身而退。”

赵浔漠然看着他,道:“哦?那谢侯觉得孤应该如何?”

谢燃垂眸,跪着,字字清晰道:“古往今来,联姻结亲为世家大族联盟之基。殿下既已立府封王……是时候,该纳妃了。”

纳妃。

谢燃这两字落下之时,赵浔眼底掀起轩然怒意!

他猝然抬手,案上茶杯碎裂在地,发出一阵刺耳震魂的锐响!圆融上好的瓷器化作无数锋利的碎片,混着茶水在他们之间溅开。

赵浔今年及冠。寻常世家贵族子弟,即便还未立正室,也早在屋中蓄了贵妾养着,或是至少有婚约在身。

但赵浔始终孑然一身。

他虽然出身不好,却好歹是个皇子,长得还甚好,武艺才华也佳,哪怕庆利帝不将他放在心上,正经大族看不上他,对于大部分清流文臣、虚衔贵族,却也算高攀。

这些年来,也不是没有少女曾无意见赵浔而怀春,非君不嫁,却都无声无息地没了下文。

没人知道郁王是如何处理这些事的。也没人知道赵浔为何始终不愿娶妻纳妾。

总之,结果就是,人们或无意或刻意地忽略了他的亲事。

€€€€直到此刻,他的婚事被谢燃搬到了台面上,作为一桩用于权利交易、利益交换的筹码。

赵浔真想问问谢燃,你把我当什么东西了?

他又想到,自己这么多年避绝姻亲,藏得谨慎又珍重的一颗真心,到头来,对那人来说不过天平上的几两货物,实在太可笑了。

赵浔想:谢燃,这是你自找的。

年轻的郁王站着,俯视着他半跪在地的老师。声音前所未有的冰冷,一字一顿仿佛从胸腔深处溢出:“谢侯爷,你僭越了。”

谢燃垂眸道:“臣不敢。但请殿下想清楚。结亲是最快在朝堂中站稳脚根,获得支持的帮助。若殿下顾及母丧,大可先行定亲,与岳家多行走动,大婚等服丧结束后也不迟。”

赵浔忽然笑了,他的声音变得冷而悠长:“那谢侯觉得,孤应该求娶哪家小姐?”

谢侯爷就像一块毫无感情、不懂生人喜怒哀乐的坚冰。

他语气平静、条分缕析地为赵浔分析道:“臣认为,殿下此时不宜选择出身过高的妻子,择选地方实权官员,亦或清流文臣之女会是更好的选择。黄氏乃是江南豪族,世代官至地方官员,在南方地区有广泛的政治和经济影响力。黄家嫡女素有美名,其父在江南地方任官多年,官至巡抚一职。江南富庶,若与黄氏联姻,未来江南便是殿下的经济后盾。”

赵浔笑了笑:“嗯?还有么?”

谢燃微微沉吟,又道:“或者可选褚氏女, 褚家为文官世家,儒风严谨,数世才子辈出,其家主官至翰林学士,更是桃李满天下,为殿下日后栽培自己的势力有很大助力。”

赵浔神情嘲讽,笑道:“还有吗?”

谢燃微微思忖,又道:“若这些殿下都不喜欢,或许可尝试与边塞秦将军之妹联姻。只是实权将领,陛下恐怕会多心。”

赵浔听他说完,神色不变,只继续问:“好得很,还有吗?谢侯爷继续说啊。”

话到此时,谢燃也终于意识到他不是真心相询,皱眉道:“殿下何意?这些女子的家世,是我筛选过认为比较合适也对殿下十分青睐的势力,应是良配。”

“哦?孤却觉得,这些女子都不够好。孤这里有个更好的选择,”赵浔轻轻笑道:“更美、更有才学、更位高权重……也更让孤心驰神往、失魂落魄。”

谢侯爷微微一怔,竟像是认真琢磨起来赵浔说的是哪位金枝玉叶。

直到,他的咽喉被一只手握住。

赵浔居高临下地站着,手捏着谢燃的颈项,微微收力,以这个强势而诡异的姿势,逼迫始终半跪着的定军侯大人站起身来。

“想不到是不是?”赵浔笑着,伸手抚摸谢燃的侧脸:“我说的就是谢侯爷您自己啊。老师,如果你一定想用什么东西捆住我,不如你自己来吧€€€€若能纳定军侯为妃,我自然一帆风顺,所向披靡。”

“荒唐!”谢燃脱口叱道,但后面更多的话,他却并没能说出口。因为赵浔话音落下,蓦然狠狠按住他的后脑,将定军侯抵在茶案边狭窄的角落,深深地吻了下去。

那其实也不能算是吻,更像是一场见血的掠夺。

赵浔的唇舌烫的惊人,动作凶猛如丧失理智的凶兽,谢燃立刻尝到了自己的血腥味,脑海中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到了那日温泉之下,暧昧潮湿……同样混杂着鲜血的吻。

这瞬间的联想让他怔忡了片刻,也正是这片刻时间,赵浔已掌握了彻底的主动权。

谢侯爷碍事的狐裘落在地上,内里的锦缎单衣滑腻贴/身。

赵浔紧紧握着他的腰,吻得越来越深,谢燃只觉体内仿佛被引燃了一团火,烧干肺腑中多少难言之隐,多少权衡利弊,多少爱恨纠缠。

谢燃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推开赵浔。

烧吧,沉沦吧,放肆吧。谢燃仿佛听到有个声音对自己说,你忍了太久……太累了,也没多久能活了,为什么不放纵一次,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次不算你引诱他。

此时还是青天白日,会客厅的门紧闭着,隐约能听到外头管家仆役来往的脚步声。

他们之中,或许有人听到屋中瓷器碎裂的声音,或许有人听到奇特强势的撞/击声,但外面的人应当只会认为是定军侯与郁王因朝政纷争争执不下,而做梦也想不到此刻里面正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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