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骨 第60章

“中一€€€€我是说我昏迷前进来的那个青衣年轻道人呢?”

“他和郁王爷一起走了。”管家如是答道。

让中一和赵浔碰面,谢燃心中自然不安。但事到如今,已没什么办法。他自己更没有男女情长、优柔惆怅的时间。只能暂且由它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谢燃每日一碗那样带着铁锈腥气的汤药,身体倒竟真像是好了许多,竟撑着日夜相继地批完了这些日子堆叠的公文,还进宫见了庆利帝,与之定了出征的日子€€€€就在七日后。

谢燃先前已当着庆利帝的面服了“燃烛”之毒,虎符有保障,因此庆利帝在其他无关紧要的事上自然无有不从。

谢燃自然充分利用这时机准备起来。

他这么多年始终没有动手报仇主要是顾及两桩事。

其一,先前那些皇子们要么骄奢淫逸,只知享受,或是争权夺利,心狠手辣,颇具乃父庆利帝之风。若是上位,并非社稷之福。

而如今,有了赵浔。虽然谢燃时常看不懂赵浔,认为其情绪不可控。但赵浔几年来的确在政务踏实进取,结交直臣,有所成绩。

而且谢燃相信,一个能说出“若君王不惜社稷,君子惜之,君子自当取而代之。”大逆不道之言的人,若是登基,会是一名好皇帝。

有赵浔在,他便放心了。

其二,谢燃担心的就是军权。

这么多年,无论皇子们、大臣们闹成什么样,庆利帝始终十分宽容放纵,谢燃甚至觉得,他或许是故意的,这是庆利帝最喜欢的制衡手段。

而兵权虎符,庆利帝却始终紧紧捏在手里。若是强行夺权,哪怕能赢,必然艰辛,最后也必然死伤无数,兴亡皆是百姓苦。

所以,自从他势力成熟后,首要的事情便是拿回虎符。

如今,这一点也实现了。

如今万事俱备,谢燃早将自身生死置之度外,他根本没打算归还虎符。

一旦离境至边关,他再清除随军帝王心腹将领,便有希望独揽军权。

即便他死了,只要能将军权平稳过渡给赵浔,里应外合,再逼庆利帝传位诏书,便能兵不血刃地完成皇位更迭。

到时,即便他谢燃中毒身死,也算大仇得报,无愧社稷,无愧九泉之下的父母。

这里唯一的变数,却不是其它,而依旧是那个神秘的“异族”。

虎符其实是一分为二,理论上帝王或者元帅掌握的那半块虎符可下调令,但也需要和地方将领相合。

于利益角度说,而西南地方将领如今已和异族略有摩擦,打了几轮,谢燃真想把虎符拿到手里,恐怕也得真打上几轮,再寻由头将兵权挪为己用。

不然直接带兵走人,这也太过儿戏,太把人家将军和兵士当傻子了。

而从情理来说,谢燃也的确想见识见识这个所谓的异族,看看他们是否当真如此奇异,当真为祸百姓。

€€€€以及,是否当真曾有过一名异族女子,叫做“灵姝”。

谢燃一连服了十日那泛着铁锈味的汤药,身体越来越好,等到出征那日,着甲上马,英姿勃发,三军在他身后如乌云压阵,更衬得谢侯爷如天神下凡,半点也看不出此人其实已命不久矣。

而正如赵浔母丧那日,谢燃未至。谢燃出征这天,同样没有见到赵浔。

正如谢燃那时同样不知道,他喝的那些“药”究竟是什么。

他那时也并不知道,在他为朝政为报仇呕心沥血时,又是谁呕心沥血……只想要他活着。

*

谢燃昏迷那日,中一对赵浔说:“至于如何救谢明烛,其实也很简单,虽然做不到将一切归于原位,但把他给出的东西,时常渡还一些给他,延长他的寿命,多拖个十年,应当还是有可能的。”

赵浔便问,如何渡还。

中一给出了和最初给谢燃一样的答案,两个办法:一为渡血,二为双修。

赵浔最初和谢燃一样,同样选择了第一种。

€€€€“最初”。

一切即将在那场改变一切的异族之战后,开始失控。

……

那些混杂着爱与恨,裹挟着鲜血的粘腻与温存的往事,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对于现在死而复生的谢燃来说,的确也算是上辈子的事了。

入夜,谢燃离开西园,如约去帝王寝殿找赵浔。

第74章 残局待你

侍卫本是想拦的,却被赶来的张真喝退了。

张公公迎了两步,笑呵呵道:“公子,请随咱家进殿,陛下等你许久了。”谢燃点头,忽然驻足道:“张公公,在下有一事请托。”

张真笑道:“公子请说。”

谢燃拿出一封信递给张真,道:“在下离家许久,恐家人忧虑。有一封家信,想劳公公手下信的过的亲信亲跑一次,既为寄信,也为查看家人是否康健。”

如果李小灯真的和赵氏皇族、庆利帝有什么牵扯,从他的生长地查起,自然有迹可循。

张真笑意未淡,依旧低着头,只是却也没有动作接信。

本朝律法,宫人不得与家中书信往来,违者杖毙。

谢燃这么把信大剌剌地递到太监总管手中,还让人家派亲信跑腿,可以说是十分找死了。

过了会儿,张真笑呵呵道:“小公子,据老奴所知,尊父母早已亡故,请问信是要寄给谁呢?”

