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悬 第33章

几把猫还依然无忧无虑地在滑梯上滑来滑去,像是全然不知他人的喜怒哀痴。

血慢慢地滴在地上,混在红色的颜料里,明明是差不多的颜色,此刻却分明得刺眼。

我无暇顾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要尽快完成眼前的这副画。疼痛逐渐模糊了世界的边限,我沉浸在其中,直到一道冰冷到甚至让人有些憎恨的声音出现我的身后。

“你和夏岭签约了。”

很笃定也很镇定的语气,梁砚这样开口,我辨别不出他的喜怒,“你就这么喜欢他?”

手下的笔触不受控制地在画面上擦出一道痕迹。我盯着那道突兀的划痕,心里慢吞吞地浮现出几个弥补的办法。

我喜欢油画,因为只要定下具体的色块,它的容错率非常的高。

但也不是什么样的错误都能修改得了。事情总有一个极限,眼前画面上的错误可以弥补,但我和梁砚之间的孽缘,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再粉饰太平假装花团锦簇又有什么意思?总是无济于事。

只是我尚不清楚,梁砚对我的“容错率”有多高。

我站起身,慢慢地转过头。

我其实很难描述这一刻自己看见了什么。残阳似血的余晖铺在地上,像是脚下流出的血,也像是我的画倾倒在地上。我站在地上,却只感受得到现实与幻想的边缘在不断地模糊,仿佛自己下一刻便跌落云端。

我轻轻地抬起手,用手去捧梁砚落在地上的阴影。错觉一般的,我甚至能感觉那影子缠绕上来,吸黏着我的手指。

我感受着这种奇特的感觉,自顾自沉溺其中。有些诡异,但更多的却是好奇。

“你在看什么?”

梁砚的声音再次喊醒我。漂浮不定的世界里他的样子已经变得十分灰暗,也有可能是因为他站在阴影里。

我醒过来,世界重新变回原状,只是有些轻微让人不适的不真实感。

梁砚手里搭着西装外套,看着我微微拧着眉头,向我走过来:“说话。”

我愣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失礼”。

梁砚走到我的面前,俯视着看着我,直到这一刻,我才恍然发现此时他离我很近。

我这样近距离地看着他,半晌后垂下眼睛,牵扯起唇角露出一个笑:“是的。”

“先生。”我说道,“我就是故意的。”

梁砚似乎愣住了。他看上去似乎还期待着我的“辩解”,但他却像是怎么也没想到,我会供认不韪。

“合同里有说过我不能和夏岭签约吗?”我抬起头,笑容盈盈地看向他。

他静了一下,说:“确实没有。”

我不再说话,只是继续抬着头望他,踮起脚尖用手去搂他的脖子,想要索吻。

讨厌我吧,厌恶我吧,然后放我走吧。

我做好被推开摔在地上的心理准备,也想象过梁砚脸上会浮现出的厌恶神情,但我没想到的是,他没有抗拒,只是身体稍稍变得有些僵硬,竟然真的被我这样拙劣的手段蛊惑住,任由我去亲吻他的嘴唇与脸颊。

我愣愣地没反应过来,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做。但梁砚却似乎十分讨厌这样的浅尝辄止,不等我说话,手掌扣着我的脑袋俯身便深深地吻了下来。

我止不住地颤抖,几乎都站不稳。感官上的刺激像是把我骤然从云端拽回了地面,腿上自己用美工刀划出的伤口在此刻终于尝到了疼痛,我踉跄了一步,慢慢地想退回去继续作画。

只是我还没能坐稳,脖颈便被人扼住。

脆弱的地方最承受不住疼痛,我吃痛地闷哼了一声,但梁砚却像是听不到一样,竟然直接将我拽到他的面前。

“林然。”

梁砚的表情此时有些嘲讽,“你觉得你自己现在还能出镜直播吗?”

“你告诉过夏岭,你曾经是一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吗?”

我整个人都在发抖。疼痛模糊了边缘,我不知道是脖颈上梁砚力气过大而让我感受到的疼痛,还是大腿根上刚结痂的伤口又重新崩裂,更或者是随便哪里的什么疼痛。

那是那样的明显,以至于我恐惧、愤恨、恼怒,最终却只有无能为力的无助。

“……”我低声说道,“这是我的事。”

我忍受着所有情绪铺天盖地压倒般的痛苦,却让自己尽可能轻松地面对梁砚,牵起我的唇角,对他展露我的笑容。

“就不劳先生为我烦心了。”

