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选择打开了它。
我自己也不知道该画什么。挤出来的一点也不够画什么的,我找了张硬卡想涂一点当做纪念用的色卡,但很快我又想了想,从画室里找到一把打火机,把那张色卡又烧掉了。
走廊外面的佣人闻到味道进来了一次,四处看了看没事又离开了。
我一个人呆了一会,走之前把画室里的一切都恢复成原状。
夏岭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正看着自己从书架上随便找的一本书。
他的声音里不再像第一天打来电话时那么惊慌,听上去倒真有几分想摆烂的意思:“小然,真的,你回来吧,资金链断了就断了,大不了就走重组程序,真不行就破产……”
眼见着夏岭即将又要滔滔不绝地谈起未来的“逃亡”计划,我轻轻地叹了口气,打断了他说的话:“夏岭,不会走到那一步的。”
我的声音有细微的哽塞,但我还是尽量用自己深思熟虑过后的流畅语句,将那点不自然掩饰过去,“几把猫还在你那里吧?”
“对,这小家伙吃得睡得可香了。”夏岭说,“你放心,就算现在状况再怎么不乐观,也不至于道了连只小猫都养不起的地步。我把安慕希带来和它作伴了,它鬼精鬼精的,连狗都骗。”
我好像能想象到夏岭那只萨摩耶是如何被几把猫耍得团团转了。想到那样美好的画面,好像连呼吸都变得轻松了一点。
“挺好的。”我不自觉连声音都放得温柔,“帮我好好照顾好他们。”
我开始有些怅然,“也许我还能再见到他们一面€€€€”
“你在和谁打电话?”
门口传来一道冰冷的男声,我握着手机回过头,只看见梁砚正面无表情地站在不远处。
我看了他一眼,和夏岭说了几句后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我抬起头,梁砚的表情浸在阴影里,看上去像是生气了。
“我记得我说过。”梁砚看着我,“不要再做多余的事。”
我垂着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像呼吸这样简单的事情,现在做起来却只觉得全身都浸泡在岩浆里。
我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抬起头看向梁砚,自然而然地扯出一个笑。
我说:“先生,我不会再做那些事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表忠心”,于是我把自己的右手递了过去。
梁砚蹙着眉头看向我。
“我不会再画画了。”我说,“如果先生愿意的话,也可以折断我这只手。”
彼时床事稍歇,他正从背后抱着我,此时听见我的话,几乎是毫不犹迟地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真的看不懂他脸上的表情,其实此刻我已经也无所谓了。我只是不明白,不是是他想要亲手毁掉我的手,为什么我现在送到他面前,他却又这副表情。
我疑心梁砚这一刻也许是真的想把我掐死。
在许多死法里,窒息而死确实很痛苦,但似乎也是很漂亮的一种死法。我起初挣扎了一下,但很快便不再反抗,只是开始期待稀薄的空气能将我带走。
但梁砚最终还是松手了。
我伏在床上,捂着脖颈抑制不住地呛咳,在冰冷的月色里,我看见梁砚复杂的神情和那双饱含痛苦的眼睛。
“小然……”我听见他茫然的低声呢喃,“为什么,你的嘴里总是能说出这样狠毒的话语。”
我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地开口:“先生,原来您也知道,毁掉画者的手,是一件多么狠毒的事。”
我意识到自己话里责怨的意味太重,便又补上一句,“没关系的,我以后……也不会再画画了。”
梁砚只是沉默地看着我,什么也没有说。
又过了几天,网络上的舆论终于开始从爆炸般的热搜上逐渐消停下来,开始淡出众人的视野。
Laki告诉我,最近出了很多事。
“比如?”我用银质汤匙将黄油涂抹在面包切面上,问道。
“比如……梁先生的父亲被确诊了直肠癌。”
我手上的动作一顿,然后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查出来的时候是晚期,已经扩散到了肝脏和肺。”Laki说,“现在在老宅秘密接受治疗,律师和亲长们都守在那边。”
我没有说话。
梁砚活得太独,有些时候我总是会忘记他其实也有亲长。我虽然见过他的母亲,但上次一见面我就弄得满头是血,见面的场景也不算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但梁家也确实不是什么普通的人家,梁老先生过世,便意味着梁家那艘稍微起伏便能引起股票动荡的商业巨舵即将交换权柄。
虽然并不知道为什么在配备有专业医疗团队的情况下,癌居然能在他们眼皮底下度过早中期,但我明白一点,即便是现在已经到了晚期,或者临床医生已经下了病情危急通知书,只要遗产分配的文件一天定不下来,梁家的那些人绝对不可能让梁砚的父亲在此之前闭上眼睛。
我事不关己地继续吃着手里的面包,再一抬头,却只看见Laki正抿着唇一直在看向我。
我心里叹了口气,把手里来回几次都没吃完的面包再一次放下,微垂着眉眼对她说:“那你应该劝一下先生,既然主宅那边有事,就不必总往这边跑了。”
Laki像是个得到既定程序后就吐线索的问答机器人。她不知道从我的话语里捕捉到了什么关键词,然后回复我说道:“先生也是担心你。”
我预料她这话后面一定还铺垫了其他的事,把手里的面包先放下,微笑着抬头看向她。
果不其然,Laki说道:“林家确定了继承人。”
我愣了几秒。
林家,什么林家?
