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用一种很荒谬的眼神看向我,他问我,林然,夏岭有健全在世的父母,有朋友有家人,他有退路,你有什么?
是啊,我好像,早就什么都没有了。
于是我拿着手机回到自己的房间,从兔子玩偶的棉花里,找出我前不久砸碎的骨碟碎片。
在放满浴池里的水的时候,我盯着那些透明的清洁的水看。
我把那片磨得十分锋利的碎瓷放在手腕,近乎冷漠地想。
€€€€可是,我还有一条命啊。
第39章 “我只要你活着”
像水一样朦胧的梦境里,我最先看到的,是母亲担忧的脸。
她有着得天独厚的美貌,即便是像现在这样蹙眉垂泪,也只让人怜香惜玉,恨不能将心都剖出来给她。
我其实很少见到她。我总是找不到她。
她似乎有太多要忙的事情,直到那次在外面兼职晕倒被人送去诊所挂水,交钱的时候打电话打到她那里,我才见到她看向我担忧的那双眼。
她拢共也没和我说几句话,匆匆地就离开了。陪着我的是一个在诊所里见习的小护士,诊所里不忙,她刷着手机然后凑到我跟前,有些艳羡地说,你妈妈好漂亮。
我微笑着说了声谢谢。
小护士继续和我没话找话。她说,我是第一个愿意让实习护士主动扎针的人,她说你人真好,长得好看,人也很温柔,她又补充一句,你妈妈也很温柔。
我淡淡地笑着,没有说话。
她很不好意思地拿热水袋帮我捂着手,问我被扎错的位置疼不疼。
我低下头看了一眼,想了想,其实有些忘了那是什么感觉了。我说,不疼的。
她圈住我的手腕,说你怎么比我还瘦。你怎么会在兼职的时候晕倒了?你好像有点贫血。
她像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我看着诊所里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面容模糊不清的她的身上,不知道为什么,突如其来的倾泻欲打开了。
我说,我去给人试药了。
她的表情在阳光下凝固的速度很快。我想她大概是怎么也没想到,原来我兼职的是这样的工作。
我卷起袖管,在她震惊的眼眸里倒映出还留着留置针的左臂。
我说,明天再抽一次就不用抽了。
她说,给你多少钱?
我回答,六千五。
她又问,你被抽了多少次?
我安静地看着她,说,大概二十几次吧。不疼,也没那么吓人。
我感觉小姑娘似乎是受到了冲击。
她过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地问我,试药的副作用很大的呀,你难道就不怕留下什么后遗症吗?
我笑了笑,说,可能我运气比较好,现在都还没什么。
小护士有点急了。我看得出来她很想劝我,但憋了半天脸都红了,最后却只嗫嚅着说,你难道不怕死吗?
我被问得愣了一下。
我像是很平静地很缓慢地思考这个问题,然后微笑着看向她,问,你想听实话吗?
她点了点头。
我说,人从生下来就是要去死的。我其实并不怕死。
我放慢了声调,看向诊所外簌簌而下的阳光,温和而又平静地开口。
我害怕的是,我的死毫无意义。
……
失血带来的失温逐渐让我的视野逐渐模糊。血液在水流声里温吞地向外涌出,红色刺目得我眼睛发痛。
意识模糊的瞬间我听不见任何声音,离我最近的水流声也变得悄无声息,恍惚间我看见神色大变、朝我冲来的人影。
他的脸色变得惨白,强行把我从已经满池血水的浴缸里抱出来。
“你……你怎么敢……”
梁砚的双眼充血发红,掐着我的肩膀带来尖锐的疼痛。
都说穷寇莫追。
陷于绝境之人,就早已无所顾忌。
更何况我,早已无家可归,也无路可退。
走廊里一片凌乱的脚步声,有人去喊了医生。
梁砚不敢擅动,只得跪在地上,想尽办法先为我止血。他握着我的手掌,黏腻的血里滑过一个坚硬的小巧的东西。
我展开手掌,低头看着它。
在水声里,我失笑着看向梁砚:“这是什么?”