第32章 等了很久也不会有人来

晚上又做了梦。

我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从前了。

梦里的我穿着高中的校服,孤零零地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室。

我的脚崴了不能动弹,体育课便只能一个人呆在教室里。

崴脚的原因也非常简单,跑步的时候有人从背后推了我,另一个人非常默契地跟上,两个人心有灵犀地谋划出这一场好戏,我被绊倒在了地上。

这种沉默且悄无声息的隐形霸凌已经持续了有段时间,只是最近已经是愈演愈烈,并且越发的让人防不胜防。

脚踝是立刻肉眼可见地高高红肿起来。我摔在地上,呆在原地反应了一会,先从跑道上缓慢地挪动到旁边,然后想了一会,踉跄着想重新站起来。

但显然,这不是一件易事。

我刚站起来没多久,很快,脚踝的疼痛让我再次摔倒在地。

接连着跑过去几个同学,马上1500米的测验,班里的大多数在这里练习。

他们不关己事地看我两眼,便继续在操场上继续跑远。

我等了好一会,心想着忍一忍,便有一个极其开朗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喂,你别乱动。”

我茫然地回过头,看见一个个子很高的男生从跑道上下来,朝我走过来,看我试图想从地上站起来,小跑着冲过来,“说你呢,你脚都成这样了,就别乱动了!”

我看向他:“你是……”

“你就别逞强了。”比我高一头的男孩子压根没有听我说话,他朝着自己身后喊了一声,又有几个男生被喊过来帮忙。

“夏岭你1500还跑不跑了?我还给你掐着表呢。”

其中一个拿着表的男生看样子十分不满,拿着计时器从不远处朝这里走来,“就差最后半圈了!”

“也不差这半圈。”面前的人回头应了一句,却是很认真地低下头,仔细地观察着我的脚踝,“我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想走路怕是够呛,我们把你送去医务室吧!”

“谢谢,但我应该没关系……”

“好了好了,都是同学不用这么客气。”夏岭说道,看我抿着唇半天不说话还开起玩笑,“干嘛不动,想让我公主抱?”

几个男生哄笑起来,我不认识他们,也很茫然,后来在夏岭把我送去医务室的路上,我才知道他的年级和班级。

“那你呢,你是哪个班的?”

“你居然不认识他。”那个掐表的男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社团活动时候你们隔壁的那个……算了,你肯定没印象,那秦修宁你还记得吗?他就是秦修宁那个傻逼追的那个人。”

但夏岭却说道:“我有印象啊。”

“真的假的啊……你可别在这装逼。”

“真的。”夏岭面带笑意地看着我,“你叫林然,我看过你的油画作品,真的非常宏大。我特别特别喜欢。”

我愣了一下,然后便看见他洋溢的笑容,“我只是想让他在我面前再介绍一下自己。”

掐表的那个男生显然是被夏岭这个逼装得有些头疼,半天没说话,黑着脸走了。

夏岭把我背在身上,然后又说道:“那你对我有印象吗?”

我在脑海里搜寻了一圈,然后摇了摇头:“我平常没怎么出过画室。”

“好吧。”夏岭看上去很遗憾,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活力满满的样子,“我也不怎么在学校,我们社团活动都在户外。你知道吗,就是graffiti。”

“……是墙体涂鸦之类的吗?”我想了一下,问道。

“差不多。”夏岭轻松地说,“€€,我们小打小闹随便玩玩,你是不知道被城管追一条街的那种惊心动魄……嗯到了,下次等社团活动时间你在四点之前来503教室找我。我带你去校外看看。”

他背着我走到保健室里的床上,轻门熟路地按铃等老师过来。

他还笑着看着我,似乎想等我一个答复。

我笑了一下,说道:“等我脚好了我就去。”

夏岭说:“没问题,等着你。”

我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记忆里坐在教室里看向天空的自己。

夏岭考虑到我行动不便,干脆好人做到底,把我也送回了教室。

还没等我告诉他我坐在哪个位置,他却和刚才在保健室里一样,轻门熟路地背着我走到窗边的位置。

我看向他:“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坐在窗户边,我上下楼总是可以能看到你。”夏岭说着便朝着窗户指去,“诶,楼梯口那里是不是有人?”

我跟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只看见空荡荡的一片。

我疑惑地看向夏岭,他看着我笑了笑,然后离开。

我抿着唇盯着楼梯的拐角,但看了很久也没等到有什么人出来。

我便放轻松下来。那天的天气很晴朗,蔚蓝色的天空上只有几片舒展的云,我微微笑着,在空白的草稿纸上信手涂鸦。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画什么,就是想到什么画什么,刚刚入神,一道男声却从教室后门响起:“梁砚,我等你半天了,你在这里看什么呢?”

我惊得一下回头望去,不知道站在教室后门有多久的人此时正平静地抬着眼睛望向我。

我局促地抓紧手里的笔,他的目光却一错不错地盯着我看。

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这是一张当时的我觉得面熟,却怎么都没能想起他是谁的脸。

我望着记忆里的梁砚,只觉得整个身体都在轻微发颤。

片刻后我听见他漠然的声音。

他盯着我的脸,轻声说道:“没什么。”

……

梦境戛然而止。

我冷汗涔涔地从床上起来,抬眼只看见颜色灰暗的天花板。

月色铺在后院波光粼粼的游泳池上,那里今早刚换了水,此时正是最冰冷清洁的冷调。我在窗前看了一会,被调到静音的手机此时正轻轻发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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