谢燃笑的滴水不漏:“父母故去后,乡里邻居养我长大,公公将信给他们便可。”

张公公却不愧是三朝老人,没有翻脸,只是依旧笑呵呵道:“小公子,这事儿咱家不敢做主。但陛下疼爱你,你一会儿进去了,讨个恩典,陛下自会派信得过的人为你来办。”

谢燃却似乎一点也听不懂张真的婉拒,只是笑道:“公公,陛下日理万机。这信您可先看过,再判断是否需要呈以御前。”

说着,将信又往前推了些。

张真笑容却如刻在脸上一般。但谢燃的动作实在太强硬固执,简直称得上看不懂人的脸色,几乎都要把信塞进张真怀里了。

他甚至贴心地打开了没封火漆的信封口,将里面的信纸展开,递了过去。

此时,谢燃这举动真的像极了恃宠而骄、看不懂人眼色、不知规矩、上不得台面的男宠。

张真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但顾忌此人似乎很受皇帝宠爱,只得勉强接过了那信。

但就在他看清信上字迹的同时,神色一震,抬眼看向谢燃。

谢燃神色不动,低眉笑道:“公公,请您为李小灯探访父母,看李家是否一切合宜。”

他不动声色地强调了李小灯的名字,仿佛只是无意间的自称。

一瞬之间,张真神色几变,刚想开口,却见不远处御殿金门敞开,一人金冠黑袍,锦衣龙纹,大步而出,正是当今皇帝。

赵浔在谢燃身旁停下:“怎么这么久,难道还要朕亲自来迎吗?”

他虽然在笑,语气却喜怒难辨,若是换个人,恐怕定会觉得君王心沉如海,必须得谨慎回答,否则性命堪忧。

谢燃却与他实在太熟了,只听得出其中隐秘的撒娇。

他随口道:“草民不敢。陛下日理万机,折子恐怕还没批完吧?”

赵浔:“…… ”

明知对方只是随口一句,但或许是帝师大人废寝忘食的耳提明面实在是深入骨髓,陛下竟然下意识道:“自然已把今日的奏疏批完了,不然怎么敢来找你说话。”

他说完,两人皆是一愣。

张真站在一旁,抱着拂尘低头看脚尖,存在感降到最低,准备无声无息地告退。

却没想,他这一动,反而让赵浔注意到了。赵浔一看张真手中的信,问道:“这是什么?李公子给你的?”

张真轻轻瞥了谢燃一眼,却没说话。

谢燃淡声对赵浔道:“让张公公帮我寄封信罢了,陛下是要亲查吗?也好,宫中婢仆皆为陛下所有之物,我既然在宫中,一举一动合该适应宫规。”

赵浔其实是想查的,但谢燃这句“也好”说出来,他反而不太好动作。

他和谢燃相识数十年,朝夕相处也无数个日夜,他比谁都知道谢侯宁折不弯的性情。说直白点,就是吃软不吃硬,不可能愿意被人束缚控制€€€€不然陛下也不至于总是卖惨撒娇。

赵浔自知把人押在身边,又说出“他不愿复活,就困他锁他”的话,是触及对方底线的。便更不敢在这种无伤大雅的日常事宜上做的太过。

更何况,话都说到这份上,赵浔要是真查了信,岂不是真像把那人也当作“宫中婢仆”、当作“所有物”了?

当下,赵浔心思电转,笑道:“怎至于此。我也说了,只是元宵前拘你几日。此后要走要留,悉听君便€€€€张真,公子要什么宫外的事情物件,便都为他去办。不必问朕。”

张真得了令,便拿信退下了。走前,他深深望了那站在皇帝身旁的布衣少年一眼。

有那么一刻,他总觉得自己穿越时光和生死,看到了另一人曾站在那里的样子。

谢燃跟着赵浔走入寝殿。首先入目的,就是陛下那“大型标本”

此前他进入这殿内时还没有记忆,看那下了一半的残局、喝了一半的茶水十分诡异,如今却只觉往事历历在目。

棋其实不是他死时那晚下的。

当晚他们似乎因为国事政见不同,起了些争执,论政向来是就事论事,谁也不会因为这种争论往心里去,只是那天赵浔说了句“你就是太固执,把所有事揽到自己身上,既辛苦也不一定能有好结果。”

他知道赵浔不是有意的,话里也没什么特殊的意味,但仍然觉得胸口发闷,自然也没了别的兴致。也没有注意到这局三天前的棋,还好好地被陛下摆在案上。

茶是赵浔亲手沏的。两人争执时,赵浔若想给彼此一个台阶,便会把话题转了,说些别的什么。比如这茶叶,是谢燃随口提过一句,想尝的云南新茶。

但当时谢燃也并没有喝,或许因为气血闷涌,那天头疼的厉害。那段时间他身体其实已经不太好了,常常呕血,怕喝了茶,在赵浔面前出了什么问题。

最后,谢燃的目光落在了那……被固定了角度的床榻纱帘上。

他失忆的时候竟然没猜错。

……这也是最后那晚,他自己亲手扯乱的。

那一晚,赵浔又一次强迫了他。

即使只是回忆,谢燃仿佛还能感到当时手足冰凉麻木的感觉……直到赵浔按住他的手腕,桎梏着他。

第75章 礼物

情至高点,意识模糊,他喘息着,似乐似痛,只模糊记得自己曾问赵浔,这么做……为了什么,到底想要什么?

赵浔似乎说,我要你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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