他抿着唇,垂头不语。
我轻轻地笑了一声,扬手把那枚戒指扔进浴缸。
我说:“梁砚,我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个。”
*
那好像是很久很久前的一天。我们一起坐在天台上。
我向他讲述tyrian purple,讲述那样美丽的颜色,如同凝固的血液。
梁砚却皱着眉头:“凝固的血液?这听上去也不像好看的样子。”
他像是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扫兴,顿了一下,又说道,“我不喜欢看见凝固的血。”
“那你喜欢看到流动的?”我笑吟吟地探过身子,“好啦,这也只是艺术家的形象比喻,别较真。”
梁砚闷着头,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他却突然问了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林然,如果你只能实现一个愿望的话,你会许什么愿?”
我看着他狡黠地笑:“怎么,你想当许愿池里的王八,替我完成心愿?”
梁砚看了我一眼,嘴角似乎有些上扬:“怎么听上去,感觉你好像在骂我。”
“哪有,你听错了。”我看着天边燃烧的晚霞,感受着清风拂过我的脸颊,语调轻快地开口,“那我就想要亲眼看到泰尔紫。”
我扭过头看向梁砚,“怎么样,快帮我实现愿望吧。”
梁砚抿了抿唇,说:“除了这个呢?”
“啊除了这个。”我想了想,开玩笑般说,“那就衣食无忧地度过这一生吧。其实我也挺想当一个无忧无虑的米虫来着。”
梁砚的表情空白了一刹。我想他可能有些吃惊,毕竟这种日子对于梁砚来说司空见惯,对我来说,却已经是难得的平静日子。
“会实现的。”
“嗯?”我偏过头,笑着看向他,“好,实现不了的话我可就来找你算账了。”
我伸了个懒腰,又说,“那我先回画室,RAC的画我还没画完。”
我看向对一切都毫无所知的自己走向那个悲惨的未来。
我伸手想要去抓那个笑容明媚的自己,一伸手,却只抓到了空气。
“你醒了!”
熟悉的声音跳起来,夏岭顶着黑眼圈出现在我的面前,力度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手。
我痛得叫了一声,夏岭连忙松开我的手,有些憔悴的脸上立刻挂上了歉意。
我抬头看向病房,这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夏岭自己呆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里?”我的嗓音有些沙哑。
从梦境里骤然醒来,我只觉得头疼欲裂。我下意识地用手去摁太阳穴,夏岭从旁边倒了一杯水,放到我嘴边想让我喝一点。
夏岭说:“我怎么不能在这里?我就知道梁砚那人一肚子坏水没什么好果,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他絮絮叨叨地念起来。我割腕前和那个职员发过的消息,果然被那个职员一键转发进了大群,甚至还艾特出来夏岭,问他要不要公司发个通稿。
“我当时就觉得不对,急匆匆赶过来,就看见梁砚那个傻逼抱着你往救护车上冲。”
夏岭现在提起来好像还心有余悸,“医生说再晚送到一会,你这条命就没有了。你他妈到底是有多狠的心,才能快把自己的手腕割下来?”
我垂着头没有说话。
我看了眼自己手腕上包起来的厚厚绷带,心里叹了口气。
我问道:“梁砚在哪?”
夏岭说道:“你管他在哪干什么?他早就回去了。”
“他应该没走吧。”我说,“你让他进来一下。”
夏岭急了:“小然,你管他干什么?我已经拿到你们所谓的那个包养合同了,马上就到期,你已经不用听他的了。”
“嗯,我知道。”我看向夏岭,温和地笑着,“听话,好不好?”
夏岭一开始怎样都不同意让梁砚进来,最后好说歹说,他才终于把一直堵在门外的人给放了进来。
我倚在病床上,抬头只看见梁砚苍白憔悴的脸。
“林然。”
梁砚看着我,声音沙哑,“你赢了。”
我蓦然抬起头,淡淡地露出笑容。
我漫不经心地开口:“原来你知道啊。既然知道,怎么不放我去死。”
从一开始我打的就是让梁砚,那个搅风弄雨、让夏岭公司濒临破产的罪魁祸首,来帮我善后。
我要背负下所有恶名,死在梁砚的私宅中。梁家正焦头烂额,自顾不暇,此时如果爆出这样丑闻,必然是重大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