在Laki的目光里,我才想起来,原来自己姓林,还有个便宜爹。
她看着我,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我实在不想听,便温和着搪塞过去:“谢谢你Laki,今天烤的面包很好吃。”
我想了想,觉得这实在有点过于刻意,但我实在不想听林家确定继承人的故事€€€€这实在很荒谬,我完全没有想回林家的想法,即便在梁砚家中我时常见过那个声称是我表叔的林家长辈。
我换了个话题,试图把注意力转回到刚才梁砚那上面:“老先生身边应该配备有全套的医疗团队吧,怎么会到晚期?”
Laki愣了一下,然后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解释道:“老先生拒绝肠镜检查,再加上前期确实无明显预兆,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她又说道,“您也许不知道,梁先生还有个弟弟。”
我趁机开始吃面包,心里却有点纳闷。
是,我确实知道梁砚有个弟弟,但不是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但听着话头,明显这弟弟是健在的。只是不知道这个弟弟又是哪一位了。
“梁先生现在真的是……”
Laki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又停住了。
她的平静下隐藏着忧心忡忡。
我好像知道Laki和我提起这件事背后某种隐含的意思,但此时此刻,我的心里却也真的是没什么感觉。
但,怎么说都好歹要装一下的。
于是我把吃了一口的烤面包重新放回盘子里,也露出忧心的表情:“这样啊……梁砚他还好吗?”
Laki果然像提前预设好关键信息的机器人一样,马上将目光投向我:“这个问题您如果亲自去问梁先生,他应该会很高兴。”
我笑了笑没说话,继续咬了一口面包。
我不太清楚梁砚现在到底是什么处境,不过确实听上去不算乐观。
但这和我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令人遗憾的是,这并没有打消Laki的诉说欲望。她又提起了林家,但是说的也算是两者之间的关系。
一言以蔽之,梁家快把林家搞死了。
其实这时候我已经有些不想听了。但我还是保持着微笑,听Laki讲两家是怎么揍的,梁砚是如何在不见硝烟的商场上如何所向披靡的。
我没怎么听进去,眼神落在不远处刚换上的应季鲜花上,数着上面残留的水珠。
最终只得出一个结论,虽然林家快完蛋了,但目前新确认的话事人,我名义上的哥哥林骏,是个“不可多得”的危险分子。
所以,梁砚不得不继续对我的安全上心。
“难道他真的会绑着炸弹然后半夜跳进我的房间里吗?”我看着Laki,有些哭笑不得,“再说了,就算真的打算一换一,那也该去找秦媛吧。”
毕竟那才是梁砚名义上的未婚妻,来自梁砚母家的强大助力。让梁砚尽快和秦家翻脸,然后他们一起对付梁砚,岂不是更好。
我不信这样简单浅显的道理,我那个名义上的哥哥会不知道。
我对“林骏”其实没什么印象,但记忆里,秦修宁曾在那个我走投无路的雨夜,叫我滚回林家搬救兵。
那个时候,秦修宁提到的名字,似乎就是他。
我回林家主宅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我曾经远远地见过程他,衣香鬓影里他穿着一身白西装,脸上带着温柔得体的笑,正十分绅士地帮一位不小心撞到香槟塔的女士擦酒。
如果当时我给林骏打了电话,向他求助,等待我的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呢。
我有时候会想起这件事,不可避免地会发散想很多事,想如果我没有那么狼狈,没有遇人不淑被摆一道,我会不会和梁砚有一个崭新的开始或者更美好的未来。
不过后来我就不想了。
毕竟林家也不是做慈善的,林骏看上去虽然是个温和的人,但这样的我已经见过很多。只怕面上笑盈盈收了号码,第二天我打过去他也不一定会接。
而且,我现在只后悔我认识了梁砚。
如果人生重来一次,我大概,宁愿那天一声不吭把地上的水银喝掉,也不想再和他说话吧。
Laki听到我提起“秦媛”,沉默了一下,竟然没有反驳。看来她也觉得我说的有道理。
我终于可以享用我的面包,即便此时我已经食欲全无。我放下餐具,然后打开手机看了一眼。
夏岭虽然瞒着我不和我说,但我毕竟不是瞎子。
之前把我拉进的工作群里,有几个人状似不小心地转发进来一些聊天记录。
两分钟的撤回时间里,我打开扫了一眼,大概是因为我的缘故,夏岭的许多商业计划都彻底告吹了。
甚至有胆子大的加我微信私聊我,用一种不太委婉的方式提醒我,你想黑红可以,但你不该拉着我们一起共沉沦。老大对你有多好,你自己心里清楚。
林然,你应该为此负责。
“我会负责的。”我告诉那个人,“这件事本来就是我的错。”
我没有告诉他这一切并不是我的“精心策划”,我也不是要刻意露出我的脸,要走什么黑红的路。
我只是微微垂着眼睛,在他的聊天对话框里,一一承认了并不属于我的罪行。
事态虽然在梁砚介入下已经平息,但夏岭的公司却依旧没办法回到从前。
我曾经平静地问过梁砚该怎么办,但他只是淡淡地瞥我一眼,告诉我,我只负责你,夏岭的死活,我并不关心。